岷江。

    绿柳堤。

    陈孤舟一剑显化岷江之水与绿柳堤，两层叠加介乎真实、虚幻之间的场景，深深震撼了所有人。不同于剑意、刀意，它竟让所有人都观测到。

    甚至。

    其似还能吸收天地间的水之精气，一点点凝实、稳固自身。

    当宋临与孙二看到这一幕时，心中就已明白。

    这才是真正的意境！

    属于神府境界才能触摸的层次！

    这样的一剑已脱离意境之‘虚’，半步踏足五行之‘实’。

    若再上一层，便是‘法’。人世间第三大境，斗战万法，穷窥天地的‘法’！

    所谓刀意、剑意尚还走在这一条路上，属于‘意’的层次，距离真正的意境都很远、很远……

    “嘎——”宋临轻轻低鸣。

    熟悉的感觉。

    又是那么的让人……绝望！

    不过这一次，他们也不是过去的他们了！

    该拼命了！

    呼——

    火焰……开始疯狂燃烧，瞬间包裹灰鸭周身，它仿若一只浴火重生的天命神鸟，逆着漫天春雨骤然朝陈孤舟头顶的长河、堤坝扑去。

    似飞蛾扑火，似义无反顾。

    咚~

    咚咚~~

    雷音阵阵，胜过春雷。

    一连五十鸣响彻绿柳堤。

    咚~~

    当第五十一声雷鸣骤然响起。

    陈孤舟前进的步伐一顿，这在气血一道走到尽头的老鸭，竟还能发出五十一响雷鸣？

    以它此时的体魄，这分明是自寻死路！

    呼——可怕的劲气迎面而至。从那水鸭的眼神中，陈孤舟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还有……甘愿赴死的决然。

    “哼！”

    陈孤舟似也恢复了年轻时的孤傲，长剑挥落，漫天意境骤然化入剑中，一剑摧古拉朽破开气血化作的火焰，直抵宋临胸口。

    噗嗤~~血肉分离。

    区区肉身气血化作的劲道，在神府境的力量面前，竟显得如此脆弱。

    宋临双目神光顿时暗淡。

    他终于达到极限了。

    不过……幸好，那是一柄断剑！

    那只是一柄断剑而已啊！

    咚~~

    一声缓慢、艰难的心跳。

    第五十二鸣。

    饕食之心在断剑抵达心脏之前，终于被狂暴的气血彻底撕碎，发出生命中最后一次跃动。

    扑通~~

    断剑震颤。

    陈孤舟回身抽剑，却发现断剑死死卡在灰鸭胸口内。它奋不顾身，竟只为了困住自己手中的剑？

    一条命，换一柄断剑。

    值吗？

    值！

    宋临早已知晓自己这一世，永远不可能击败陈孤舟。

    但是，孙二可以！

    身为一只小小的水鸭，他能做什么？他一生锤炼体魄，就是为了这一刻帮孙二拖住陈孤舟，打断他的爪牙。

    他要让孙二亲手去完成自己的遗愿，亲自……击败命中的对手！

    一抹刀光袭来。

    解鱼刀蓦然刺向陈孤舟心门。

    “呵~”

    陈孤舟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丝可笑。你们真的不明白，到底何为神府境啊……

    一双手。

    两根手指。

    忽然出现在刀锋面前，轻盈夹住了那渺小的解鱼刀。

    刀光颤动。

    两根手指却好似天柱巍然不动。

    一名没有剑的剑客，仍是一名剑客。

    而一名即将踏入神府境的绝世剑客，一身所蕴含的力量，又岂是两个渺小的凡人能够想象？

    “走好。”

    陈孤舟轻轻一叹，将孙二的话还给了他。

    而后。

    指间剑光迸发，穿透刀光，洞穿了孙二的咽喉。

    风止。

    雨歇。

    一人一鸭，一剑客。

    齐齐立于风雨后的绿柳堤上。

    “春色阑，雁声老，孤堤三月暮，怨柳昨日霜。平生不问归处，一路踏向归途……”远方似有哀怨的歌声飘来。

    停歇的风雨中。

    小小的解鱼刀无力地坠入绿柳堤下幽暗的深渊。

    咔嚓~

    双目神光暗淡的灰鸭，突然一口啄在了断剑上。

    嘣~~

    半截真愚剑骤然绷断，化作一块块碎片。被灰鸭伸长脖子一口口吞下，一层层无形的火焰自心口绽放，蔓延周身。

    早已耗尽一切力量的它，为何还能燃起火焰？

    因为这不是气血之火，而是心中之焰。

    神府之相，天命灰鸭！

    并不是只有你陈孤舟，才能触摸神府境的门槛！

    它死死盯着陈孤舟，耳边似有一个声音闪过，‘观鸟命格发动’‘灵冲命格发动’。它却都充耳不闻，一心燃烧自我。

    誓死……也要拖住陈孤舟。

    因为孙二还没有死。

    拥有婴首蛟心的他哪怕被洞穿喉咙，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死！

    他们还有希望！

    那就用我的生命，去点燃这希望的火。用此生最后的光亮，为你照耀前进的方向。

    呼——心焰骤然淹没灰鸭身躯。

    羽毛、血肉在无边热浪中飞速消融，甚至连庚金之骨也无法承受那可怕的温度，顷刻化作一滩金灿灿的骨水。

    “唳——”天空似有鸭鸣。

    在陈孤舟、孙二，在绿柳堤上所有百姓震动的目光中，灰鸭的身躯化作一柄刀，一柄血色的刀，穿过陈孤舟的双指，刺入他的心门。

    生命最后一刻。

    陈孤舟的身影在灰鸭眼中，似化作了一只展翼碧空的孤雁，彷如他当年第一次领悟鸭杀一刀时，那一只从天空飞过的孤雁。

    ‘原来....如此！’眼前骤然一黑。

    宋临的意识彻底消散，耳边似有一个声音回响。

    【你一生观鸟，仰望长空。终将炽白命格化作明黄，于极境之中升华自我……领悟真正的鸭杀一刀。】

    一生观鸟，仰望长空。

    原来如此……

    如一只孤雁傲羽长空的陈孤舟，岂非也是它观了一生的鸟？岂非也是它一生仰望的长空？

    轰！

    绿柳堤上。

    灰鸭所化的刀光破开一层层深邃的紫色罡气，破开一层层紫气弥漫的血肉，就在即将破开那一颗跳动的心脏前，骤然消散。

    未在这世间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它失败了。

    但却将最弥足珍贵的机会，留给了最适合的人。

    愚夫——孙二。

    此刻，他呆住了。

    看着烈火焚身化身为刀，最终不留半点痕迹的灰鸭。

    他彻底呆住。

    双眸中点点晶白的神光，好似都被那心焰的力量融化。那来自逆泉之下天地的馈赠，任他如何努力，都无法融化的冰霜。

    在这一刻，被名为‘心灵’的力量融化了。

    “这是……”

    陈孤舟目光震动，彷佛看到了某种可怕的存在。

    呼——

    长刀破空。

    一柄突如其来的刀，穿透陈孤舟的胸膛，破开他的背心，掏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这是一柄刀。

    也是孙二的手。

    谁说失去了刀，刀客就没有刀？

    嘭~

    掌心攥紧。

    冰霜的力量瞬间冻结一切，将那心脏捏碎作无数冰晶。

    这是孙二的第三刀。

    谁说他名为孙二，一生便只会两刀？

    或许。

    他曾经是。

    而现在，他的生命中多了一只灰鸭。用生命的火光，为他照亮了前进的方向。

    那么。

    他就应该为它挥出生命中的第三刀，去改变命中既定的结局。

    这一刀。

    名为——归途！

    “啊！！狗官死了！”

    “哈哈哈，陈孤舟终于死了！”

    “哈哈哈哈哈”

    无数声欢呼在绿柳堤上响起，孙二却已听不见了。

    整個世界突然变得无声。

    三月春风，岷江初遇……发现齿鳙鱼巢时的兴奋……一起练刀的默契……生死与共的陪伴……一往无前的决绝……

    还有……不知何时早已相同一致的目标。

    为了这一切。

    原来他们已努力了这么多吗？

    短短几十年，漫长的一生……是它为我而存在的意义。而我……又为它做了什么？

    嘭~~

    遥远的岷江府，似有烟火升入天空。

    落日余晖中。

    孙二转头看向绿柳堤下，他好像突然听到了一声鸭鸣。

    是它……

    它在唤我回家。

    爹，娘，阿弟……笨鸭子……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