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有想到,柳尊根须断裂之后所化的木屑,无火自燃,化作火光,才是真正的手段!
“……”
林焰眼神恍惚,面色黯然。
他挥出这一刀之后,真气耗竭,肉身疲惫,精神疲乏,已无力再战。
眼睁睁看着眼前这数之不尽的火光星点,朝着自己汇聚而来。
然而却在这一刻,耳边听到了叹息之声。
苍老的声音,显得有些熟悉。
“不要怕,拿起你的刀。”
“……”
林焰恍惚之间,看着眼前出现了个老者。
他记得这个老者,当初第一次进入内城监天司,就是这个老者,口口声声地辱骂监天司指挥使是个老废物。
后来老者赠了一件宝物,替自己重新炼制佩刀。
当时老者自称已死之人,无名无姓。
“我来赴死了。”
老者面对着林焰,苍老而枯槁的面容上,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笑意,有着一种终于得以解脱的神态。
轰隆!!!
数之不尽的火光,尽数汇聚在老者的背上。
他挡在了林焰的身前,没有让任何一点火光,落在林焰的身上。
他枯槁如树皮的脸上,逐渐变得扭曲,眼神变得幽深。
但他仍是轻笑了声,说道:“似我这般腐朽的老怪物,注定是无法再为人族效力了,往后的时代,该交给你们了。”
他眼神有些恍惚,叹息着道:“六十年前,我的师尊,替我遮风挡雨,以命庇护。”
“我这一生,错过很多事,也做错很多事。”
“唯独守护高柳城这件事,我不敢做错任何一点。”
“苟延残喘六十余年,等的就是今日。”
“身为人族,我尽力了。”
他声音落下,微微闭目。
而在他的身后,浮现出一道身影。
那是高柳城监天司的指挥使大人。
“老兄,今日先走一步,用不着多久,我便来陪你。”
此刻指挥使大人,独臂高举,手持长刀,悍然斩落下来。
林焰张了张口,似要说些什么。
便见指挥使的刀,斩在了这老者后脖颈处。
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僵滞了下来。
轰地一声!
却见老者浑身气机爆发!
他脸色变得狰狞,面前的林焰被气机掀翻,抛出数十丈远。
而身后的指挥使,这一刀竟然只是斩入皮肉半寸,就无法再落分毫。
“糟了!柳神的‘劫烬火种’,比预料中更为浓郁!”
指挥使心中一沉,下意识就要取出灵符。
但他脸色,顿时苍白了下来。
因为陆长生亲制的那一道梧桐神符,已经被他用掉了。
先前为了救出林焰,他已经燃了灵符,砍在柳尊根须之上,从而让万千丝线为之震荡,帮助茧中的林焰脱身。
此刻,灵符用尽,以他的力量,竟然斩不下这位老友的肉身了。
“不过如此!”
便见老者面露冷色,伸手一挥。
指挥使宛如一道流光,被拍飞了出去,砸在外南城墙之上,塌陷了一大块。
纵然是以他的修为及体魄,都在这一刻,骨断筋折,血肉糜烂。
他张口吐出血来,强撑着要站起来。
就见那老者,转身过来。
一步踏出,已至城墙下。
这一掌按落,便要将指挥使的脑袋,打入胸膛之内!
眼看指挥使,无力抗衡,在这一刻,便要彻底身死。
却见老者浑身僵滞,面容之上,有着极为扭曲的神情。
时而疯狂、时而痛苦、时而悲伤,旋即都化作了一声怒吼。
“杀了我!”
“……”
指挥使挣扎起身,却颓然坐下,口鼻溢血。
他不由得朝着临江坊的方向看过去。
如果此时此刻,还有人能够斩杀这位承载了柳神法力的老兄弟。
那就只有陆公了!
但陆公只有一击之力,先前已经施展到了林焰的刀光之上!
今夜谋划,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终于将劫烬的火种,尽数拘禁在这位老友的身上!
只要斩了这位老友,便能完成这多年以来的谋划!
难道临至此刻,终究是要功败垂成?
就因为自己没能克制得住,提早用掉了陆长生那一道神符?
“换刀……那把刀……”
老者浑身僵滞,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在挣扎之中,缓缓跪倒在地,低沉着道:“照夜……”
指挥使大人闻言,怔了一下。
便见不远处的林焰,拖着疲惫的身体,拾起一把刀,踉跄着走来。
“快!”
老者发出沙哑的声音,然后艰难地伸出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
他强迫着自己的头颅,抵在地上。
从而将后脖颈,完全露了出来。
林焰不断地喘息着,忍受着肉身与精神的疲惫,无尽的困倦,宛如黑暗的潮水,不断汹涌。
他的眼皮,仿佛有了千斤重,几乎睁不开。
他每一次喘息,都粗重得似乎要用尽所有的力气。
每一步都似乎极为遥远。
终于,林焰来到了老者的身后。
他极为费力地举起了刀,显得极为沉重。
体内没有真气。
肉身依旧疲惫。
“前辈走好!”
林焰整个身子,都压了下去。
这一刀,与其说是他自己挥落下来的。
不如说是这把刀本身的重量。
锋刃锐利,落了下去。
落在老者的脖颈之处。
仿佛落在了一块豆腐上面。
轻而易举,切了过去。
刀斩过了脖颈,然后径直斩在了地面上。
气氛变得极为凝滞。
“……”
指挥使大人看着眼前这一幕。
林焰握着刀,人已倒在了地上。
而这位老友,依然跪在那里。
头颅动了动,似乎想要抬起头来,跟自己道别。
却在这一刻,头颅从脖颈处,掉落下来,滚了两圈,来到了自己的脚边。
无头的尸身,倒落下来。
脖颈断处,鲜血喷涌。
大事已成!
但指挥使的眼神之中,却没有半点的喜色。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口鼻中鲜血再度涌出,竟只能发出低声的呜咽。
——
西南方向。
辰龙的眼神,变得颇为复杂。
他没有料到,出身于高柳城的无常,竟然真的敢对柳尊挥刀。
“这一次,在残狱府的古老净地当中,得到了几卷关于古老时代的记载。”
“那个时代,人族的领袖,至高无上,称为帝皇。”
“帝皇为君,君即为父。”
“上面记载了一些典故,为君父者,只一道旨意,就能让臣子,甘愿自绝性命。”
“当初我获悉柳尊的心意,便决心要为神尊效力,万死不辞。”
“本以为无常,也应该是如此。”
“未想他竟然敢对神尊挥刀!”
辰爷面色冰冷,缓缓说道:“此人,是无君无父之徒!”
“这种人,没有敬畏之心,他迟早要凌驾于整个人族之上,从而权势熏心,将来必定迷失本性,注定是失控的下场!”
“他目前是我们的对手,但不会是长久的对手!”
“他这样的人,在人族当中的时日,也不会过于长久!”
随后,便见辰爷挥了挥手,叹息说道:“罢了,该走了。”
“这……”
朱奇低声道:“就这么走了?现在上去,也许能杀了他们!”
辰爷平静说道:“神尊的力量已经被斩掉了……此刻柳尊神庙,重新掌握了神尊的本体,若是再近前去,极有可能,会被庙祝请动的神尊根须,打成齑粉!”
朱奇闻言,心中震动,不敢多言。
他看向前方,有些遗憾,低声道:“如果刚才,咱们前去营救?”
无常挥刀之后,本以为火种会尽数落在无常的身上。
未想被那老家伙,给截住了。
老家伙非但给无常遮挡住,更是以自身拘禁劫烬火种,愿以一死,来灭此火种。
“其实,就算得不到无常,能够将那老家伙带走,也算不错了。”
朱奇低声道:“他身上,毕竟有最强烈的火种!”
辰龙微微摇头,说道:“他只是一个藏了六十年的‘器皿’,用来容纳火种的!这个人,无法成为我劫烬的一员!若是救下他,将来他对我劫烬,就是灭顶之灾!”
——
观天楼之上。
观天神镜的景象,恢复如初。
象征着无常和指挥使的光芒,极为黯淡。
就连陆公的光芒,也在闪烁不定,逐渐昏暗。
“柳神的意志,被斩掉了。”
十二庙祝长出一口气,看向另外一侧,道:“辰龙走了,还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灵禾沉默了半晌,终于出声问道。
“大庙祝应该已经解开枷锁了,今夜的筹谋,为师只是奉命行事,只知晓自己所负责的这一部分。”
十二庙祝摇头说道:“完整的布局,是他与陆公商议,涉及到梧桐神庙大庙祝陆长生,以及监天司指挥使……等他们来了,就能理清这来龙去脉了。”
灵禾姑娘问道:“所以今夜谋划的事情,算是成了吗?”
十二庙祝应道:“成了一半。”
灵禾问道:“另一半呢?”
十二庙祝指着象征着陆公的黯淡光芒,说道:“原本应该成了,但现在……只怕难了!”
“嗯?”
就在这时,师徒二人,都不由得朝着观天神镜之上看去。
象征着无常的光点,竟然在闪烁之间,不断壮大。
竟然是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着真气。
眨眼之间,就已颇为明亮。
——
高柳城,南门以外。
一片狼藉,土地起伏,碎石泥土。
连城墙也塌了几处,仿佛废墟。
林焰只觉得,极为疲惫。
肉身与精神,都在黑暗之中,无比困倦。
但他终究没有选择沉睡下去。
斩杀了那无名的老者,他竟然获得了九千五百四十七缕煞气。
这是他觉醒神通以来,所获的最大一笔煞气!
而这一刀,却也是他修炼以来,最是虚弱无力的一刀!
但他心中明白,刚才那一刀,斩的不是那老者!
是劫烬的火种!
“加!”
林焰将煞气添加在真气之上,用以恢复。
有了真气在身,肉身的疲惫与精神疲乏,都被压了下去。
他握紧手中刀,缓缓撑起身子。
“……”
几乎被打废的指挥使大人,正尝试着挣扎起身,便发现林焰已经站了起来。
指挥使的眼神当中,满是错愕与惊异。
“没死就好。”
林焰见他还活着,松了口气,却低头看着这一具,已身首分离的尸体。
对方替自己承接了劫烬的火种。
又不断挣扎着,避免发狂。
更是将脑袋低了下去,让林焰的刀,落下得更为顺利。
他为了求死,费尽了所有的气力。
“他不是为了求死,是为了守护高柳城。”
指挥使大人叹息道:“当初他赠伱的陨金,极为珍贵,本以为是看重你,想要替你解决血煞神刀的弊端……现在看来,他是害怕今夜出现意外,多准备了一个能杀死他的手段!”
先前指挥使的刀,没能砍下这老者的脑袋,因为劫烬火种的力量,挡住了刀锋!
但是这照夜宝刀,在炼制之时,乃是经过了老者体内的真火。
刀上有老者的气机!
所以照夜宝刀,对这老者而言,不算异物。
刀锋斩落之时,就如“自身血液”,归流于本身,因此没有惊动劫烬火种的力量。
所以这一刀,哪怕林焰已经力竭,仍然斩落了老者的脑袋。
指挥使有些自嘲之意,说道:“他为了今次赴死,还真是殚精竭虑,用尽了谋划。”
“这位前辈是谁?”
“柳尊神庙上一任大庙祝的首徒,如果不是当年祸乱,他应该是这一任的大庙祝。”
“我记得监天司里,关于柳尊神庙的机密卷宗,里边好像有他,但记载的是神庙叛徒?”
“当年的上一任大庙祝,也是这么死的……不一样的是,当时全城祸乱,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指挥使叹息说道:“涉及柳尊,以及劫烬的根源,便也只能对外宣称,他是神庙叛徒,弑杀恩师,妄图篡位……”
“所以他老人家,是一个在六十年前,就死了的叛徒?”
林焰面色复杂,低声道:“六十年里,生不如死,所以今日一死,便是解脱。”
指挥使缓缓说道:“这六十年里,他一直都在等着赴死的这一日!”
就在此刻,高柳城内,忽然闯出来一道人影,极为慌乱。
“韩总旗使?”
二人都看了过去。
便听得韩总旗使脸色苍白,说道:“陆公气机外泄,炼神之势已维持不住,怕是要失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