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大见状也是迟疑了一下,默默的向后退了几步,躬身低头不敢言语。
眼前一个是天子,一个是未来的天子。
这阵容与神仙打架没有差别,稍不小心就有可能殃及池鱼。
只是现在栾大还不太明白刘据为何忽然对天子出言不逊,难道是嫌太子之位太稳当了?
一时间,整个宣室殿寂静的吓人。
所有人头顶都仿佛压着一座祁连山,胸口越来越闷,只能听到刘彻一人越来越沉重的呼吸。
须臾之后。
“刘据!”
刘彻声音宛如暴雨前的闷雷,一双因愤怒而充血的眸子死死盯着刘据,
“朕没有听清楚,你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称呼从“据儿”变为“刘据”,已是瞬间拉开了父子之间的距离。
但此刻刘彻依旧无法相信刚才的话出自刘据之口。
知子莫如父。
他这个儿子自幼温和谨慎,以往见了他礼数都极为周全,说话办事更是谨小慎微,从来不敢有丝毫忤逆。
对此刘彻心中还有些嫌弃,觉得这个儿子的性格不像自己。
因此在这之前,他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有一天刘据会这么和自己说话。
与此同时。
所有已经跪在地上的人又向下伏了伏身子,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
这些人无一不是刘彻的近臣内侍,他们有理由相信,这时候如果刘据敢再将刚才的话说上一遍,就非见血不可了。
就算刘据身为太子,刘彻不愿直接拿他开刀。
也一定会拿太子府的那些老师官员开刀,好好杀一杀太子的锐气,让刘据知道出言不逊的后果。
事实上。
刘据此刻也正承受着无比巨大的心理压力,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他已经从刘彻的目光中看到了一股强烈到犹如实质的杀意。
这可怕的杀意令他瞬间如坠冰窖,忍不住想打哆嗦。
他只想被废。
而不是找死,更不想连累身边的人。
于是刘据仔细斟酌了一下语言,换了一种稍微委婉点的说法:
“父皇息怒,儿臣只是想告诉父皇,这个栾大就是个谣棍,父皇一时糊涂,竟被他给欺骗了。”
刘彻闻言嘴角抽动起来。
这逆子今日竟如此胆大妄为,就算换了一种说辞,还不一样是在说他糊涂?
反了天啦?!
不过心中怒意已经难以抑制的同时,刘彻也从这番话中发现了问题,怒目看向栾大:
“栾大,你欺骗了朕么?”
栾大哪里会想到自己都躲那么远了,居然还是牵扯上了他。
当下心中一惊,连忙跪下表态:“陛下明鉴,微臣对陛下一片忠心,就算借微臣十个熊心豹子胆,也断不敢欺骗陛下。”
说完他还不忘向刘据也叩了下首,皱着脸语气委屈的道:
“微臣从未见过太子,不知何处得罪了太子,竟遭太子如此误解。”
“不过千错万错都是微臣的错。”
“若因为微臣致使陛下与太子心生嫌隙,微臣只好恳请陛下恩准乞骸骨,自此归隐山林风餐露宿,亦不敢忘却陛下的知遇之恩,他日再见了仙人,微臣依旧愿竭力为陛下和大汉祈福,祈求陛下万寿无疆,祈求大汉风调雨顺。”
好一招以退为进!
看来这栾大也是位茶艺大师,难怪能够骗到刘彻。
刘据心中暗叹。
刘彻却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一般,忽然提高音量问了一句:“苏文,依朕颁布的法典,诬告者该当何罪?”
“回陛下的话,诬告者抵罪反坐……”
跪在不远处的苏文迟疑了一下,连忙小心翼翼的答道。
这一刻。
殿内众人心思都活跃了起来。
刘彻只用一句话就给这件事定下了调调。
太子说栾大是个谣棍,犯了欺君之罪,那么若要抵罪反坐,太子就得承担欺君之罪的罪责。
欺君可是无可争议的死罪!
难道陛下真打算对太子动真格的么?
“刘据,朕念及父子之情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若承认刚才是年少无知的胡言乱语,愿意全部收回,朕只罚你禁足反省一月,对今日之事既往不咎。”
“如若不然,就拿出能够说服朕的证据来,否则便以法典秉公处置。”
刘彻微微颔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相较刚才已经冷静了许多,但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却明显强了许多。
在场有些人一听就明白了。
这道题其实就是一道单选题,刘彻不仅是在给自己和刘据各自一个台阶,也是在争一个君父之纲。
他绝不会承认自己糊涂。
如果刘据是个聪明人,或者感受到这份压力,就应该毫不犹豫的选择第一条路,认怂认错,回家禁足反省。
这样一来,刘彻不担糊涂之名,刘据也不必担欺君的风险。
不过话说回来。
难道天底下真有人会傻到非要当着天子的面证明天子糊涂么?
娘的,还真有!
只见刘据听罢反倒上前一步,指着跪在不远处的栾大自信道:
“父皇要证据,证据就是那两枚斗棋,那根本就不是方术。”
话音刚落,栾大已是面色微变,急忙苦着脸喊冤:“太子冤枉微臣了,若非方术使然,这棋子怎会自相撞击排斥?”
“如果棋子是由慈石制成的呢?”
刘据当即反驳道,“父皇,《吕氏春秋》有云,慈石可召铁,但这只是慈石的一种特性,还有另外一种特性现今鲜有人知。”
“那就是每一块慈石都有阴阳两极。”
“两块慈石放在一起时,就会产生同极相斥、异极相吸的现象。”
“父皇,要证明栾大的棋子是否使用慈石制成不难,要证明儿臣所说的慈石特性对你来说也易如反掌。”
“这根本不是方术,栾大就是一个谣棍,他在欺骗你。”
“父皇,你醒醒吧!”
“……”
话至此处,宣室殿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刘据最后那句“父皇,你醒醒吧”仿佛余音绕梁一般,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这句话比“父皇,你糊涂啊”还要难听刺耳,使得刘彻的脸色时而红、时而白、时而青、时而黑。
瞬息之间就转换了数次。
此刻他已经不再需要证据,如今蜷在地上瑟瑟发抖,屁股下面湿了一片的栾大就是胜过一切证据的如山铁证。
注意到刘彻的表情变化。
尤其是看向自己时目光中隐现的恼怒与不满,刘据心中暗自欣喜:
“我亲爱的父皇啊,你是那么要脸又专制的人,此刻心里应该已经在想当初是不是猪油蒙了心,为什么会册立我这个逆子为太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