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文武官员也全都是懵的。
他们之中有些人已入朝为官数十年,真心还是头一回见到刘据这种反话正听的睿智主儿。
不过话说回来,这同样也是他们头一回在朝堂上见证刘据的表现。
毕竟在今天之前,刘彻还从未召刘据上朝议事,早先偶尔在一些重要的节庆场合露面,也不过是坐在旁边做个不会说话的吉象摆件。
为的是证明刘彻也能生的出儿子……
所以,这就是太子么?
不过却也有包括卫青在内的,少数心思玲珑的官员和内侍只是略微懵了一下,然后就立刻对刘据刮目相看:
“这是大智若愚啊!”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听不懂正反话,但却在须臾之间,用这种插科打诨的方式将此事混过去了大半!”
“还有,他立军令状的时候,还悄无声息的带上梁成等人。”
“若陛下接受了这种插科打诨的方式,就等于一并答应了放过梁成等人,这些人就不用再被廷尉抓去诏狱了!”
“等等……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么?”
“若是如此,他的手段真是不可谓不高明,不可谓不巧妙!”
“何况封禅大典的合适时机谁又说得准,事后他只需再给出一个时间,只要不是拖得太久,陛下自然满意,到时这些反对的士大夫酸儒也不好再说什么,还得铭记他的救命之恩。”
“如此陛下不用杀害直臣谏臣。”
“封禅大典依旧可以举办,只是稍微迟一些,陛下心中自然满意。”
“士大夫酸儒感恩戴德。”
“如此一举三得……”
“高高高!实在是高,这个太子胸有乾坤,将来只怕必成大器!”
事实上。
刘彻感觉自己被刘据驭了,心中愤怒不满之余,其实比他们更早意识到了这些:
“这个逆子……竟又把小聪明耍到朕身上来了!”
“就算你是一片孝心,也不该在朝堂上如此对朕,否则被这些臣子看出来,人人都来学你,教朕如何立威于朝堂!”
“看朕如何收拾你,也教他们心中知道利害!”
“还有梁成那干不知死活的逆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刘据现在根本没那么高的政治智慧,此举只是单纯的想将刘彻逼到墙角,再次引起刘彻的不满,顺便实现自己心中的“一举三得”。
见自己立完了军令状,刘彻迟迟没有反应。
刘据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偷偷抬起头来查看情况。
结果他才刚微微动了一下。
“好!很好!”
刘彻的声音忽然传来,“你既敢拿太子之位立军令状,朕成全你又何妨?”
“董仲舒,还有司马谈,你二人依旧总领封禅大典相关事宜,先进入筹措阶段,等待合适的时机到来再付诸实施。”
“梁成,还有你们,刚才太子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此事你们也有干系,需全力配合太子!”
“至于刘据你嘛……”
说到这里,刘彻故意停顿了一下。
殿内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生怕漏听了哪怕一个字。
刘据也竖起了耳朵。
刘彻的话已经足够清楚,他答应了这件事,也算是放过了梁成等人。
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将会如何处置自己……
终于。
“近日朕收到了南越国递来的国书。”
刘彻开口继续道,“南越王赵婴奇已薨数月,太子赵兴尚且年轻,登基后根基不稳,南越太后樛氏恐生动乱,上书请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
“朕同意了,已经选好了使者,还命人打制了丞相银印和内史、中尉、大傅等官印,准备派出使团前往镇抚。”
“你与这些人不是都说朕的大汉外患未平么?”
“朕就给你们一个助朕平息外患的机会,你们自今日起也是使团的使者,跟随使团一同前往南越国处置此事!”
话音刚落。
“陛下,此举恐怕不妥!”
卫青终于不能坐视不理了,面色一变当即起身劝说,
“太子为大汉储君,干系着汉祚社稷,而南越国地处偏远之地,毒瘴邪祟横行,加之南越国国内情势不明,万一有什么变故,恐怕动摇国本!”
他只觉得这次是真玩大了。
他虽从未去过南越国,但征战漠北的经历早已令他明白四夷之地有多险恶。
想来南越国也不会比漠北强出多少,甚至环境可能更加险恶,这绝对不是开玩笑的事。
“朕意已决,无需多言,退朝!”
刘彻却只看了他一眼,转身就离开了宣室殿。
……
出了宣室殿,刘彻走了没几步。
不知为何又忽然停了下来,以至于苏文与常融等一众近侍连忙急刹,顷刻间撞做一团。
“朕这个教训是不是给的有些过了?”
这个念头自卫青起身劝说时便已出现,随后便迅速扩大,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
可是事已至此,他若这时候收回成命,岂不是让文武百官看了笑话?
混账!
怎么每次见了这个逆子,朕就容易冲动行事,好像跟谁赌气一般!
如此眉头越皱越紧,沉吟了许久,回身对苏文道:
“苏文,去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抽调出来,归入出使南越的使团。”
“从期门中筛选出一百,不,五百最骁勇最精锐的儿郎,命霍光作为统领,也归入出使南越的使团。”
“还有……从朕的御马苑中挑选出一批最膘健善走的马匹,也归入出使南越的使团!”
……
宣室殿。
大部分官员已经散去,梁成等十几个人却围在刘据身边。
不住的躬身对他表示感谢,那叫一个感激涕零,当然他们的眼泪也有可能是劫后余生的眼泪。
这就使得本来还想和刘据结伴出宫的刘闳,不得不先行讪讪离去。
卫青也是欲言又止的看了刘据一眼,随后叹息一声带着忡忡忧心疾步而走。
与此同时。
刘据的心思也已经不在这里:
“南越国啊!”
“都城好像是番禺,也就是后世的广州。”
“据史书记载,南越国自赵婴奇死后,新王赵兴和太后樛氏的确势弱,实权都被南越国的三朝丞相吕嘉掌握。”
“而收到太后樛氏的国书之后,刘彻派了安国少季、终军和魏臣率领使团前去安抚。”
“结果这些人设计给吕嘉摆了一出鸿门宴,临了甚至连一介女流的樛氏都已经提矛上阵了,这几个没出息的东西却怂了,就像项羽放过刘邦一样,没敢对吕嘉出手。”
“此事过去不久,吕嘉果然迅速发动叛乱,将赵兴、樛氏,还有一众大汉怂包使者全部斩杀。”
“史称‘吕嘉之乱’。”
“之后刘彻不得不征发数十万大军前去征伐,虽然仅用了不到一年就灭了南越国,但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大汉也因此损耗不小。”
“以至于同一时期。”
“羌人和匈奴共同发动的‘枹罕之战’中,汉军只能任由外敌在陇西郡对当地百姓烧杀抢掠,收缩防线被动防守。”
“靠,又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此行我若放纵吕嘉造反,那就是在伤害大汉百姓,这种事肯定不能做。”
“可此行我若是办的漂亮,那就得留下了一个‘以太子之身亲镇南越’的美名,说不定都有可能在史书上留下颇为光彩的一笔,只会与成为满级人类的终极目标渐行渐远。”
“反倒是这美名,既不能阻止刘彻年纪越大疑心越重,也不能阻止乱臣贼子在我们父子间作梗。”
“说不定未来还有极大的可能刺激到担心皇权旁落的老年刘彻,令巫蛊之祸提前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