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闳儿?”
望着躺在榻上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刘闳,饶是刘彻心中也一阵一阵的揪痛。
他如今已经四十有五,皇子却只有四名:刘据、刘闳、刘旦和刘胥。
其中刘据这个长子已年满十七,算是勉强成年了,刘闳则刚刚十二,刘旦和刘胥还要更小一些……
偏偏刘据虽然是太子,但不知究竟是因陈阿娇的诅咒影响,还是不知在何处撞坏了脑袋,最近一年多行为忽然变得颠倒无状,动不动就行忤逆之事,时刻让他感觉这个儿子已经不能要了,必须练个小号以备不时之需。
相比较而言。
刘闳自小就乖巧懂事,又似他的亡母一般生的唇红齿白,尤其是再有刘据那么一对比,自然就成了他聊表慰藉的心头肉。
再加上刘闳的年纪不大不小,正是除了刘据之外最适合的小号,毕竟刘彻已经到了这个年纪,茂陵都修了多年,也不知道自己此生居然可以活到六十九岁,因此早就已经开始考虑后事。
至于刘旦和刘胥……
年纪还太小不说,他们的母家李氏和母族李家想法太多,行事也较为强势,二人的一言一行都受到了这些人的影响,并非合适的人选。
而他之前之所以因刘旦和刘胥派使者入京,便借故削去二人三個县邑。
也是做给他们身后的李氏和母族看的,借此来警告他们收收心,不要将手伸得太长。
反倒是刘闳。
他的生母王氏出身不好,身后没有强势的家族,后来王氏早亡,刘闳更是几乎成了孤儿,这反倒让刘闳成了最让刘彻安心的儿子……这就不得不提刘彻年轻时被窦太皇太后和王太后掣肘钳制的那段经历了,这段经历使得他始终对外戚抱有提防之心,对于未来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亦在极力杜绝子弱母强的情形出现。
正是因此,刘彻心中对刘闳也同样寄予了厚望。
毕竟刘闳如今是除了刘据之外最接近成年的儿子,倘若刘闳有个什么闪失,那他膝下的这些皇子的年纪便出现了断层,一时又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刘据自此便一人独大了。
真要有这么一天,这个本就不知进退的逆子,岂不天天上房揭瓦?
“父、父皇,儿臣见过……见过……”
听到刘彻的声音,刘闳吃力的睁开眼睛,努力想要起身行礼,可最终却只是动了动脖子,本就微弱的气息随之乱了起来。
“快给朕躺好,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意什么礼数!”
刘彻连忙上前扶住刘闳的肩膀,将其按在床上,慈父一般轻轻拨开他脸上的乱发。
结果才触碰到刘闳小脸上的皮肤,刘彻的手便微微颤了一下,随即又立刻伸手在刘闳的额头上探了探,神色瞬间更加凝重:
“怎会如此滚烫?!”
“太医署的御医来了么,为何还不到?!”
“苏文,速速给朕去催,倘若因他们来晚了,导致闳儿有任何闪失,朕要那干庸医统统陪葬!”
刘彻虽然不懂方技,但就算再没有常识,也知道身体如此发热究竟意味着什么。
毕竟以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不论因为什么原因导致发热,致死率都高的吓人,救都救不回来。
“诺!”
苏文怎敢在这个时候怠慢,当即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去传令。
“这……”
一旁的卜式闻言却是一脸疑惑。
为了迎接刘彻到来,他一个时辰前才命侍从给刘闳擦拭过身子,还亲自上手为刘闳整理了衣襟,因此他很确定,那个时候刘闳的状态还算不错,至少身子肯定没有发热,更不要说想刘彻说的这般浑身滚烫。
这该不会又是刘据给刘闳出了什么鬼主意,故意在天子面前搞的这么一出,借此引起天子更大的焦虑,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吧?
是的,卜式也参与了刘据与刘闳的计划。
这还是刘据主动拉他入伙的,而关于刘闳“病入膏肓”的奏疏,也是由他来书写并派人送进宫去的。
起初卜式自然不愿配合,毕竟这可是欺君之罪。
一旦事情败露,非但会刘闳要受到惩治,他这个助纣为虐的国相更加不会有好下场。
可是刘据直接祭出“天禄箱”相胁,这就让卜式不得不就范了。
毕竟“天禄箱”是刘据的东西,而刘闳也从未告诉过他,天子已经知道了“天禄箱”出自谁手的事情,因此这件事在卜式的认知中,也同样是大逆不道的欺君,一旦刘据将此事公开,也照样会对刘闳不利,而他这个国相也同样是助纣为虐的欺君帮凶,永远别想摘干净。
在被威胁的那一刻,刘据在卜式眼中就是一个沾染不得的恶鬼。
“天禄箱”不过是恶鬼抛出的诱惑,只要经不住诱惑,便沾染了上了这个恶鬼。
这个恶鬼就会立时化身跗骨之蛆,拿捏着他,利用着他,从此身不由己,直到被恶鬼榨干最后一滴血液和最后一丝价值……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走神的好时候。
卜式只是迟疑了一下,便连忙对刘彻躬身道:
“陛下,齐王刚才身子还并未发热,可否容微臣略作查看,再命人取来汗巾,在御医到来之前先为齐王降温。”
“哼……”
刘彻瞅了他一眼,只是发出一个沉重的鼻音,随即侧移两步给卜式让出了些空档。
“谢过陛下。”
卜式连忙拜谢,来到近前伸手试探刘闳额头。
这一探就连卜式也不由的颤了一下,心说刘据与刘闳这次居然玩得这么大,可是此前刘闳也并未命他为此做任何准备,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这种程度的?
“冷……我冷……”
刘闳随之发出呓语般的低吟,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身子却还在微微发抖。
“请殿下稍等,下官这就命人取来汗巾降温,再为殿下添加一床被子。”
当着刘彻的面,卜式哪敢有丝毫怠慢,赶忙一边心中暗自佩服刘闳的演技,一边又对刘彻施了一礼,慌慌张张的跑出去指使侍从。
结果才走了两步。
卜式便又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刘据交代的任务尚未完成,于是又犹豫着停下脚步,硬着头皮对刘彻躬身道:
“陛下,微臣近日命人在坊间为殿下的疾病寻访名医时,曾探得一个可能对齐王病情有所帮助的消息,不知当讲不当讲……”
“废什么话,讲!”
刘彻目光冰冷的看了过来,语气极为不耐。
“微臣听说有一个叫做义妁的医师,曾经治愈过类似的病症……”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卜式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快要爆掉了,以至于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陛下恕罪,微臣知道这个义妁如今已是十恶不赦的死囚,不该在陛下面前提及此人,但事已至此,微臣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好冒死斗胆恳请陛下将义妁召来为齐王诊治一二,哪怕需用微臣这条贱命来换取一次救治齐王的机会,微臣也在所不惜!”
“义妁?”
听到这两个字,刘彻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他知道义妁的方技不比太医署的任何一个御医差,也是因此,当初派刘据镇抚南越国的时候,他才会命义妁作为刘据的侍医随行。
而且现在方技这一行各有自家的不传之秘,的确有可能其他的御医连具体病灶都查不出的疾病,却是义妁的专长。
只不过卜式现在提及义妁,却也影响到了他教育刘据的计划。
只是事到如今,刘据什么时候都能教育,刘闳的性命却只有一条,恐怕也只能依卜式所言尝试一番……
慢着!
要什么义妁,朕不是有一个连义妁都尊称为不世神医,终日乞求拜其为师的儿子么?
朕真是老糊涂了!
此前那干庸医无能为力的时候,朕怎么就始终没想起来身边就有这么个不世神医,这不是拿着荆条找荆条么?
“来人!”
刘彻当即不再理会卜式,恰逢苏文从外面回来,又沉声对他喝道,
“苏文,你立即从驾六金根车上解下一匹最健硕善走的马匹,亲自去一趟博望苑,将刘据给朕带过来,不得有误!”
现在博望苑正有中尉的兵马驻守,若是没有刘彻的圣旨,根本不可能有人将刘据带出来。
因此现在还就必须得苏文这个黄门侍郎亲自前去领人,中尉的兵马才敢没有丝毫顾虑的放行,不致浪费时间。
“诺!”
苏文赶忙答应的同时,心中亦是泛起了嘀咕。
陛下这时候召太子过来作甚……对了,太子似乎是会些方技的,那个即将被处死的义妁便曾将他称作不世神医,试图拜他为师来着!
当时义妁求见天子,请求进入诏狱探视刘据,回来复命的时候他也在场来着……
……
博望苑。
“苏侍郎,你是说……齐王如今浑身滚烫?”
听了苏文的描述,刘据不免心中疑惑。
他虽指使刘闳假装病重,但却这浑身滚烫发热的情形可不是想装就能装出来的,更不可能维持的住,就连他也不知该怎么去做。
“正是如此!”
苏文点头答应着,只是一个劲的催促,
“殿下,你就别再多问了,陛下还在逐慕苑等着殿下呢,万不可耽搁!”
“你再说的清楚些,刘闳还有其他的症状么?”
“老奴临出门的时候,还见到齐王忽然呕吐起来……哎呀殿下,走吧走吧,快随老奴走吧!”
“!”
听到这话,刘据面色巨变。
糟糕!
这似乎是急性阑尾炎的显著症状,并且已经出现了颇为严重的并发症,处置不当便会要命!
难不成……刘闳现在根本不是装出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