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披风在马车上坐好,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张俊脸,正是易容后的梁朝宗。
梁朝宗的心腹梁白一面驾车,一面问道:“主君为何不干脆住下,同那女人更近一步?”
梁朝宗嗤笑一声道:“风月之事你不懂,情爱这东西,就是不能给的太多,这样才能意犹未尽。”
马车疾驰而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江氏和姚锦瑟现下居住的别院。
厢房内,姚锦瑟打着哈欠坐在灯下,等梁朝宗归家。
小丫鬟劝道:“小姐,您还是先睡下吧,谁知道姑爷几时能回来啊!”
“他这阵子十天有八天都晚归,您日日这样点灯熬油地等着,身子都熬坏了。”
姚锦瑟摇摇头,“不碍的,我再等一会儿。”
丫鬟心疼地走到姚锦瑟身边,帮她揉着肩膀,“小姐,姑爷这阵子一直晚归,不会是在外面养了……”
丫鬟本来是想说“养了外室”的,可转念一想,这府里的老夫人江氏,不就是韩大人养的外室嘛。
自己可真是够蠢笨的。便赶紧将后半句给咽了下去。
姚锦瑟默了默,并没有答丫鬟的话,而是道:“香儿,你从书架上随手给我拿个话本子看吧。”
丫鬟忙照做,取了一本新买的话本,递到姚锦瑟手上。
姚锦瑟随手翻开一页,只见上面写着,“世子自从和那新月楼的花魁勾搭上后,日日晚归。世子夫人问起,他便说是公务繁忙。”
姚锦瑟只觉心头一紧,一把将书合上,扔到了茶几上。
正房内室,韩烈穿着寝衣坐在床上,江氏端了一碗醒酒汤递给他。
“长青,泡过澡,再喝了醒酒汤,就没那么难受了。”江氏声音温柔。
韩烈喝了一口醒酒汤,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哎,真是岁月不饶人啊,老了老了。只不过多喝了两杯,就这样难受。”
江氏坐到窗边,伸手给韩烈按揉着头,温声道:“哎,入仕做官也是不易,应酬宴饮颇多,喝酒都身不由己。”
韩烈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正是如此。”
江氏手上的动作没停,眼眸一闪,继续道:“长青,你如今做到了宰相,都还这般辛苦。想来,当初在大越刚入仕的时候,肯定更加艰难吧?”
这句话,似乎是一下子勾起了韩烈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睁开眼睛,将江氏的手拉了下来,蹙眉叹了口气。
“想当年,我是以白身的身份考中了状元,毫无背景,在官场何其艰难啊!”
江氏道:“你后来不是找了个官宦世家的岳父嘛,对你可有助益?”
韩烈苦笑道:“嗨,说是官宦世家,可我那岳父也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礼部侍郎罢了,族中其他人的官职更低。”
“说没有助益,也并不是,可助益实在是太小了。”
“我熬了八年,才熬到一个吏部给事中的位置,在这个小小的给事中位置上又熬了五年,都未能升迁。”
江氏适时道:“那后来呢?你是因为什么,被升了官呢?”
韩烈一听这话,脸色有些难看,本来还滔滔不绝的表达欲,就像是突然被关上了闸门,猛然闭了口。
“哦……自然是立了功,才被先皇升了官。”韩烈敷衍道。
江氏故意做出一副十分感兴趣的神情,拉住韩烈的手,继续问道:“立了什么功啊?竟然五年不升迁的,一下子就升迁了。”
韩烈呵呵笑了几声,将目光错开,看向自己的手,道:“那是平昌十二年的时候,景河水患,我治水有功,便被升了官。”
“一下子从给事中升到了吏部侍郎呢。”
江氏崇拜地看着韩烈,笑道:“我的长青哥哥真是厉害。”
可细看,江氏的笑意不达眼底。
江氏此时确定,韩烈骗了他。
自从在二皇子口中得知,当年是韩烈想出毒计,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后,江氏就想好了对策,想要亲自试探一下他。
前阵子,江氏提出,让他杀了正妻,娶自己进门,那是第一次试探。
试出韩烈的态度敷衍后,江氏便去调查了平昌十二年前后,大越所发生的国家大事,甚至还去那些卖古籍的地方,踅摸到了那几年的朝廷邸报。
刚刚韩烈告诉他,平昌十二年时,景河水患,他治水有功,可江氏记得,景河水患,是在平昌十三年。
所以,这足以说明,韩烈故意欺瞒自己,也就是说,韩烈升官的真实原因,是不能告知她的。
那么,二皇子说的那些,是真的。她此生唯一的儿子,夏正泽,是他韩烈杀死的。
江氏强忍着心绪,借口府中有事需要自己去一下,让韩烈先睡,捂着胸口走出了正房。
江氏走到院中的菩提树下,就再也走不动了,她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心痛如搅。
自己爱了几十年的男人啊,男人口口声声说,他也爱了自己几十年,然而,他却杀掉了自己的儿子。
即便那儿子不是他韩烈的,可毕竟是她江慧的啊!韩烈他怎么忍心!
一个母亲若是失掉了孩子,会多么痛苦?他韩烈也是为人父的人,不会不知道。
一个皇后,若是失掉了唯一的儿子,在朝中又会面临怎样的处境?他韩烈在朝为官多年,也不会不知道。
纵使是知道这可怕的后果,他韩烈为了自己的前途,还是毫不犹豫地去做了。
这个男人,实在太可怕了。
这个男人,现在对她的照顾,恐怕只是对三十几年前未能在一起的遗憾的弥补而已。
他,心里只有仕途,官位,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翩翩公子了。
而她江慧,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便不会再被他骗下去了。
她,要为自己的儿子报仇雪恨!
想到这里,江氏唤来贴身嬷嬷。轻声嘱咐道:“你去打听一下,京城的鬼市在什么地方,明晚,咱们去一趟。”
主仆俩正说着,只听前院响起马车声。
因着他们这所宅子并不大,前院但凡发出一些声响,后院就能听得很清楚。
江氏问道:“可是姑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