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应该是一种方言或者是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语言,反正大家听不懂。水师士兵们也回到自己的船上,队长骂道:“他奶奶的不识好歹,我们好心救他,他还揍咱们,真是。”
这队长来自安南的兴华军水师,所以对当地并不熟悉,在安南,兴华军和民众那是军民鱼水情,但是到了琼崖,可不是这样,在兴华军到达初期,大部分民众对军队还是非常戒备的。
陈永素深感惊奇,立刻命令舰队围上去,他要问问这个年轻人,是如何做到的。实际上,跟这个年轻人一起捕鱼的,一共有四五艘小船,都是这种蛋壳的样式,跟一般的渔船显得格格不入。这些人看到舰队靠过来,立刻收工,领头的人从腰间掏出了一种乐器一样的东西,猛地一吹,声音非常刺耳,水里陆续浮上来好几个年轻人,他们翻上船只。上面的人立刻划桨,想要摆脱军队的追击。
但是这种人力小船哪里是军船的对手,不一会,陈永素的舰队就赶了上去,将这些人围在了中间。只见四五艘小船上约有二三十号人,男女都有,他们拿起鱼刀、木棒作为武器,警惕地看着兴华军舰队。
这倒让陈永素有些尴尬,琼崖虽然是个岛,但这个岛的面积可不小,而且有百万人口,对于岛屿的开发,从明朝开始实际上并不完善。便若台岛那样,从内陆迁移过来的汉民基本上都在沿海气候条件、水文条件、地理环境较好的平原地带居住。比如中部山区或者是沿海的其他地方,则是原住民的天下,那些都是没有被开发出来的蛮荒之地,鲜有外人进入。
琼崖也是一样的情况,要不然也不会成为朝廷的指定流放地。除了琼州、崖州这样的大城市之外,琼崖还有很多朝廷政令根本无法到达的地方。比如现在,陈永素的位置在崖州和陵水城的中间海域。为了掌握全岛的情况,王奇命令水师在训练的同时,也要进行环岛航行,以便将琼崖周围的水文情况摸透。
而这个海域,实际上不管是对于兴华军还是原来的明军来说都是一片蓝海,是他们没有探索过的海域,当时明军水师弱小,基本上就在崖州和琼州附近活动,因为那边的港口条件比较好,可以停靠稍大一些的船只。
像这种地方,如果非要打个比方,那就跟月球背面差不多,是明军水师和兴华军水师的盲点。那么这里的渔民不认识兴华军也不奇怪,陈永素见状立刻摊开双手,示意他没有武器,然后喊话道:“老乡,莫要害怕,我们是朝廷的军队,初来乍到没有恶意,只是想问问情况而已。”
陈永素能很明显地看到,那些渔民面面相觑,脸上充满了茫然的神色,然后叽叽喳喳说着什么,陈永素也听不懂。这下就更尴尬了,方才说话的兴华军军官道:“大人,这些人不会是外番人吧?当年我兴华军攻打吕宋,可是碰到过不少外番人。”
陈永素道:“这里是琼崖,哪来的外番人,你看他们的船只,分明都是些小渔船,不可能支持长途航行,我看,应该是原住民之类的,便若云贵川的土司部落那样。”
军官点点头,表示赞成陈永素的意见。但问题来了,大家语言不通,如何交流呢?陈永素立刻传令全军,看看有没有人能听懂他们说话,这次跟随陈永素一起出海的,是半个水师营的兵力,按照王奇的布置,驻扎琼崖的兴华军水师,轮换行动,一组人训练,一组人作战。
陈永素目前刚好就在训练的这半个水师营之中。可是他问了一遍,全军几百人没一个能听懂对方说什么,过了好半天,对方人员之中站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看起来大约五十岁的样子,不过陈永素知道,这种渔民天天风吹日晒的,外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得多的事情常有发生。
那人连说带比画道:“你,你们,汉人?”
陈永素一听,此人能说一点汉话,便立刻回应道:“是的,汉人,你们是谁,是哪里的渔民?”说多了,那人又是一脸茫然,陈永素心中焦急,身边军官道:“大人,掏银子。”
陈永素眼前一亮,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真有你的,对啊,说话听不懂,银子总能看懂吧?”陈永素连忙抛过去,那中年人捡起银子,眼睛立刻放光,陈永素道:“给你。”
随后他回头道:“你们谁还有银子,凑一点,扔过去。”
士兵们七拼八凑一些碎银子,扔到了对方的小船上,上面的人们立刻开始哄抢起来,看来他们知道,这是好东西。陈永素指了指手上的银子道:“家!家!”
那人招了招手,示意陈永素跟他们走,陈永素立刻命令舰队跟在渔船的后面,放慢速度,一直到傍晚,他们才跟着这些渔民来到了一处不为人知的海岸边。军船无法靠岸,只能是放下小船靠岸,陈永素带着上百士兵,扛着火铳,跟渔民一起行动。
虽然人数少了点,不过陈永素毫不担心,他近距离观察了这些渔民,这些渔民着装极其简陋,男人就穿一条海草编制的内裤,上半身**,女人也就多个海草编制的肚兜一样的东西,遮住重点部位就算是完事。大部分人身上连一个完整的布料都没有,可见平日里生活应该是非常困苦。
到了岸边近处,让陈永素和手下官兵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在海岸边,似乎是出现了一个村落。只不过这个村落的惊奇之处在于,它并不在岸上,而是浮在海面上,分明就是大小船只连接而成的村落。仿佛是当年曹操摆下的铁索连环一般,一艘船连着一艘船,岸边有大量绳索固定,等于是一个移动的码头。
陈永素愣了,士兵们也是啧啧称奇,这是什么渔民?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在海上生活的,难道他们平日里吃喝拉撒都在这些船上?
中年人带着他们进入了村子,人群从船上一下子冒了出来,陈永素粗略一看,绝不少于上千人,男女老幼都有,都跟他们遇到的渔民一个打扮。他们登上了村子的陆地,权且叫做陆地吧,实际上就是浮桥,船只上面搭着木板,就算是陆地了。
沿途不断有男女老幼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还有小孩子不断上前摸摸士兵身上的铁甲,陈永素下令不得扰民,全军保持肃静。终于,陈永素跟着中年人来到了一艘较大的船只旁,那船只有船舱,不像是露天的渔船,中年人指了指船舱。陈永素会意,这里面恐怕有会说汉话的人。
他抬脚就要进去,军官拉住他道:“大人小心。”陈永素道:“放心,寻常几人奈何我不得,你们在外警戒。”随即一头钻了进去。烛光摇曳,里面端坐着一个老者,陈永素立刻意识到,估计此人是村子里的长老,他躬身道:“晚辈乃是朝廷水师将领,叨扰先生,实在抱歉。”
“唉!”老者发出了一声叹息。陈永素一愣,紧接着老者道:“终究还是来了,我们在此生活数百年,自己生息繁衍,就是不想被外人发现,平日里都躲着朝廷,所以才在这种人烟罕至的地方安家,对外交流也仅仅是跟沿海少数渔民进行交易,没想到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老者的汉话说得不错,陈永素能听懂,他一惊道:“老先生,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并没有恶意。还有,我不明白,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说的话跟我们完全不一样?”
老者道:“年轻人,知道什么叫疍民吗?”
陈永素一惊,“疍民?”
“什么?疍民?”谅山府兴华军统帅部内,接到琼崖王奇急件的高衡差点按捺不住,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原来,当日陈永素上岸之后,竟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古老的种族。那生活在偏僻之地的渔民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渔民,而是传说中的疍民。据说,疍民起源于百越时期,晋代张华的博物志里面就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说的就是南海外面居住着跟鱼一样的鲛人,他们能在海里自由游泳,能在海里呼吸,他们的眼泪能凝固成珍珠。当然,这里面有艺术加工的成分,但实际上,博物志里面说的鲛人,就是疍民。
这是一个古老的民族,曾几何时,他们被陆地上生活的人所排挤,所以干脆举族迁移到了海上生活,他们一辈子都在船上生活,非不得已的情况,绝不上岸。他们世世代代以耕海为生,不在陆地上置业。使用的语言是广东、琼崖、福建一带沿海语言的变种,只在他们民族内部流传,难怪陈永素他们听不懂疍民说的是什么。
如同桃花源记中的武陵人一般,他们除非是换取一些生活物资,否则不跟陆地上的人接触,而且因为民族人口少,且分布在各处,所以除了沿海的少数渔民之外,鲜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正因为如此,即便陈永素是琼崖的明军水师军官,也不清楚竟然有疍民的存在。
关键让人感到惊奇的是,疍民的水性超好,一个普通的成年疍民男人,在水里能憋气一盏茶的功夫,如果换算后世的时间,那就是十分钟。后世世界吉尼斯纪录是二十四分多钟,一个疍民轻轻松松就能做到近一半的时间。这也就是陈永素怎么数数都看不到年轻人浮出水面的原因,陈永素最多憋气两三分钟,正常陆军士兵在水里能憋一分钟就不错了。
这个高衡倒是清楚,后世,我们的奥运冠军,在水里也就是憋气两分多钟。陈永素作为水师将领,能做到这个时间已经很厉害了。高衡自己在水里也就能憋一分多钟。可是疍民竟然轻轻松松十分钟,要知道,这种人在水战中有巨大的价值。何况这种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大群,王奇在信中建议,若是能吸收他们进入水师,兴华军的水上力量顷刻间就会壮大。
并且陈永素在跟老者的交谈中得知,他们只是疍民的一个村子,具体疍民究竟有多少,他们自己也不太清楚。王奇表示,如果能有个五千人加入水师,这一个军的水师部队就能成立了。
高衡接到来信,兴奋得不能自制,疍民可是天然的水上王者,只要稍加训练,那就是一支超级部队,高衡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只要他们能成为兴华军的一员,可以提条件,哪怕再苛刻,高衡也能答应。
“军师,看来,这一趟,我是非去不可了,我要代表兴华军,跟这些疍民谈谈,争取吸收他们的年轻人加入我们的队伍。”高衡一拍桌子道。
“参见大帅!”半月后,崖州城外,这是高衡第三次来到这个地方,王奇、宋应升、瞿罕等一众官员早早就来到码头迎接。数天前,先遣快船已经抵达崖州,将高衡数日后即将抵达的消息传来。琼崖众人不敢怠慢,立刻快马加鞭,赶到崖州迎接。
崖州知府常宏对于高衡的到来已经免疫了,前两次把他吓个半死,这一次,他竟然作为琼崖生产建设兵团的一员,在码头迎接高衡了。说起琼崖的大小官员,自从广东政权覆灭,瞿罕等人愿意为兴华军效力之后,官员们干脆也都跟着兴华军干,反正兴华军俸禄照发,甚至比明廷定的标准还要高,既然瞿罕都带头了,他们也是为汉人政权干活,又不是给建虏打工,大家心里也能接受。
高衡下船,跟众人抱拳道:“打扰诸位了,此次有要事办理,我们不搞那些繁文缛节,叫陈永素来见本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