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了电话,祁同伟陷入思索之中。
多年来的直觉告诉他,往往越是在关键时刻,越是危险。
更何况,是这种节外生枝的事。
“阴浦县,祁家村...”
祁同伟用力搓揉着眉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当然不会忘了自己的家乡父老。
也比任何人,更加希望生养自己的故土,能够发展起来。
摆脱贫困。
“但此事并非一朝一夕...”
祁同伟紧锁眉头,摇了摇头。
之前在心中,他就已经规划好了,到底该如何安置父老乡亲们。
说来说去就是一点——
勤劳致富!
而不是这样的旅游投资项目。
更何况,以他的眼光,如何能看不出来,如今旅游业已经趋于饱和。
现在进行投资,其实就是亏本买卖。
那祁家村民们的钱从哪里来?
还不是当地政府的资助?
这样好吗?
当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
完全丧失动手能力。
那完全就不符合祁同伟先前的构想!
“无论是一个人也好,或者是社会这个整体也好。”
“越是让人闲下来,那么就会引发越多的社会矛盾以及不稳定因素。”
祁同伟屈指敲击桌面,目光深邃。
“到时候有了我作为靠山,恐怕前世曾经发生过的事,又会再次出现!”
这是祁同伟绝对不能接受的。
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如果当祁家村的父老乡亲们犯了法,有求到他的时候。
那应该怎么做?
真的大义灭亲?
亦或者是违背这一世生而为人的良心,继续包庇隐瞒?
让大字不识的村民,担任辅警?
让自家村里的野狗,也一样吃上份皇粮?
“绝对不行!”
越想到深处,祁同伟就越是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因此,就要从根源上,进行断绝!”
做出了这个决定的祁同伟,长松一口气。
至于高小琴?
同样如此,趁着现在情愫没有那么深刻的时候,果断借助这次的事,划开关系!
这也是身不由己之举。
“不仅仅是官场之上要戴着镣铐跳舞,实际上人的这一生,都是在戴着镣铐跳舞。”
祁同伟明白这个道理后,不禁露出苦笑。
“希望,你能理解我吧...”
祁同伟起身看着窗外的景色,低声呢喃。
......
初冬的天,突兀炸响一道惊雷。
惊得天幕滚滚,云雾翻涌。
倏地,倾盆大雨如瀑而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祁同伟坐在办公室里,默然看着窗外一片迷蒙雨景。
“祁司长,人已经带来了。”
门外的声音,将他涣散的思绪拉扯回现实。
祁同伟的双眸,也重新聚焦起来。
挪动眼珠子,看向门外。
林向前正带着一群农民模样的汉子,恭敬站在那里。
“终究还是来了啊...”
祁同伟暗自一叹,迅速换上一副笑脸。
主动起身,快步来到面色紧张的农民们跟前。
热情伸出双手,用力攥住为首的一位老者。
用带着关怀的声音道:“村长,您来了。”
“小伟啊,我...”
“咳咳!”
跛脚的老村长正准备开口,一旁林向前连忙咳嗽一声。
“啊!你瞧瞧我,一下子又说错话了。”
老村长原本还带着满意与感慨的苍老面容,瞬间布满尴尬与紧张。
嗫嚅了一下嘴唇,未待祁同伟反应过来,卑微着语气:
“祁...司长。”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
眼前这个身材高大、器宇不凡的男人,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在村里光着屁股,到处追鸭撵狗的小伟了。
他现在是中央部委的副厅级高级干部!
是权柄极重的高技术司副司长!
——当然。
以老村长的见识与学识,还真的搞不懂高技术司是个什么部门。
还是林向前告诉他,现在的祁同伟,几乎等同于古代的知府!
这才让这位老人,明白到祁同伟如今的地位!
在他的心中。
哪怕是县太爷,那都是高高在上,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大人物!
何况是知府老爷?
想到这里,老村长的双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身后的一群中年村民们,也紧张得语无伦次、手足无措。
祁同伟一时间如鲠在喉。
他用明显带着责怪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林向前。
凝声呵斥:“林主任,嗓子不舒服就赶紧去看医生!”
“祁书记,我这个...”
林向前知道祁同伟不高兴了,一时间冷汗直冒。
祁同伟不发火还好。
一发火,久居高位的气场也逸散而出!
这种如山岳般沉重的感觉,更加压得村民们惊恐不已。
老村长原本就佝偻的身子,也随之变得更加弯曲起来。
鼻尖几乎都垂直对着地面。
祁同伟感受到了乡亲们的变化,意识到他们误会了。
于是连忙主动抬手,将老村长扶了起来。
关切问道:“林爷爷,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啊?没,没什么事...”
老村长听了祁同伟的话,如同受惊的垂死老兽,慌忙摆手。
身后的村民们也低下了头,不敢发出一言。
祁同伟挑了挑眉,带着老村长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沉吟一瞬。
他当然明白,村民们来找他的目的。
估计离不开旅游项目投资的问题。
“估计这一次来临海的车费,也是阴浦县政府出资垫付的。”
很明显,阴浦县当地的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不甘于项目的付诸东流。
同样,祁同伟也明白,阴浦县当地,想要的绝不是旅游项目的开发投资。
他们在意的点,在自己这个人!
“利用了村民们迫切想要摆脱贫困的心思吗?”
祁同伟暗叹一声。
目光又情不自禁的看向这些面色枯黄的村民。
他认识这里面的所有人。
当初,自己吃不上饭、穿不到衣服的时候,都是这些淳朴的叔伯们,热心帮忙的。
就连上大学的费用,也是他们东拼西凑起来的。
在京州,在自己最为绝望无助的时候,回到村子里,也是他们给予了温暖。
如今,他们为了来见自己,穿上了自以为最为体面的衣服。
但哪怕是这样。
在来到焕然一新的临海之后,还是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祁同伟也从林向前的电话里听说了。
在街上,他们没少受到路人们异样的目光注视。
一种刺痛的感觉,莫名贯穿整颗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