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公子,回吧…”
祈善渊自王爷抱起昏迷的军师离去后便一直站在书房门前。
笔直站着,像是无言的认错。
孙管家穿着厚厚棉衣,轻叹一声。
他知道,小公子也是愧疚自己将人生生逼晕死过去。
孙官家想要将手上的汤婆子递给祈善渊,可他却没有接过。
“你自小就是受了冻才落下一身病,若是小主子知道公子这么作贱自己,怕是要生气…”
他举着汤婆子,料定搬出小姑娘之后祈善渊就一定会听话。
这不,祈小公子果然将汤婆子接了过去。
“胡军师…怎么样了?”
“府医施了针,倒是稳定了不少,如今还睡着呢。”
胡晏这些时日虽然嘴上不说,可心中怎么也是不安定…
他向来多思,光是阿愿的突然出现便已然让他既高兴又担忧。
如今突地知道了他的身份,胡晏心中大石落地,多日积下的病痛齐找上门来,这才咳血昏迷。
“我知道了…”
祈善渊低声应着,脚下并未挪动半分。
孙管家见人没有想走的心,也只能叹息着离开。
一直到后半夜,姜寂臣才顶着一身风雪回了书房。
“还在这儿站着作甚,进来。”
他走得又急又快,与祈善渊擦肩也没停下。
祈小公子似是要说什么,可多个时辰没进水,嗓子早就干哑的不像话。
书房灯火通明,一直到太阳自东面初升…
寂静的清晨,一声苍鹰啼鸣忽起,吓得四邻笼中的鸡扑打着翅膀,绿豆大小的眼睛直直瞧着某处,倒是警惕的很。
多日之后的边关处,荒原上驰骋的姜安抬起头。
她半俯着上身,一双眸子紧盯前面拼命逃窜的流寇,眸光锐利。
只见她拿起银枪,猛地掷出!
枪尖脱手,如同利箭,扎在流寇马蹄前,枪尖入土三寸,足见力气之大。
马儿被惊,两个前蹄高抬,嘶鸣着将背上的人甩下。
头领摔地,起身后跟随的其他流寇一下子慌了神…
趁此机会,护**包抄而上!
姜安下令,甚至没给这些流寇说投诚的机会,直接抹了脖子,血洒当场。
白虎载着她靠近,姜安冷眼瞧着,并不准备给他们收尸。
她四处瞧了瞧,“这样一个地方,野狗、秃鹫少不了,不用埋了。”
霍长明舔了舔干裂的唇,往日里憨气的面容染上些野性和痞气,附声道:“这样的杂碎,确实不用埋。”
他们这一路上抓住的流寇不少,其中大多都是去年二皇子叛乱时逃窜的零散叛军。
他们画地为营,躲在几国交界这种平时无人踏足的三不管地带。
有的耕田作乐,有的则成了穷凶极恶之徒…
而这伙人可以算得上是穷凶极恶之徒中的败类,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强抢清白人家的女儿。
姜安遇上他们的时候,那锅里正煮着肉。
队伍中有在军中二十几年的老兵,自姜寂臣初来北地时便跟随其中。
他们打眼一瞧,便知道锅里煮着的是什么肉。
老兵拉住小姑娘,不让她上前去…
姜安自诩走过半个南商,瞧过许多是是非非,可在那一刻却没明白老兵不可说的后半句中藏着的是什么。
流寇骑马慌乱逃命,留下冒着热气的锅子。
谢云山靠近了去瞧,却被吓得连连后退,扶着树呕吐不止。
等到老兵上前处理了锅中的东西,姜安才明白那是什么肉…
“吼~”
白虎烦躁的踱步,一张虎脸是毫不掩饰的恶心。
它对着流寇的尸首,晃晃悠悠转了身,用屁股对准他们。
然后在姜安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作出埋屎的动作来…
瞧瞧,就连凶兽都瞧不上这些做人的。
它这一动作倒是打破了队伍中凝滞的气氛。
姜安也是一乐,手安抚似地揉揉它的脑袋瓜,说道:“行了…”
“既然瞧不上,那咱们就离远点!”
自高处向下看去,那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刻不停,接着向前走去。
军队中间,谢云山一脸菜色的骑着马,似是还没从方才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行军途中,一只苍鹰直直落在小姑娘肩上。
白虎歪了歪头,前爪跃跃欲试。
想扑…
姜安一个巴掌糊在它头上,“老实点!”
白虎瞬间瞪大眼睛,在队伍前面那是又蹦又跳,颠得小姑娘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
苍鹰抓不住小主人的肩膀,扑闪着翅膀。
只不过它翅膀太大,给了一旁的姜安好几巴掌~
一时间那场面格外热闹,队伍中哈哈大笑声不断。
“大猫!”
姜安气急败坏,抓住它的耳朵,威胁道:“再不老实,我就把主营后山那母老虎弄回王府,给你当媳妇!”
直接让你无痛当爹,还是后爹!!
“吼~”
几乎就是瞬间,白虎又恢复了往日的矜贵样儿。
小姑娘白了它一眼。
这招,百试百灵~
她打开苍鹰背着的小布包,展开信件。
方才读了没几个字,姜安便蹙起眉。
这信,是姜寂臣送来的,上面说的正是阿愿一事…
姜寂臣在信中说明此事,更以护**主帅的身份,将自己所作决定说与小姑娘。
“温则玉是南商人?”
还是先皇没上宗祠的小皇子??
温家要一个南商皇子养着作甚?长公主又是否知道此事?
姜安摩挲着信件,久久注视着上面一句话。
她爹说,二十年前长公主也不过是刚及笄的小姑娘,两国之间的事情她还插不上手。
此事应当是东离那位先皇的阴计。
温家如今主事的和家中族老肯定是知道的,但彼时温则玉可是他们手中的摇钱树、富贵花,谁敢把这件事往外露。
她爹的意思是…这温则玉虽说也是有些可怜的,为东离、为长公主做了这么多事,最后却落得这么个境地。可不能因为他是阿愿,前尘往事就能一笔勾销。
如此做法,会寒了军中将士的心。
他在信中提及,胡晏中途醒过一次,糊里糊涂的,却还是央求姜寂臣将阿愿送得远远去,只要他后半生平安就好…
其实胡晏舍不得的不是阿愿,是他姑姑,是他枉死的一家。
“唉…”
姜安长舒一口气,抬头去看西边天上似火一般的夕阳。
霍长明拎着水袋过来,笑嘻嘻的,豪爽道:“是谁惹我妹妹烦心了?”
小姑娘收了信件,接过他哥的水袋。
她轻笑一声,与霍长明并肩而站。
此时,谢云山也走了过来,三个人的背影在夕阳下连在一起。
他欠欠的,面色还有点苍白,“小爷也很想知道,说来听听~”
姜安:“我爹来信说胡晏找到了位死而复生的亲人…”
谢云山来了精神,“真的?!”
小姑娘点头,“你也认得。”
谢小将军一愣,“啊?”
“就是沛州桃花源的温东家。”
“可他…不是东离人吗?”
还和护**有血仇的那种。
“嗤…”
姜安嘲讽一笑,“无非就是老一辈上的明争暗斗。”
没胆子正面打,就背地里使这些阴招,专挑孩子下手,王八蛋!
谢云山愣怔好久,喃喃道:“我自来北地,老狐狸就是独身一人。”
如今有十年了…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可却是两难的局面。
小将军看向姜安,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继续要温则玉的命替军中惨死的将士报仇?
“照老狐狸那个性格,你就算真杀了温则玉,他也不会怪你。”
只是他心里要背负多少,谁都不知道…
胡晏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年年都得有那么一两次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他的命能让他背多久。
人心都是偏的…
此时,谢云山心中的天秤已经偏向了胡晏。
霍长明也说道:“当初那件事归根结底是东离人的计策,沛州刺杀一事他们连温则玉也没想放过。”
说到底,他就是一把刀…
一把身不由己的刀。
他安抚似的拍拍妹妹肩膀,“你别听谢小将军的…”
“此事不该你来背负!”
“这人究竟要如何处置,也应该是苦主来定。”
那营中还有老幺,是死是活该由他来选。
“而且…”
霍长明挠挠脑袋,“这人就算放出北地去,咱们也不能放心啊!”
小姑娘转头,等着他哥的下文。
“你想啊…”
“东离的人要是发现他没死,还不得带回去继续利用!”
温则玉的本事不用他说,在沛州当了那么多年的细作,要不是长公主以他为饵,估计姜安现在也发现不了他。
“所以还不如将人留下,好歹也是给长公主办过事的,总能问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霍长明这番话说的,让姜安豁然开朗。
就连谢云山都惹不住侧目,“小子,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霍小少爷白他一眼,臭屁道:“我一直这么聪明好不好!”
他紧接着嘀咕道:“只不过就是善渊和星桑太聪明,才显得我多笨似的…”
小姑娘来不及听他俩打口水仗,转身大步朝营地内走去。
她喝声吩咐,“正言,备笔墨!”
……
姜安的信回到崇州已是五日后。
主院房内,一身宽松常服的姜寂臣斜坐在榻上,他拿着信细细看了好一阵儿,终了笑骂一声,“小鬼头!”
孙管家笑眯眯凑过来,将一盏茶搁下。
“可是小主子给您出了什么好主意?”
他家这位大主子可是一连好几日没个笑模样了。
姜寂臣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想知道小姑娘的近况而已。
他将手中信件递给管家瞧,“阿安来信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让本王不必插手!”
信中还提及了那些流窜的匪贼,谈到她正在全力将他们剿干净。
好长一篇的讲述之下,小姑娘终于是提及了自己的近况…
吃得好,睡得好,白虎带着她几日前还追死了匪贼两匹马!
信件被孙管家重新放回到主子手边。
姜寂臣淡然喝茶,悠悠问道:“放心了?”
老者笑笑,满是褶子的脸上都是笑容,他说,“只要主子和小主子都平安,老奴自然放心!”
有了姜安的话,姜寂臣果然对阿愿一事放手不管,只是让人好生照顾着。
又去军营叫回被支走的老幺,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同他讲清楚。
当然…隐瞒了阿愿是先皇子嗣的那部分。
胡宴暂且见不到阿愿,这也是两位府医的意思,担忧他整日思忧,拖垮了身体。
老狐狸院中…
万籁寂静之时,房门被打开。
帷幔隔绝的床榻上,胡宴半倚靠着,没甚力气,低声说道:“不是说过,不要来打扰我吗。”
“军师…”
熟悉的声音让床上人一愣。
胡宴偏头看向外间,又立刻垂下眉眼,遮盖住眼中的慌乱和无措。
“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说军中事情很多?”
总是跟在他身边的老幺笑开,笑中有泪。
他端着汤药走进里间,语气有少年人的任性和对胡宴的依赖。
“我若是不回王府来,都不知道军师病了…”
他背过身摆弄着托盘上带来的汤药和蜜饯,一个人自顾自说着,“这蜜饯是城东哪家蜜饯铺子的新货,好些人去买…”
“店家瞧见我,便让我带些回王府来给小姐留着。”
“小姐不在,您先尝尝。”
胡宴静静听着,突地说了句,“可给钱了?”
老幺搅动汤药的动作一顿,笑出声来,朗声回道:“给了!”
他把汤药递给军师,还塞了颗蜜饯,像是桩子一样站在床榻边。
胡宴:“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他好歹也是镇国王爷麾下军师,外人眼中精明如狐狸,老幺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要是看不出,那还真是眼瞎。
“我今日去看了阿愿…”
老幺与胡宴对视,眼中的泪蓄满。
“我方才进去他便问我可是不高兴?”
还偏要刨根问底,追着问他为什么不高兴,可是同他一样看不见家人吗?
稚子一般的眼神,透亮的让人心惊。
老幺不知道从前的温则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总归不该是这样。
胡宴哑声,喉间发涩。
瞧着老幺那张脸,他想道歉,可又不知道自己该为了什么而道歉,更多也是苍白…
“我…”
“军师!”
老幺打断胡宴的话,用袖子抹了把脸,坚定道:“我不想要他的命给兄弟们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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