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下在这里已经生活六个多月了,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健康,他对猎人家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老夫人乌仁图雅每天细心地给他熬药,老猎人达哈苏每天陪他说话。为了给他调养身体,婆媳两个给他文火炖鸡汤、蘑菇汤,这生活即便在日本也不是每天可以享受到的,所以,在这六个多月里他竟然养胖了。
这么长时间和猎户家和睦相处下来,有时候会产生错觉,好像和日本的家里一样感到温馨、自在。所以,他每时每刻不自觉的心里提醒自己是日本人,自己有重任在身。
“我不属于这里!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日本,在日本有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他不时地提醒着自己。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享受生活,日本的妻儿等他回家,天皇期盼他带着希望回国。所以,有时候他会心烦意乱坐立不安。他恨不得每天去森林里去寻找那本夺命的笔记本,但是,他知道那根本不可能。首先他不认识路,指南针一旦丢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虽然在此已经居住了六个多月,东方的朝阳与西方的彩霞已经搞清,但是发生惨案的那个地方在森林的哪个方向?如果没有巴图鲁或者达哈苏领路,他将寸步难行。
再住些日子呢?即便再住些日子,他再以寻找枪支为借口央求巴图鲁领他去几次寻找笔记本。即便方位找准了,那么他敢独立走进森林吗?他有勇气面对那群为子报仇的饿狼吗?
那一幕惨状就连回忆都像噩梦,何况自己去独立面对?
接下来该怎么办?拿不到笔记本,他回去会面临什么惩罚?如果他不回去,他的妻儿会不会受到牵连?浅野和宫本生死不明,他寄希望在他俩身上。或者他俩当时藏了起来,狼群散去后,他们悄悄返回去拿走笔记本与指南针?只要笔记本与指南针在他们手里,他们手中的两把手枪有可能保护俩人走出深山。前提是再也没有遇见这群报仇的狼。他该何时向猎人家辞行?他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
只要他没有自己提出来要离开,全家人也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他被猎人全家的善良深深感动,每天想帮着做点事情,却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事做。于是除了教塔斯哈说日语,陪他在小溪边抓鱼,劈柴便成了他的专业。
猎户家的生活状态完全颠覆了他对中国人贫穷、落后、愚昧、懦弱的看法。
猎户家有很大的院子,十个窑洞全都坐北朝南,院子里养着十只非常漂亮的松鸡,据说是媳妇杜鹃在森林里捕捉回来舍不得吃养着玩的。窑洞前墙上挂着山里采的蘑菇和灵芝,而这些在日本算得上高档补品的灵芝居然就在门前的小树林采的,这些干货窑洞里放不下便一串串挂满了院外,窑洞里的货架上更是放满了各种坚果,当坚果吃不完生了虫子后,他们会把坚果砸开喂那些整天“邦邦邦”叫唤的鸡。他们每天的主要生活就是打猎,所以家里养着两条大狗和一只小狗,他更愿意相信两条大狗的其中之一是一条黑狼。
田下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里只住着猎人一家,却有十个窑洞,除了西面的窑洞他没有进去过,其他窑洞里放的东西非常奇怪,第三个窑洞里几十个酒坛子里泡着各种名贵药材,那些虎骨酒更让他的身体奇迹般的快速恢复过来。
他奇怪西面第二个窑洞里那几十口大缸是用来干什么的?那些大缸口径达到一米,这么大的大缸是怎样运进这深山老林的?他没问巴图鲁,他觉得那样不礼貌,于是他和过完年刚刚6岁的塔斯哈在门前的小河玩耍时把疑问提出来,塔斯哈只是摇摇头,他没明白他摇头是什么意思。他总觉得这是一家非常奇怪的猎户,当他们扛着几十斤重的梅花鹿进城售卖时,他曾经问他们为什么不养一匹马,全家人默不出声,达哈苏回答说养马会招来那些大型野兽,其实他早就发现他们家没有一个人害怕大型野兽,而且那十只松鸡更招贼,卖到城里的那几十张黄鼠狼皮就是这十只松鸡的功劳,他甚至怀疑杜鹃养着这十只松鸡目的就是为了抓黄鼠狼的。
尽管觉得他们很奇怪,但是有一点田下非常放心,他们对他的照顾是真心的,尤其是女主人乌仁图雅,把他当家里人一样问寒问暖,给他做最美味的食物,他喊她乌仁图雅阿妈时,她也笑眯眯的点头答应。 白天不劈柴时,他和达哈苏坐在土炕上聊天,晚上和回到家里的巴图鲁、塔斯哈四个人围坐一起喝酒。虽然塔斯哈是小孩,但他是小男子汉,每天像模像样坐在一起看大人们聊天喝酒。
乌仁图雅和儿媳妇在另外一个屋里吃饭,从来不上桌子。他刚来看见小黑狗惊叫一声后,小塔斯哈开始疏远他。在桌子上总是低着头。狗似乎是他的亲人,不喜欢他的小狗就不是朋友,为此田下试图克服心中的恐惧慢慢靠近小狗,但是一看到毛茸茸黑乎乎的小狗,马上想到被井下拧断脖子的小狼崽子,接着联想到井下的骷髅和那只死不甘心的眼睛。所以,尽管后来他和塔斯哈的关系已经恢复,但直到如今他也不敢正眼看一眼那条黑狗,它像极了那匹黑狼,那匹经常出现在梦中的黑色魔鬼,它眼睛里射出骇人的绿光不止一次把田下从梦中惊醒。田下哪里知道眼前这条看起来像狼的黑狗,其实就是那条差点送他进地狱的幽灵的后代。它凶狠起来的那股狠劲超越它的父亲,如果不是巴图鲁把他背进家门,他想进这个院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尽管田下每天会不失时机要求和巴图鲁一起去打猎,但只要那条黑狗跟着,田下绝对不会迈出房门半步。黑狗从来不进主人的房子,这一点田下放心不少。
这天清晨,天还没亮,睡得正香的田下被什么声音吵醒了。他仔细听听,又什么也听不到了,他以为又是那些松鸡在作怪,但那声音不是松鸡“邦邦邦”或者“咕咕咕”的叫声,他寻思又是黄鼠狼来拜访了,看起来又有一张黄鼠狼皮卖了。看看窗户纸,天已经微微发白,也该起床了,他索性穿起衣服。”
当他推开房门正要出去时,“啊”的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门外,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像鬼火一样正盯着他。它背上的黑毛在微亮的天空下发出蓝盈盈的光泽,眼睛里闪着令人胆战心惊的绿光。
冷静下来后他明白这不是那条大黑狼,而是昆仑。大清早的,它不在窝里和它的老婆孩子亲热,蹲到这个房门口干什么?
田下半坐半躺在地上想着,他一根胳膊肘支撑着上半身紧张的盯着门缝,心提到嗓子眼了,还好,一点动静没有。
他慢慢坐直了身子站起来,轻轻走到门口想看看它是否离开,但是门缝太小看不清楚,于是轻轻的重新插好门闩安静的坐在炕沿边上。
他越来越觉得这家猎户非常奇怪,他们的生活习性完全不符合他对猎人的认知,他从来没听说过猎户人家会养野鸡,而且他们用猎物和山货换回粮食来喂那些鸡,门前的小溪里有肥美的鱼却从来不吃,他们喜欢吃羊肉却不太喜欢吃野猪肉,尽管他们隔三差五会捕获野猪,那是因为这里的野猪真的太多了,但那些野猪肉一般会被他们做成一条条咸肉拿到城里卖掉......这做法不像是常年打猎的猎人家所为。
最奇怪的是最东边那个窑洞,里面大到可以住下几百人,黑洞洞的阴森可怕,好像那里头藏着什么未知生物似的让人心里发慌。
必须得做点什么,他不属于这里,他烦躁的在房间里踱步。
“昆仑!回去吧!”门外传来杜鹃的声音。田下赶紧冲着屋外说:“杜鹃,请你把昆仑关进狗窝行吗?”
杜鹃在屋外说:“田下,你出来吧,有家人在场它不会咬你的。”
田下说:“不行啊!我一看见它腿就发软。”
“好吧!”杜鹃打发昆仑回到窝里,她指着窝里的昆仑说:“回去!不许出来!”
昆仑随即把伸出门帘外的脑袋缩了回去,它的妻子果日---一只大黄狗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把头伸出来看了一下马上缩回去。
看见战战兢兢走出房间的田下,杜鹃笑了,她说:“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怕狗?”
田下说:“我怎么觉得它是条狼呢?”
杜鹃又笑了:“眼力不错!”
“啊?”田下惊叫一声转身往屋里走。杜鹃哈哈大笑着说:“你别怕!它有狼的血统,但它是狗生的,是条狼狗。”
田下心有余悸站在那里看着杜鹃,这时巴图鲁和达哈苏肩上搭着几张收拾好的皮出来了,巴图鲁把狐狸皮和鹿皮分开晾在绳子上。
杜鹃指着鹿皮说:“爹,这两张鹿皮就别卖了,我挺喜欢的。”
达哈苏说:“我知道,一块晾凉吧,冻一下,明年夏天好熟。”
田下听不懂他们的对话,愣愣的看着。这时塔斯哈过来说:“田下伯伯,今天还和我一起去打野鸡吗?”
田下说:“去去去,你...不带昆仑吧?”
塔斯哈转身看了一下狗窝迟疑起来。杜鹃说:“虎子,就带着伯伯吧,反正就在家门口,昆仑就别跟着了。”
塔斯哈说:“好吧。”说完扭头说了句:“昆仑,回去吧。”
田下这才看清,昆仑不知何时就蹲在自己身后,在大家笑声中他吓得大惊失色差点瘫在地上。
吃过早饭,田下和塔斯哈手拉手出门了。看着田下和塔斯哈远去的背影,达哈苏转身问儿子:“都准备好了吗?”
巴图鲁说:“准备好了。”
屋里,杜鹃见乌仁图雅拿着一包东西往包裹里面放,她说:“娘,这是什么?”
乌仁图雅说:“这是松**内金和鹿茸,那个小包是人参和灵芝,你小心点,别把人参根须弄断了。”
达哈苏说:“把这坛虎骨酒带上。”
说罢,他郑重的嘱咐巴图鲁:“路上不要惹事生非,路途遥远,别耽误正事,把本子亲自交给摄政王,非他本人,原物拿回,不得让别人观看免生事端。”巴图鲁和杜鹃认真的点点头。
看着他俩走远的背影,乌仁图雅说:“塔斯哈回来看见小狗又被送进城里,又要难过了。”
达哈苏答非所问的说:“但愿他能见到摄政王,把事情搞清楚。”热气腾腾走在森林里的杜鹃问巴图鲁:“田下看起来不像坏人,为什么不把他们的本子还给他,还要交给摄政王?”
巴图鲁说:“他们偷偷进山画了一些图,上面有好多标志,阿布怀疑他们在寻找山里的矿藏。”
杜鹃说:“他们不是日本人吗?即便知道那些煤矿啊金矿啊在哪里,他们也挖不走啊,难道他们敢明目张胆进来挖矿吗?”
巴图鲁沉默一下,叹口气说:“我也弄不明白啊!所以,阿布才让咱俩去找摄政王,如果摄政王说这本子没用,我们拿回来还给田下,田下这么长时间不离开咱家,就是找机会寻回本子。”
杜鹃说:“不告诉他我们到底去哪里是不是担心他发现这个本子?”
巴图鲁说:“这是为了他好。” 他们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在日本东京一个小院外,惠子静静的站在大门外的樱花树下,看着樱花树含苞欲放的花蕾陷入对丈夫深深的思念中。
“惠子!在等太郎吗?”一个驼背老夫人从另一个门出来,手里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有一个用来盛食物的木质盘子。
“哦,大婶,你这是要去哪里?去买菜吗?”
“是啊!惠子!买一块豆腐去。”
老夫人热情的打着招呼,走了几步,她返回来说:“太郎上军训课,是一年级的学生了,不能让大人们接送了,这样溺爱孩子可不好,教官知道会罚他的。”
“明白了,大婶,吉田君从美国回来了吗?”惠子问。
“还没有,不过快啦!军部的人也在催他回日本,看起来他快回来了,马上就回来了……”老夫人佝偻着腰嘴里念念叨叨走了。
惠子怔怔的看着老夫人远去的背影突然想到了丈夫,他到中国三年多了,也该回来了吧?她返身进门,在厨房忙活起来。
“妈妈!我回来了!”门外传来太郎欢快的声音。惠子小跑着去拉开房门却愣住了,只见刚上小学的太郎穿着微小版的军装,手里拿着一把小号武士刀以标准的军姿站在院子里……
塔斯哈和田下悄悄趴在一个山坡后面,田下耐不住的抬头看了一眼,塔斯哈伸出一个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田下赶紧缩回脑袋静静等着。不一会儿,塔斯哈轻轻抬起头眼睛盯着前面一块石头,一只七彩山鸡昂首挺胸站在光秃秃的石头上,塔斯哈悄无声息的拉开小小弓箭。
“嗖!”一支小小的短箭射向山鸡,山鸡扑棱棱掉到石头下的草丛中,塔斯哈像一只小老虎似的向山鸡跑去,眼看就要跑到山鸡跟前,就见山鸡在地上扑棱了几下,忽闪着翅膀又飞走了。
塔斯哈沮丧的看着飞走的山鸡一声不吭,田下跑过来捡起一根山鸡羽毛,又望望飞走的山鸡,他摸摸塔斯哈的脑袋无辜的说:“今天没抓着可不能怨我啦,今天我没有惊动山鸡。”
塔斯哈不好意思的看着他笑了。
田下冲着他做个鬼脸说:“不过,你已经很厉害了,这么远还能射伤它,已经很准啦!你爹给你做的小弓箭真好,你几岁开始学习射箭的?”
塔斯哈看着他不说话,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几岁开始学习射箭的,好像天生就会,他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就用摇头回答。
田下看着洁净的雪地,索性一下躺了下去,塔斯哈也跟着躺在他身边。田下用刚才捡起来的野鸡羽毛撩着塔斯哈的下巴和露在衣服外面的脖子,痒痒的感觉逗得塔斯哈嘎嘎嘎笑。他用小手抓田下的腋下,田下也哈哈哈笑着,他俩在积雪的草地滚在一起开心的玩起来。
笑累了,田下看着天空说:“塔斯哈,以前为什么我害怕看见你的狗狗你就不高兴?”
塔斯哈说:“因为狗狗是家人,你不该害怕家人。”
田下说:“狗就是狗,怎么能成家人呢?”他继续说:“我看见昆仑就想起那条吃人的黑狼。”他伸展开的双手下意识的抠挖着两边的雪,对狼的恐惧注定要伴他一生。
塔斯哈坐起来认真的对他说:“昆仑就是那条黑狼的儿子。”
“什么?”
田下惊得一下坐起来。他瞪大眼睛说:“你听谁说的?”他感到后背一阵冰凉。
塔斯哈说:“我听我额吉说的,有一天额吉和阿布在一起说你害怕昆仑,可能是把它看成幽灵了,阿布还说昆仑本来是幽灵的儿子,难怪你看见害怕。”
田下感觉到浑身发抖,他说:“怪不得它的眼神那么熟悉那么可怕,就今天早晨直勾勾坐在我门口盯着我,吓死我了。”
塔斯哈站起来说:“不是看你,它是想让我阿布带着它一起进城,才蹲在门口等我阿布。”
田下望着蓝天上一大片白云说:“你阿布说这次进城还要办其他事,会走的时间长一些,你阿布走了,你会害怕吗?”
看见塔斯哈摇摇头,田下伤感地说:“太郎有你这么勇敢该多好啊!”
小塔斯哈看见他不高兴了,为了逗他开心,他快步跑起来,他边跑边喊:“田下伯伯,快来追我……”别看小塔斯哈人小,跑起来真快,田下越来越落在后面了。
田下看着远处小塔斯哈的身影,恍惚看见是他的儿子太郎在和他嬉戏……
他的思绪越来越远,他用日语大叫着:“太郎!太郎……等等我……太郎…..”跑着跑着“吧唧”一下摔爬地下,于是他干脆打个滚仰面朝天躺在那里大哭起来……
蓝天下出现塔斯哈的小脸,田下盯着塔斯哈说:“太郎……”
塔斯哈听不懂他说什么便问:“我是塔斯哈,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田下说:“我想念日本,想念家乡,想念我的儿子太郎……”
“你有阿布和额吉吗?”塔斯哈坐在他身边问他。
“有!”他泪如泉涌:“我有父母,有妻子,有儿子……”
“你儿子会射箭吗?”
“不会,走的时候,他那么小,追着我哭,不让我走。”
“你想他啦?”
“对!我想他,他是那么善良,那么可爱,我的太郎……”
塔斯哈抬头问他:“你会离开我家吗?”
田下点点头说:“是的,我会离开,但是…你们家是我在中国的另一个家,你们是我在中国的亲人,你爷爷就像我的父亲一样慈祥,你的阿布像我弟弟,你像我的儿子……”
“中国是什么?它在哪里?”塔斯哈不解的问他。
田下怜爱的摸着塔斯哈的脑袋,他不知道怎样解释“中国”这个词。他在心里斟酌了半天说:“中国就在这里,我们现在就在中国的地盘上,这是个非常古老的国家,因为她经历了许多不同的朝代,所以她有许多名字,比如中华、中原、中国、神州、支那、清国等等伯伯记不住那么多名字,在世界上公认的名字便是中国。”
看见塔斯哈听不懂的样子,他说:“比如现在,现在是清朝...呃...或者是中华民国,但不论朝代怎样变换,这个地盘永远是中国,明白了吗?”
“我爷爷说这里是满洲。”塔斯哈说。
田下说:“对!这里是满洲,满洲是属于大清朝的一个地方,你看,这是大清朝,这一块就是满洲,这一块是山东,这一块是河北......”他在地上用树枝画着最简单的地图。
看见塔斯哈还不懂,田下指着窑洞方向说:“你看,那些窑洞是不是你家?”
塔斯哈点点头。
田下说:“你家是由十个窑洞组成的,满洲就好比其中的一个窑洞,它和其它几个窑洞组成了你的家,明白吗?”
看见塔斯哈似懂非懂,田下继续教他地理知识:“这一个个小地方都包括在这个大大的国家里,这些小地方都有名字,比如满洲,比如山西,比如山东,但是它是地名,这个国家也有名字,它叫中国,明白吗?”
塔斯哈似懂非懂点点头说:“满洲是地名,满洲属于中国。”塔斯哈问。
田下惊喜的发现塔斯哈相当聪明,他说:“我的小塔斯哈,你怎么这么聪明?”
塔斯哈问他:“你的阿布也在中国吗?”
“不!他们在另一个国家开着一个炸鱼店,我妈妈的炸鱼非常香,她做的味增汤也非常香,太郎非常喜欢喝……”
塔斯哈睁大眼睛一眨一眨听着,他说:“你家的窑洞也在这里吗?”他指着雪地上那个大圈圈问田下。
田下摇摇头在大圈下面又画了一个小圈说:“不,我的家不在这个大圈里,它在这里,这里叫日本。”
塔斯哈好像听明白了,日本和中国好像不是一个国家,田下伯伯从他们国家来到中国差点被狼吃了,离开自己家的伯伯想他的孩子了,塔斯哈觉得必须做点什么让伯伯开心。
“啊…… 塔斯哈……
勇敢的塔斯哈。
你出生在深山峻岭,
你是英勇无畏的雄鹰。
高山挡不住你飞翔,
深涧能把鱼儿来寻。
为了太阳的光芒
你用翅膀赶跑乌云。
利爪之下豺狼顷刻毙命,
你傲视一切遨游在蔚蓝天空……
啊……
勇猛的塔斯哈
我们的雄鹰……”
他看着田下唱起了奶奶教给他的蒙古歌。
当塔斯哈用稚嫩的嗓音开唱时,优美的旋律让田下非常感动。为了他的健康,他们一天天守在自己身边精心照顾,他们的善良是人性的自然流露,是一种精神,这精神一天天感动着他。
现在,小塔斯哈为了安慰想家的自己,唱起了动听的歌。田下本身就是个爱激动的人,他的眼泪非常充足,随时随地想流就流。
此刻他又是泪如雨下:“塔斯哈,塔斯哈,我的小塔斯哈。”他紧紧的拥抱着塔斯哈,问他这是什么歌?
塔斯哈告诉他是奶奶教的蒙古歌,是专门属于塔斯哈一个人的歌。
出生于贵族的乌仁图娅年轻时能歌善舞,遵从父命从富贵的家庭嫁给隐藏在深山的达哈苏,她相夫教子任劳任怨,空余时间还能教儿子文化,塔斯哈受奶奶教育从小能说蒙语和汉语,还能用蒙语唱歌。田下认真的说:“我早就想问你了,你们家的名字为什么不像中国人的名字?只有你妈妈像中国人的名字。”
塔斯哈看着田下,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告诉他,他沉思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我们家全是蒙古人。”
“你们家是蒙古人?那怎么在这深山里生活?”田下感到非常惊奇。
塔斯哈看着他摇摇头不吭气了,过了一会儿他说:
“奶奶嘱咐过我不要在外人面前唱蒙古歌,我可以把歌词改成汉字。”塔斯哈说。
“我是外人吗?我们是一家人,塔斯哈。”
田下真心实意说:“塔斯哈,你教我唱好吗?”
塔斯哈站住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学这首歌。
“回到日本后,想塔斯哈了,我就唱这首歌。”
“就好像你教我说日本话一样吗?”塔斯哈问。
“对!我教你日本话,你教我唱蒙古歌。以后,听到日本话,你就能想起我,我唱这首歌就能想起你。”
于是空中飘起了塔斯哈稚嫩的童音。
“啊……塔斯哈……勇敢的塔斯哈……”
这天中午饭后,在厨房乌仁图雅手把手教他做饭:“记住了吗?”
田下说:“第一步,先把腌制好的野猪肉煮烂,第二步把煮烂的肉剁碎了,第三步 把咸盐炒熟了和肉蓉拌起来继续炒。第四步,用蘑菇水和玉米面搅合一起慢火熬 ......然后……”他迟疑的看着乌仁图雅。
乌仁图雅笑了:“然后肉蓉玉米粥就好了。”
回到屋里,乌仁图雅说:“等巴图鲁回来后再走,走的时候给你带点做好的肉蓉,你回到日本照着法子做,你说日本的人参很贵,走的时候给你带一些送给你父母,能带得动就再带一些虎骨酒,你的伤好得快全凭这些啦,山里人家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带。”
田下感动的把头压得低低的连声道谢。
他本来想等到天气暖和起来雪消了再去找一下笔记本,但是这里的气候环境很奇特,阳面的山坡绿草茵茵百花齐放了,背面的树林里却还有厚厚的积雪,稍远一个山顶,厚厚的积雪已经变成冰层了,好像常年都不会融化,像极了日本白雪盖顶的富士山。
塔斯哈早早的吃了饭一声不吭跑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要有昆仑在他身边,老猎人似乎也不担心塔斯哈的安危。
田下心里清楚,在这里,他们是主人,这里的一草一木他们都熟悉的就像自己的手指一样。
他心情不知为何无法平静,不知不觉走出大门慢慢向树林走去。门口虽然也有树,但比起前面那片大森林来讲,这里是阳光最充足的地方了。这里抬头就能看见蓝蓝的天空和散淡的白云,跨过前面那条窄窄的小河就进森林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身体越来越健康,心情却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痛苦。老猎人一家越对他好,他负罪感越强,思想越凌乱,他的身体里似乎住着两个灵魂,这两个灵魂不止一次在他的脑海中厮打。
有一个灵魂觉得自己像无耻的小偷,在偷盗过程中受了伤奄奄一息却被善良的主人救回,并且得到他们的精心护理。他们这样以德报怨更显得自己多么无耻,多么龌龊。
有一个灵魂认为自己没错,作为大日本帝国的子民,服从天皇的旨意是义不容辞天经地义的,来中国考察是对天皇尽职,如果为此死了,也是为大日本帝国捐躯,为天皇尽忠!
如果那天被狼吃了,我是光荣的,我的家族会为此感到无上荣耀,对,我是为国家而亡。
如果那天被狼吃了,我的父母怎么办?我的妻儿怎么办?谁该为我的死负责?
田下,你没有被狼吃掉,你为了逃命,把天皇迫切需要的重要资料丢了,你是个胆小的懦夫,你是大和民族的败类!
田下,你没有被狼吃掉,你被中国人救了,你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人间,你是幸运的,你被善良的中国人当家人一样照顾着,即便在自己的国家,也没有人如此善待你。
田下,你赶快找到笔记本,把它带回日本奉献给天皇!
田下,快回来吧!笔记本找不到了,活着最重要,父母都老了,太郎还小,一家人等着你照顾呢!
两个灵魂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扭打着,把他折磨的筋疲力尽,他靠在一棵树上闭上眼睛,任凭两个思想你来我往。
睁开眼睛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不觉自己跨过小溪走过了小树林,马上就要进入大森林了。
他扭头向窑洞方向远远望去,除了树干就是树冠,凝目细观,依稀能看到那片灰白的岩石,却也是忽隐忽现。在这里已经住八个月了,那几块石头他已经非常熟悉,如果陌生人站在他现在这个位置,完全想不到大石头下会有人家。
岩石上方草木繁茂,各种植物从岩石的每处缝隙生长开来,和周围的树木相互交错融为一体,下面的十个窑洞被这天然的绿色屏障保护的严严实实。这个院子就像披着绿色伪装服的狙击手一样,静静的横在那里一动不动。刚刚吃过午饭,山里云雾虽然在这个时间段稀薄了不少,他甚至能循着声音看清树枝上飞来飞去的小鸟和翩翩起舞的蝴蝶。但树与树之间那茂盛的树叶波涛似的浓绿闪闪发光并不断摇晃,折射过来的阳光刺着他的眼睛,分割着他的视线。他收回视线踩着厚厚的腐叶慢慢向前走着。
树林里的各种小鸟好像商量好了似的都聚集在这里,它们叽叽喳喳喧闹着,仿佛在用不同的叫声吵架或者唱歌。走在这样百鸟齐鸣的树林里,人不会感到嘈杂,反而感到身心愉悦。就连每天吵醒他睡觉的“邦邦”叫声这时候也响了起来,他知道肯定又有几只松鸡在这里聚集,达哈苏说又到了松鸡繁殖的季节了。
他疑惑为什么本该生活在大草原的蒙古人却把家掩藏在这片广袤的森林里,虽然背靠大山 ,但是这座山就像给他家专门生长一样,山势不高不低,和周围同样不太高的山岭比起来,它就像是杂乱嶙峋的乱石中冒出的小蘑菇头一样毫不起眼。又好像是冥冥中有人把这个小山移到这里就为了修建这几个窑洞,然后周围再种下一棵棵稠密的大树把这个小院子隐藏起来。
这些大树是自然生长的?还是人工种植的?如果人工种植的,那么这些粗壮的大树最少也有几百年以上,什么人在此种的这些树?有什么意义?他不止一次思考着这些。他觉得老猎人一家就是个谜,一个无法猜透的谜。
每当他们打猎归来,他尽可能的从远处眺望,寻找窑洞位置,但大森林茂密的树冠纵横交错在头顶上方这片蓝天下,冬天这些树冠像一张巨大的网遮住这里的一切,人在里面行走,就像一望无际的灌木下穿行的蚂蚁,任凭怎么走,也走不出纵横交错的枝枝娅娅。
现在是夏季了,走进这里,就像进了绿色的海洋,或者进了绿色的童话,抬眼便是满眼碧绿,树叶把天空都遮挡得严严实实,更看不到家的位置了。
前几天清晨他和塔斯哈在这里采过蘑菇,清晨森林里各种植物被浓烟般的氧气包围着,人在其中犹如进入梦幻世界,薄纱般的晨雾在林间缓缓流动,缠绕着每一棵古老的树,古树上爬满开着各色花朵的古藤,千姿百态的花经过这些晨雾环绕,美轮美奂犹如仙境。
在其它地方,尤其是松树茂盛的山坡,在下雨的第二天早晨,人们会在太阳升起之前采摘刚刚冒出来的蘑菇。而在这里不需要等到下雨,森林里厚厚的落叶下,不时地会看到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小伞,这里的蘑菇肉咚咚的像极了草原上洁白的蒙古包。
那天早晨,他俩一会功夫就采了满满一大筐。他看着满筐子肉敦敦的蘑菇感慨自己为什么没有生活在中国,塔斯哈说:“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啊,太郎也一起来,我们每天一起采蘑菇,我教他射箭,教他套兔子。”
“那天听到塔斯哈说出那样纯真无邪的话,自己的心里为什么触动那么大呢?感动、向往、甚至参合着嫉妒与无奈。”他一边溜达一边回忆着那天早晨自己的心思。
“田下啊!你嫉妒巴图鲁一家生活在这么富饶的仙境般的地方,你苦恼自己不是这里的人,你把对天皇想盗取这里资源的疑虑变成赞同,你和天皇一样存在一颗贪婪的、想把这里据为己有的心……”他自我腹诽着,自我嘲笑着,也自我悲伤着……
这片森林实在太大了,每次和他们出去打猎,他都刻意辨别方位,试图找到出去的方向,尽管每每想起他的遭遇会让他不寒而栗,但他想独自寻找到出路的这个想法就像他的血液一样时时在他身上流淌挥之不去。
一阵微风透过树叶缝隙穿进来吹过他的脖子,带来阵阵香气,这清香来自于林间那些不知名的野花,各种各样不知名的小花随着一缕缕微风摇曳着,毫不吝啬的散发着自身的幽香。
“叽叽咕…叽叽咕…”
“喳喳喳……”
“啾啾...啾啾......”
“丝丝丝丝……”
森林里各种鸟鸣虫叫环绕在耳边,他闻着花香,听着鸟鸣,碧绿的海洋包围着自己,他此刻感到这里是最美的人间天堂。
一只蝴蝶落在他肩上停留了一下又飞到前面草丛一簇紫色小花上,他弯腰想抓住它时,突然他的眼光被一个东西吸引了。他蹲下来扒拉开覆盖在上面的一片树叶仔细看那个东西,伸手小心地把它捡起来,这是一块很沉的黄石块,他看着这块石头,心脏开始加速跳起来。
他举着它在树林里寻找着太阳光线,这里的树太稠密了,任凭多么明亮的阳光也会被头顶的树叶切割成碎碎的斑斑点点。他既紧张又兴奋的仰着头,转圈举着这块石头,当这块石头与一条树缝间射进来的光线相遇时,这块石头一下闪出耀眼的金光!
“天哪!这是金矿石!这里怎么会出现这么纯的金矿石?”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胸膛了,他用手紧紧捂着心脏位置,激动地看着这块金矿石,他预感到这是一块含金量非常高的金矿石。由于太过激动,他甚至呼吸都不顺畅了,他有一种要晕过去的感觉。突然一个黑影眼前一闪,定睛一看他刚刚跳动的心骤然停顿了......
这可真是乐极生悲呀!他的正前方十几米处,一条狼挡住了去路。这条狼瞪着诡异的眼睛,身后的半截尾巴像是它的第五条腿直直的垂在屁股后头。
它是幽灵,它不屑于在白天躲在窝里睡觉,它总是出人意料的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冬天那身闪着亮光缎面一样的黑毛已经褪去,换上了重新长出来的短毛,这些短短的绒毛此刻一根根直立在它的背上,每一个毛囊下都蕴含着一个恨意
此刻它用仇恨的眼光紧紧盯着田下,它用眼神告诉田下:我找了你这么久,终于找到你了,你今天逃不掉了。
田下双膝发软,他想转身逃跑,他想大声呼喊,但是他的腿好像被死死钉在了那里无法动弹,他的喉咙因为恐惧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瞪大的眼睛几乎要呲裂眼眶,他的灵魂此刻早已吓得飞到天外。
幽灵呲着牙一步步向他走来,眼看就要扑向他……
“嗖!”又一个黑影闪过,落在田下与幽灵之间。田下脑袋嗡的一下,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上。
幽灵被突然杀出的昆仑吓了一跳,它猛地站在原地,阴狠的双眼瞬时转移到昆仑身上。
昆仑威风凛凛站在它们中间,它目不转睛盯着幽灵,却不进攻,它的思维在急速思索着在哪里见过眼前的同类?为什么觉得似曾相识?它确定在哪里嗅到过它的气味,现在这气味如此熟悉。
昆仑绕着幽灵包抄似的向幽灵右前方走去,幽灵也随着它向右转圈,它俩就这样像太极图型一样互相转着圈,谨慎的打量着对方,伸长鼻子深嗅着对方的气息,尽可能多搜集对方的狼族资料。
幽灵甚至再也没有看田下一眼,瘫坐在地上的田下愣住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根本没认出来和幽灵对峙的是每天见到的昆仑。平时,他根本不敢多看昆仑一眼,每次无意间看到它,他都会腿软,它和这条恶魔黑狼简直是一模一样。
现在,两条一模一样的黑狼在那里互相转圈,他知道自己完了,他明白这两条狼是在抢夺食物所有权。不论哪一方取得胜利,他终归是胜利者的食物。
求生,是动物的本能,人更是如此。他想逃,他浑身颤抖站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他的骨头早已被眼前这俩生物吓酥了,他屁股着地,用双手和双脚慢慢向后退着,惊恐的眼睛始终看着这两条狼。
幽灵看出了他的意图,它向他这边跳了一下,昆仑敏捷的截住它。幽灵开始露出尖尖的长牙,上嘴唇的肌肉极力向鼻子堆积,它想杀了田下为小狼报仇,却被眼前的昆仑百般阻挡,它开始迁怒昆仑,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幽灵扑跳而起,满肚子怨恨变成愤怒,带着一股罡风扑向昆仑。
幽灵的腾挪速度一般以闪电形容,否则它就称不上幽灵二字了。往往是对方发现一片黑影扑来时,为时已晚了。
但是今天,他闪电般的扑咬却被昆仑轻易躲开了,它甚至没反应过来它是怎么移动到另一边的。它更加确定昆仑是自己的儿子,是那个被他抛弃在插满利刃的陷阱里的儿子。
说是撕咬,其实也是一种试探,一旦发现这只邂逅的同类是自己的儿子并且能和自己打成平手,甚至比自己更加灵活敏捷,更加凶狠勇敢,它会高兴的罢兵,甚至可以再教给它一些捕猎技巧。它明白眼前的狼崽子已经被人类收养了,既然那样,狡猾的人类会教给它什么呢?
看见昆仑无痕般的闪到一边,幽灵再次凌空一跃,锋利的爪子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与此同时白森森的牙齿向昆仑脖子咬来。
刚闪到一边的昆仑没来得及细想,一看幽灵的尖牙已到空中马上就要落在脖子上,它本能的就地一滚,同时粗壮的尾巴像扫帚一样甩在幽灵脸上。
幽灵的眼睛被昆仑的尾巴扫了一下,瞬间感到火辣辣疼,它跳到一旁用前爪使劲揉眼睛,同时用另一只眼睛瞅着昆仑,它简直不敢相信昆仑竟然能如此灵活的和自己应战。
头顶大树上一群小鸟叽叽喳喳围在一起看热闹,它们以为这次争斗和往常一样有胜负,在胜利者大块朵颐离开后,它们一哄而下抢食那些残渣剩肉。
幽灵抬头看了它们一眼,它讨厌死了它们的聒噪。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吼叫,算是表达心中的不满,也是对昆仑发出警告和提醒,意思是:狼崽子,小心点,老子要出招了。
昆仑冷静的站在那里,它背上的毛慢慢立起来,两条狼都表现出决一死战的架势,下一回合似乎一触即发。
“天皇啊!您是神武天皇的子孙,您英勇无比,您的慈悲普照大地,请把圣光洒在这里,救救您的子民……”心如死灰的田下在做临死前的祈祷。
“啊!塔斯哈!英勇的塔斯哈……”田下的耳边突然传来稚嫩的歌声。
“塔斯哈!”田下就像在大海里快要溺水的人突然看到了一只小船,不!是军舰!就像日本的军舰突然出现在溺水的自己身边,他觉得是刚才的祈祷起了作用,是天皇的旨意,所以听到了塔斯哈的歌声。
难道是幻觉吗?据说临死之人会听到或者看到一些他想看到或听到的东西。
他带着哭腔大叫着:“塔斯哈!我在这里!”这时候他又觉得塔斯哈才是自己的上帝,如果真是塔斯哈出现,自己才能第二次活着。此刻他彻底明白了,凭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这才仅仅走到森林的边上,这条狼就差点要了自己的命,何况想要离开,必须穿过这个大森林,这广袤的大森林比整个日本的面积还要大,里面有更加凶猛的大型食肉猛兽,如果他一个人误闯进森林深处,无异于给那些动物当点心。上次遭遇狼群的地方离这里得有一百多公里吧?走一天一夜才能到那片森林边缘,而那片生长着无数古老巨树的森林尽头在哪里呢?
他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两条恶魔,耳朵极力捕捉着这救命的歌声。这个时候他甚至忽视了一个事实,塔斯哈仅仅是一个只有六岁的儿童,尽管他长得比正常儿童要高,但是他的确还是个孩子。他一个成年人遇到狼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孩子如果出现在这里岂不是被这两条狼瞬间撕得粉碎?
随着歌声越来越近,小小的塔斯哈穿着自己的小猎装,手里握着弓箭,背上背着半桶箭矢,悠闲地唱着只属于他的歌,走了过来。
“塔斯哈快跑!”田下猛地清醒过来,因为他仰坐在地上,他的视线和草丛一般高,所以只看见塔斯哈小小的脑袋瓜越来越近。他再也顾不得危险,大声冲塔斯哈喊了一嗓子。
正在高度集中精神凝视对方的两条狼没有被对方吓倒,反倒是田下这一嗓子猛地吓了一跳。幽灵跳到一旁冲田下呲了一下尖牙表示不满,昆仑转身给了田下一个蒙圈的冷眼,
塔斯哈胸前有一只七彩山鸡不知道和什么连在一起,耷拉在胸前,由于山鸡太大,把一个六岁孩子的前胸遮挡的严严实实。
塔斯哈,一个过了年刚刚六岁的孩子,就那样唱着歌,大摇大摆远远看着两条狼在那里打斗,他神态自若就像在望着一对公鸡打架,没有一丝害怕 。
田下惊恐且不可思议的看着小小儿童就那样闲庭信步走了过来,他就像小人国里的国王一样走到自己跟前停止了唱歌向自己伸出一只小手。
说起来很神奇,一个孩子能有多大力气把一个成年人从地上拽起来?而且这个成年人已经是被吓瘫了的。
可是当田下触摸到那只胖乎乎的小手时,就像突然得到了奇怪的力量,他竟然迅速站了起来。
他一下把塔斯哈揽在怀里,塔斯哈说:“田下伯伯,等一下你再哭,幽灵还没走呢!”
田下猛地清醒过来,紧张重新占据了他的神经。
塔斯哈轻轻的说:“田下伯伯,这两只鸡太沉了,你帮我卸下来。”
田下这才发现塔斯哈的后背还有一只大松鸡,大松鸡和七彩山鸡的腿连在一起,一前一后搭在小塔斯哈肩上。
田下慌忙帮他卸下猎物,这期间塔斯哈的眼睛丝毫没有离开幽灵。
他毫无畏惧的拿着弓箭,却没有搭弓,只是那样像个老练的猎手一样沉稳的盯着眼前的狼父子。
“塔斯哈,用箭射死它!就是它领着狼群吃了我的队友……”田下小声说着,声音战战兢兢的。
塔斯哈不动声色,好像根本没听见田下说话 。
“锡布什勒根乌格……锡布什勒根乌格……根乌格……”塔斯哈双眼直直的盯着那条短尾巴幽灵,嘴里念念有词。
田下从来没听过这种语言,他不敢出声,这时更加神奇的事情出现了。
幽灵高高拱起的背在听到塔斯哈的声音后慢慢低了下去,接着背上竖着的黑毛也开始向后倒伏,它喉咙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似乎在和另一种声音交流。
它紧紧盯着塔斯哈看,眼睛里流出的却是柔和顺从的光。
塔斯哈用蒙古语说:“ 昆仑地母护佑昆仑之子,眼前是你的儿子, 万能的昆仑神不允许你伤害自己的儿子,去吧去吧!回到你自己的地盘,等待着昆仑神的召唤。”
幽灵犹豫着蹲坐下来,它看着塔斯哈,再恶狠狠地看了一眼田下,就这一眼,吓得田下打一机灵。
幽灵慢慢的走近昆仑,伸出舌头舔了舔昆仑的鼻子,抬头看了一眼念念有词的塔斯哈,转身走了几小步停下后,回头看了一眼早已吓破胆的田下,往旁边草丛一闪身消失了。
田下既紧张又觉得神奇,他觉得这一切如此不真实,简直不可思议,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怔怔的看着塔斯哈站在那里抚摸着昆仑的脑袋,一副无知顽童的样子和刚才判若两人。
昆仑用舌头舔着他的手,他们亲密的像是交流着什么,这情景如此和谐,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像在自己家院子里嬉戏一样。“塔、塔斯哈,你刚才念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田下尽力躲闪着昆仑,看都不敢看它,他已经明白这条黑狼是猎人家的昆仑。幽灵走了,但他还是直直的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尽管刚才昆仑救了他,他还是不敢和昆仑对视。
“咒语!我们蒙古咒语!”塔斯哈说。
他接着说:“田下伯伯,你怎么一个人进来了,这里有老虎、野猪和豹子,还有黑熊的,如果让黑熊抓住你,它会把你的心脏掏出来吃掉的,它最喜欢吃人心脏和眼睛……”
“快快快!我们赶紧回去。”田下不等塔斯哈说完,把地上的猎物拎起来,拉着他的手赶紧走。
为了缓解紧张,他一边走一边和塔斯哈说话:“你刚才明明拿着弓箭,为什么不射死它?”
“狼有灵性,他很聪明,它看见有人拿弓箭准备射它,它会扑过来的,如果扑过来,我闪开了,你能闪开吗?”
田下心有余悸的摇摇头,突然,他返身跑回去,弯腰捡回那块金矿石。
他见塔斯哈在看那块矿石,把矿石递给他问道:“塔斯哈,你知道这是什么?”
“金疙瘩!我们这里好多这金疙瘩。”塔斯哈只看了一眼,便继续走路,好像看到的只是一块普通石头。
田下站住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回过神来后,他紧走几步追上塔斯哈说:“塔斯哈,你确定见过这金疙瘩?在哪里?
“就是刚才它俩打架那个地方旁边那个小坡后面,那里有个洞,我爷爷填起来了。”
田下心里激动的快要疯掉,这里就是寻找已久的金矿矿脉入口吗?日本的祖先不知道怎么得到消息,说这里有一条含金量极高的黄金矿脉,但是这条矿脉很深,找到这个矿脉就等于找到了宝藏的大门钥匙,于是天皇派了一批又一批的勘探队,始终没有一点点蛛丝马迹。
没想到矿脉就在这里,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虽然刚才差点第二次被狼吃掉,可终归是有惊无险,而且意外得到了宝藏钥匙。
由于激动,他的声音里带着颤音说:“塔斯哈,你知道吗?这是你家的宝藏,你爷爷为什么不挖呢?这里的宝藏能让你家离开这里,过上富贵的生活。”
塔斯哈迈着小腿蹬蹬蹬走着,完全不接他的话茬,突然他伸出一个手指转过头“嘘!”了一声。
田下立马又紧张起来,他的心脏快崩溃了,大悲大喜过后,又遇到了什么?他赶紧屏住呼吸,随着塔斯哈的小身板躲到一棵大树后。
虽然现在是正午偏西,可是森林里凉嗖嗖的。那些花花草草在诺大的树荫下没有一点萎靡的状态,反而精神的摇摇曳曳,只要有一丝微风吹过,它们便夸张的摇摆纤细的腰身,向周围的草木炫耀自己的美丽。
塔斯哈左手握弓,箭已经搭在弓上,他冲着一簇摇摆的花草屏气凝神。
田下紧张的快要晕死过去,“嗖!”的一声,塔斯哈的箭射出去了。
没等田下反应过来,隐蔽在草丛中的昆仑像塔斯哈射出的箭一样飞奔过去。不一会儿,昆仑嘴里叼着一只黄兔子跑过来,一支细细的木箭深深地插在兔子的屁股上。
兔子还没死,它的两条后腿痛苦的向后蹬着。塔斯哈拍拍昆仑的脑袋,它把兔子放在地上,塔斯哈按住兔子的身子,一把把木箭拔出来,同时说句:“昆仑!该你吃饭了。”说完自顾自的往前走了。
田下紧跟几步走在他身边,他扭头看了一下后面的昆仑,只见他用前爪按着那只兔子,刀锋一样的牙齿一下撕开兔子的肚子,三两下就把那只兔子吞进肚里,一根毛都没剩 。
昆仑吃完兔子立马窜到前面去开路,田下放心了,他不用时不时地向后扭头,昆仑在后面走,他的后脊梁总是凉飕飕的。
田下把金矿石揣进怀里,小心翼翼的样子把塔斯哈逗乐了。他说:“你要那石头干什么?”
田下说:“这是宝贝!”
塔斯哈说:“我们家多呢……”说了半截,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觉得自己话太多了。
在他四岁那年,一天父母进城后,爷爷带着昆仑去打猎了,塔斯哈瞅见奶奶晒蘑菇的空隙溜进爷爷放皮子的窑洞,他想看看里面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大人们总是不让他单独进去玩儿。
刚开门进去,一股血腥味和皮毛的膻味混杂着粪便味扑鼻而来,这里到处堆满了已经分类摆放的各种动物皮毛,那些气味就是从这些皮毛上散发出来的。这个窑洞塔思哈并不想进来,今天只是好奇才忍着这呛人的气味进了这个窑洞。
他觉得气味太呛了,于是把门开了一条缝,他不想让奶奶看见他进来。
门开了后,突然从窑洞里窜出一股冷气把门缝吹得更大了,他吓得赶紧去关门。
毕竟是蒙古人的后代,天生勇敢。他好奇的往里面走,走到里面除了墙上挂着一些刀具和弓箭、猎枪、藤绳之类的东西并没有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