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当厂长秘书的眼皮子可不浅，李秘书表情都没变一下，低头不苟言笑地登记着。

    过了一会儿，抬头看郝为民：“你说你是她父亲？带什么证件了吗？”

    “带了带了。”郝为民早已准备好，连忙把自己的户口本掏出来，“我是户主，荣华在最后一页，这孩子原先在老家生活，去年才接回四九城，刚落回我们家户上，接着又迁到东北去了……”

    十分钟后，郝为民从厂办楼里出来，脸上挂着大功告成的笑容。

    他拿着李秘书给出具的离职信，上头都已经盖上了厂里的章子，直接找到了郝荣华所在的车间主任。

    签字的环节也十分顺利，车间李主任虽然有点惊讶，但一看郝为民拿着盖了章的手续，又有户口本在手，自己还有啥不同意的，痛快给签字了。

    郝荣华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离职手续都被办好了。

    她这会儿还在流水线上作业着，聚精会神踩着缝纫机，保证不让每根缝线走歪。

    一时半会找不到铁饭碗，她又不敢坐吃山空，就先找了这份临时工干着，这个单位不错，是个大厂子，哪怕是临时工，厂里每月也给发十二块钱工资和三块钱伙食补贴，食堂饭菜也便宜，郝荣华既来之则安之，打算先凑合干着，有机会就转正，转不了正就想办法找个更好的单位跳槽。

    不过她也是幸运，前几天好运地弄到了集体宿舍的名额。

    为了让车间主任批准自己的申请，她还私下里请主任吃了个饭，送了两条烟，一瓶酒。

    厂里有职工宿舍楼，八人一间，住宿水电费全包，就是名额紧张，一般申请不下来，像她这种新来的临时工想都别想，一旦申请到就能减轻不少经济压力，不用住外面，一个月能省不少住宿费。

    而且住在厂里也方便接近各色领导，机会更多，这么多好处，花两条烟一瓶酒绝对值，就算一件都没办成，跟主任打好关系也没错。

    请客过后她果然分进了宿舍，只不过这一通操作下来手里也没钱了。

    郝荣华也不怕穷，越是穷，她就越是燃起熊熊斗志。

    她去年能在经历坐牢之后没被生活压倒，换了个公社还能够靠倒买倒卖发偏门的财，那时候都能克服那么多困难爬起来，现在也不会倒下，她坚信自己一定会弄到钱，并且争取到正式工编制。

    此前经历的那一系列事情，尤其是坐牢那次，她性格也改变了不少，人是越来越阴险精明了，她改掉了眼皮子浅，到处吹牛炫耀的毛病，平时连话都不多说了。

    在制衣厂干了仨礼拜，同班上的工友愣是不知道她家情况，父母是干啥的，以前在啥学校，从前的任何经历一概不提。

    宿舍这边也一样，大伙听她口音怪怪的，好奇她原先在什么地方，问她吧，她就含混过去。

    每当大伙一起聊天，郝荣华总是离得不远不近听着，从各种渠道获取着信息，但她却从不发表看法，实在不得已张口，就说点无关痛痒的废话，自己的心思半点没透露。

    大家都不喜欢郝荣华，唯独主任高看她一眼，主要这个人工作效率高，来了以后没几天就上手了，也舍得花钱请客送礼，尽管看起来心机有点重，但胜在平时沉稳不浮躁，作为车间主任，看人的标准和一般人又不一样，考虑的是能为自己做什么，能为车间做什么。

    做领导的不喜欢太老实太没主见的，也不喜欢话密嘴碎的，更不喜欢主意太大的爱冒头的，像是郝荣华心思深，谋定而后动，是个好苗子，完全是可以培养成合格的心腹，有事派她去也让人放心。

    李主任早上刚鼓励她好好干，到年底说不定厂里会给放一到两个转正名额，到时候一定优先考虑她。

    郝荣华兴奋的一上午缝纫机都多踩了几百下。

    自从住进宿舍以后她心情一直不错，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主任的青睐也让她的生活有了盼头，事业顺利，转正的前景一片大好，重要的生存问题一解决，她就有心思琢磨别的事情，这不，她寻思着一周前刚给周桂兰写了信，这时候那边肯定收到了，周桂兰也应该开始动作了。

    她盼着看王圆圆倒霉的时候呢。

    虽说现在她主要忙的是自己的生存问题和工作问题，但报仇的事情也不能落下，两手都要抓，王圆圆那时候举报她偷窃，导致她人生抹上了污点，这笔账这辈子她都忘不了。

    忽然一阵铃声响，到了交班时间。

    郝荣华从工位上站起身，面带笑容地走出车间，打算回宿舍好好洗把脸，在附近晃荡一圈，没事儿得多出去转，才有机会认识对自己有用的人。

    迎面过来一个男人，郝荣华起先还没注意到，走近了快要迎面碰到时，她突然浑身一寒，表情变了。

    郝为民？！

    她盯着对面走过来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自从借口去乡下离开那个家起就再也没联系过了，要不是为了有个合法身份，她早就想法子和他们彻底脱离关系。

    这次自己进制衣厂，郝家人按理是不知道的！

    四九城那么大，她为了不想跟郝家人沾边，特意选了城北边，这地方离郝家可太远了，郝为民怎么会打听到找过来的。

    她毛骨悚然地站住了，脸色发白地看郝为民，双腿甚至有些颤抖。

    郝为民早就看见郝荣华了，一早就调整好表情，露出笑容冲过来，“荣华，爸可算找着你了，你们这地方太偏远了。”

    郝荣华皱着眉头，不说话，目光里有着明显的防备，想看郝为民接下来说什么。

    郝为民一把握住郝荣华的手臂，“走吧，孩子，跟爸回家，爸今天是专门来接你回家的。”

    郝荣华正要挣脱开，不远处车间主任走过来，“小郝，你还真是闷声干大事的人，行了，啥也不说了，你爸既然给你找了更好的工作，已经决定离职了，那我就恭喜你前程似锦，也就不留你了，你说说你，一直以来工作也挺努力，前脚费那么大劲儿争取到了宿舍，这又要走了……你可真是，哎，可惜了啊，本来还想好好栽培你的，不过奔前程么，也能理解。”

    主任心里肯定是有点不舒服的，一个车间就几个住宿名额，他给了郝荣华，本来还想好好栽培栽培郝荣华，谁知道人家说走就要走了呢。

    郝荣华惊呆了，眼底浮现惊恐，“离职？我什么时候说要换工作了？我不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