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汉炎转身离开了,一席谈话,给辛彦之上了深远的一课,他一低头,看到地上有一香包,辛彦之弯腰捡了起来,有东西掉在地上,香包打开时,掉出一块布条,飘落到辛彦之的脚下,他弯腰捡起来。
“山川异域 风月同天,与铃儿书。”
辛彦之握住布条的手在发抖,这信是他写给铃儿的,明明,这是他想向铃儿说明自己的身份,故意在参宿门丢在地上给铃儿的,怎么会在邓汉炎手上,难道邓汉炎知道铃儿的身份?还是说邓汉炎知道他的身份?握在手中,手上的力将布条都要扯烂了,他将香包和布条一起丢进了炉里,熊熊火苗窜出,将西南旧事也一并烧尽,烈焰一般的火苗也坚定了他的决心,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他在火苗中看到了铃儿的脸,他在心底想,世间再无铃儿与辛彦之。
回到邓府的邓汉炎满面愁容,邓家老爷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人坐在正屋里发呆。邓汉炎极少见到邓荣在大战正酣时能甘愿坐在后方一言不发。他一定是想到了狮岗城之战,这场仗无论谁赢,无疑西南都是危险的。
邓汉炎想过了,要救炽烨已经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就算炽烨福气厚,将京城的三位王都打没了,最后打赢了,夺了王位,危机还是在,炽烨作为宗室,始终名分不正,炽烨赢下的只是一个北冕城,北冕国土长土长的百姓还是支持复利的儿子,这个时间,受益最大的恐怕就是躲在岩前不出的怀安君。
打了六日了,岩前的怀安君没有一点消息,如今的怀安君,越发似先王复利,是个深沉之人,他不轻易动怒,也从不轻易表露感情,却唯有在铃儿身上,邓汉炎才能看到他的真实面目。他不会为小事所困扰的人,却对铃儿感情浓烈如火。正是这种不经常表露出的感情,一旦爆发,更有力且更持久,此时,怀安君在不在岩前,已经没有太多人关心,又有几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呢?
怀安君是会借力之人。表面上看是他母妃庄贤娘娘在他大婚之日杀了缘弘,但邓汉炎觉得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邓汉炎一直觉得,是怀安君借荞衣之手杀了冯心宿和缘弘。或许,此时他正在想着凭借他哥哥或弟弟所释放出来力量把挡在他君王之位前面的障碍都推开。
早在劫牢时,邓汉炎已见到过他的果断,他与嫡王子不同,做事果决。只要北冕国没有将先王复利的最后一点血脉打完,那些对君王之位有觊觎之心的火苗,随时都会再烧起来,这个时间,让缘遥坐上王位,无疑是最合适,也是最稳定的。
北冕城内有三位王子,坐在北冕国王位上的是宁安君缘稹,从始至终,在北冕国的太子之路,都没有缘稹的名字出现,恐怕,缘遥在冲向王位的这条路上,从来没有听到过缘稹的名字,缘稹实在太普通,在北冕城堡中生活了十八年,先王复利对他的感情淡漠,他也用他的淡漠回应着生活,他像个看客,总是保持一副镇静的样子。或许,因为他本身的镇定,他才能在这复杂的局势中胜出,因为他活得淡漠,不至于坏事,才被选来用来守复氏的江山。要将缘稹从王位上打下去,没有人有缘遥的优势,他依旧有着北冕国嫡子的身份。
还有一位就是分封后至今仍留在京城的永安君缘礼,永安君没有去封地,还是托了已故武安君缘祁的福。信安君炽烨与缘祁是姻亲,缘礼又是缘祁的亲兄弟,缘稹当然会担心缘礼会与西南勾结,才美其名曰,以养身体之名将他留在京城。
缘礼常年受病痛困扰,性子也非常敏感,他多疑、不相信他人,对一点小事都显得斤斤计较。其实,缘遥八兄弟之中,最容易动感情的人就是缘礼,他父王去世时,他哭的最响亮,无论他的眼泪是因担忧王位而流还是为他父王,总之,他哭的最真诚。在遇到大事的时候,他往往不能明辩,意志也会迅速消沉,在缘祁被赐死,他独自一个人在永安王府哀叹,既没有施以援手,日后也没有帮上任何忙,他缺少缘遥和缘熠所具有的智慧。
这场战事,永安君缘礼一定会比任何人都积极,虽然现在的永安王府一片平静,这个时间,他一定是在王府内寝食难安。若没有谋士王衍,他可能又会丧失对局势的判断能力。
从成王的资质上看,这两个人都不如缘遥,与其,他们兄弟四人自相残杀,将北冕国的百姓拖入万劫不复之地,不如让缘遥早早胜出,收拾局面。
缘遥与缘熠相比,他是个不会轻易被感情所摆布的人,为了太子之路,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弃掉王妃辛洛,当他真正爱了时,又爱得连理智都失去了,而所做的这些事,他都不会有事后的懊恼和惭愧,因悔婚,差点儿自毁了太子之路,他也没有太多懊恼,因为与信安王府纠缠不清的关系,让王妃辛洛成了王宫中的笑柄,他也没有一点儿惭愧。现在,能支撑他的就是夺回王妃辛洛,这个理由看似荒唐,对缘遥来说,却不可动摇,他对王妃辛洛的爱意,很难让这股盲目的激情消失,邓汉炎要做的是引导缘遥的盲目,他要帮缘遥,除了让缘遥结束战乱,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战后,炽烨的性命能不能留,全看缘遥能不能一如既往地保持冷静。
缘礼这个时间也没有闲着,他当然知道缘遥进京意味着什么,在面对这样一件大事时,他已经辩不太清北冕国的形势,他将这场战事理解成炽烨与缘稹的夺权,缘礼打仗不行,他也不便参与,第一战场的厮杀,无论谁赢,能活着走出战场,也都是九死一生,剩下的也都会脆弱到不堪一击,要趁这个时间先处理了缘遥,才能回过头来处理炽烨与缘稹之间的胜者,王衍在前日进了一趟永安王府后,这几日便称病一直躲着他,这次的见面,二人没有太多话聊,王衍认为缘礼是在引狼入室,他已经在心中做出了选择,走出永安王府时,他多看了两眼,怕是以后再想看,都看不到了,再看缘礼时,他想到了他的嫡子王恒,两人有些相像,竖子不悟,终为诛戮。或许,这是他们这种人最好的归宿,死于自己的盲目。
争取到邓汉炎,辛彦之心情渐渐明媚,前方形势暂时进入稳定形态,后方还有缘礼这个不安稳因素,接下来,他要腾出手来收拾永安君缘礼。即使与缘礼表面联手作,辛彦之也从来没有将他当成同盟,他对缘礼始终都是借来一用,最后一步就是过河拆桥。缘礼虽有声望,但他其实只是绣花枕头,联合他消灭炽烨之后,留与不留,都是他说了算。前戏都铺垫好了,接下来就是北冕国的大戏了。在这步之后,还须同时除了永安君缘礼和新王缘稹。
一月的冷空气横扫过石牌岗,径直穿禾枪石,入了北冕城的腹地。炽烨的军队被困在了禾枪石城外,桓安已经被围了三日,比炽烨更焦急的是辛彦之。
“禾枪石是平原,地形对战斗就不会造成什么影响,适合打仗,但不利于信安君,信安君若是打进去,也是羊入虎口。”邓汉炎打过的仗不多,但他深知,主帅的才能,在复杂的地形上和丘陵地上才能看到,桓安败走石牌岗之时,邓汉炎就知道,缘稹用错了人。
“邓将军,本王要的是信安君活着进京,只有信安君活着进京了,辛洛才能安全,若是信安君死在禾枪石,会有千千万万个谋反的信安君站出来,那个时候,谁来保障远在西南的辛洛的安全?”辛彦之给邓汉炎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一直以来,邓汉炎担心炽烨多过铃儿,他竟然忘记了这个最简单的道理。
“君上不必太担心,西南军队意志坚强,且作战主动性,外军也无法比,兵者,以能聚能散为要。这场仗一直都是外军在防守,且态度是消极抵抗,外军有利的除了人数没有其他优势,在战时,数量并不代表力量。”
邓汉炎的话总能一次次让辛彦之对战事有新的认识,在西夷之战时,辛彦之觉得西夷会败,是因为与北冕国兵力悬殊。原来战场上,士兵的士气亦是取胜的一点。
“且,让外军致命的是大王的军令,大王没有接受剑洪大将军的上疏,暂时议和再耐心地等待时机,以桓安的性格,他连暂时的坚守都未必肯,此时,他一定是想速战速决,而信安君则是因为西南军队的处境,这种打法,是有利于信安君的。”
辛彦之看了看邓汉炎,即使邓汉炎这样说,辛彦之还担心炽烨打不进京,他已经集结了骑兵,想让邓汉炎带兵前往。天空飘起了小清雪,邓汉炎抬头看着,也看到了炽烨入京的希望,看来,天都在帮炽烨。
“君上这下可以安心等待了,天气都在帮信安君,这场雪,会彻底打散外军的防御,桓安作为主帅,有的只是一己私利,外军打了九日,也不知道打这场仗的意义,在这种处境之下,他们心中的私心杂念更重,甚至会觉得,即使丢掉性命也是于事无补的,不会扭转这种节节败退的不利局面,他们缺乏的是意志力。”邓汉炎在带兵的第一日,邓荣就告诉他,身为主帅,除了会带兵,还必须熟悉朝堂之事,对当权的人有了解,桓安成为不了一个合格的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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