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凡独坐看台末席,将首席让出,供她们观赏。
忽闻水声激越,从左侧轰鸣而来,楚凡扭过头去,并无一物。
反复几次,他实在是好奇,“你们可曾听到水声?”
青禾随手向左一指,“少见多怪!这山底下是栖秀河。东边峭壁顶上,落下一道瀑布。若当初咱们未曾相遇,你们的船,会从悬崖底下经过。”
楚凡心里暗叹,这庄园依山傍水,却嘴硬道,“无聊!也不知这菊花,有何可赏的?每年不都一样开。林飞,找点儿吃的,闲着也是闲着。”
他自从伤愈,重拾了锻体炼灵,嘴巴闲不住,总惦记吃食。
青禾反而热心,“苍荷,你领着林飞,一块儿去。他初到此间,当心迷路。”
楚凡收回目光,见对面南侧,有一样的看台,高高的架在那里。看布局,应该是同北面相称修缮的。
反而东边光秃秃的,大概是防失足跌落悬崖,看台位置很低,座位很密集。
园子中间,遍地花草。
想必春夏时节,更显繁盛。如今只剩一丛一簇的菊花,星罗棋布,四散各处。
青年男女们衣着光鲜,三五成群,结伴共游,很是惬意。
偶有三两书生,手握折扇,围坐桌旁,品酒吟诗。身后各有书童,执笔蘸墨,记录纸间。
仕女们成群结队,或捏团扇,或戴面巾。围在一处,交头接耳,对着书生、公子们,指指点点。常传出阵阵娇笑声。
少顷,吃食端了上来。
还是苍荷有排面,领着一队侍从,各自抬些食盒箱子。更有燃着炭火的铜炉,一起送上高台,可保吃食不凉。
林飞提着两坛酒,看大小,是给熊宝的。
楚凡随便选了一盒,拿到一边,和林飞同吃。
他仍问道,“不是说有表演,怎么还不开始?而且,这没有舞台,该如何观看?”
青禾有意炫耀,“这你就不懂了吧?下边,中间的花园,就是舞台。每年都是如此。若是谁笨手笨脚,误伤了花草,可是要被嘲笑的。”
林楚凡撇嘴,“那园子里,只剩几根雏菊,还有误伤的余地么?如果这都能踩到,我怀疑,那人是故意的。对了,这山庄建在山顶,怎么不见有树?”
青禾忽然沉默,沉吟道,“早年,这里聚会,有人行刺国主。周围的树,被砍了。出了山庄,下到半山腰才有。”
青禾说着,拿起一碟葵花籽,放到楚夕手里,“你给我剥,我想吃你亲手剥的。”
楚凡翻起白眼,继续伙同林飞,消灭食盒。熊宝自制了吸管,伸进酒坛子滋溜。
忽然,场中一静。
楚凡好奇,伸出脑袋。
只见西侧入口处,进来一群人,前呼后拥,男女参半。园中众人起身行礼。
是王子们到了。难怪表演未开始,原来是在等他们。
见众位王子,径直朝着南边的高台去了。林楚凡觉得奇怪,“为何他们都坐南边,而我们却选在北面?”
青禾吃着楚夕亲手剥的葵花籽,十分开心,“本就有这个规矩,是当初姐姐定下的。她喜欢坐这边看风景,不准王兄们上来。他们只能坐南边。”
楚凡察觉有异,“那我呢?我坐在你们这边,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青禾理所当然道,“你是熊宝的附庸。我们为了带熊宝,顺便带着你。所以,不要自卑,这都是你应得的。别吵啦,节目快开始了。”
一位管家模样的人,拎着一只小锣,走到场地中间,轻轻一敲,说了些什么。
众人各自回归席位。似乎表演的顺序已有定论。
首位出场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
她内穿白色底衣,外罩半透红纱裙。手腕脚踝处,各戴一只金铃,叮铃叮铃响。
她头梳飞天发髻。发辫缠绕处,薄薄缀着几片枫叶,色泽鲜红,质地柔软。
那女子挥手,引出七位伴舞,将她团在中间。鼓乐声渐起,一支曼妙舞蹈开场。
“咚”的一声!
青禾用力顿下茶杯,“天气这么凉,还穿这么少,也不怕冻死。”
楚凡觉得乐子,试探道,“怎么?公主殿下穿上男装,也学会怜香惜玉了?”
青禾不理,继续点评道,“腰扭的那么快?动作还那么大,不怕断掉?”
楚凡嘴里咬着花生,“青禾,你认识?她们排的是什么舞,一点儿也不好看。”
他借着说话的空档,偷偷从熊宝的坛子里,倒出一杯酒,小口品尝。倒不是嘴馋,是天气太凉。
熊宝瞪了楚凡稍许,『算了,今天这里人多。』
公主殿下哼道,“何止我认识,苍荷更认识!又不是第一次见。”
苍荷适时开口,“这是梁博尚书的孙女,梁红叶。”
楚凡惊诧回头,“就是,请你去刺绣的那个?”
苍荷赞许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楚凡十分夸张的表现了一番,“你和她置个什么气?这可是咱们的送财童子。上次的事儿,如果没她的神来之笔,咱们也不能轻松赚到几万金。你还生气么?”“噗……”
青禾把茶水都喷了出来。楚夕掏出手绢,笑着帮她擦脸。熊宝翻白眼,推酒坛子换个地方。
梁姑娘一舞结束,伴着众人欢呼声退场。
倒是吓了楚凡一跳,声音是从脚下传来的。他伸头一看,高台底下全是人,密密麻麻坐成一片。
青禾仍记着刚才出丑的仇,“若不是熊宝求情,你现在,应该和他们在一处坐。”
『胡言乱语!我忙着修灵,可没空管你们。』
下一场表演弹琴,没有伴唱。那人叮叮咚咚弹了一阵,楚凡听不懂,就不再关注。
他倒是发觉另一个奇怪之处,“为何这些人,都要背对着咱们表演?”
青禾又露出看傻子的神情,“废话!容貌俊,家世好的公子,都在对面坐。你不会以为,这些仕女,真是表演给大家看的吧?”
楚凡手捏肉饼,小口快啃,嘟囔道,“早知道,我就不来了。看一堆后脑勺。”
场中节目接连换了几次,都是一些歌舞、奏乐之类。楚凡深觉腻味,幸好有吃堵嘴。
台下忽然一静,上去三个装扮异样的女子。
她们手持短剑,一身武士服。中间一位,脸色偏黑。两侧之人,容貌十分相似。
楚凡定睛一看,似乎在哪见过。他还没问出口,楚夕就想起来,“那不是拍卖会上的双胞胎么?”
楚凡赞道,“这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有心。竟然想着这边总看后脑勺,特意转过来,给咱们一个正脸。”
青禾皱眉,“白痴!你闭嘴。这是上回抢拍的陈姐姐,陈清霜。她祖父是兵部尚书,陈永。”
她似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儿,眉头蹙起,兴趣索然。
楚夕嘿然一笑,“这位陈姐姐,也是个妙人儿。专门舞剑,给这边的姐姐们看。”
青禾脸色转黑,并不接话。
很简单的一套剑法。退场时,南边的看台底下,响起不小的欢呼声。
林楚凡不死心,刨根问底,“青禾啊,我还是觉得无聊。你和我讲讲,这赏菊大会,和相亲有何关系?我看得快睡着了。”
青禾一扫郁闷,嘲讽道,“没见过似你这般笨的人。吃一堆就想睡觉,真就和熊宝一样呗?”
苍荷得到公主示意,解惑道,“那些出场表演的,会面对自己中意的人。待表演结束,若有人意动,可递交拜帖过去。若双方都有此意,便水到渠成。若是单相思,也不不可纠缠。”
楚凡听了,顿觉头大,“这么复杂?你们别吵,让我睡会儿。”
他不知从哪,搓了两个棉花球,塞进耳朵,倚着熊宝,闭上眼睛。
林飞赶紧为他盖上披风。
睡了约有一个时辰。楚凡被林飞晃醒。
他揉着眼眶问,“结束了?太好了。咱们回去吧,这地方睡着不舒服。我开始怀念我的小床了。”
他不停地打哈欠。
林飞对准他的耳朵,轻轻说,“少爷,不是的。有个人想挑战你。”
楚凡当时就不干了,“什么?你们不想带我?难道让我自己回去?”
青禾看不下去,揪着楚凡的耳朵,掏出棉花球,“石头脸,他想挑战你。”
声音突然变大,吓了楚凡一激灵。他扭头看向场中。
果然有个黑衣少年,腰上盘着蛇,站在场地中间,面对南边的看台,静立不动。
楚凡想起上次,被人打断腿的事儿,一阵心烦,“他凭什么?仕女的表演结束了么?轮到他上场了?”
青禾幸灾乐祸,“表演都是分段的。仕女演一段,各家公子,也会表演一段。这已经是第二轮了。”
楚凡头皮发麻,“他的表演,就是当场打我?你们都不拦着?还是不是一个屋檐下修炼的好兄弟了?”
青禾偷偷踢了他一脚,“他提议切磋,我大哥准了。我没拦住,你自己看着办。”
她有些心虚,感觉对不住三胖。
楚凡胡乱整理一下衣服,嘟囔着站起身,“他是你亲哥么?这点儿小事儿,都不帮你?你问问楚夕,我什么时候不听她的?”
林楚凡捡起拐杖,夹在左手边,作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架势。
林飞急忙配合扶住。
楚凡双手聚拢在嘴边,“梅兄,我在这呢?”
惹得对面一阵哄笑。
梅寒石猛一转身,“卑鄙小人,下场与我一战!”
他一声大喝,手捏剑指,遥遥对准林楚凡。
楚凡顾不上装病,唯恐寒石听不清,“梅兄,我伤没好呢。别说下场了,就是下下场,我也不战。你若无事,快把场地腾出来。大伙儿等着看表演呢。”
梅寒石憋着一股劲儿,“无耻之徒!你素爱装病,炽焰城人尽皆知。大王子已经准许,今日由不得你推脱。识相的,就赶紧下来。”
林楚凡心里暗笑,嘴上却不客气,“梅兄,你伤势恢复好快。可有什么秘诀?不妨传授小弟一二。等我伤愈,一定陪你切磋。
对了,听闻你灵宠被人焚烧成灰。现在这个,是新买的么?可真漂亮。就是不如原来那条有灵性。”后半段,引来场上窃窃私语。
梅府特意挑选同种的赤练蛇,就是为了遮掩这事儿。如今,被楚凡当众道破。
梅寒石闭上眼睛,双手忍不住颤抖,“姓林的!你若是怕了,就下来磕头认输。不要在此纠缠,耽误大家时间。”
林楚凡白眼一翻,可惜太远,“不知是谁在耽误时间。今天就是你命好,青禾公主给你面子,将我叫醒。不然,我准备睡到下午的。
我劝你退下。万一把我打伤了,要赔伤药费。都知你家不差钱,如若不然,你把赔我的钱,直接给我?伤我就不受了,免得连累你。”
“噗……”
青禾又呛到了。
梅寒石真变石头脸,面色铁青,“大言不惭!你不过是仗了青禾公主的势,少在这里巧言令色。战或不战,给句痛快话。”
楚凡眼珠一转,想到个点子,“我有个条件,你如果能做到,我就陪你打一场。”
他不待对方反驳,环顾场地,对众人说道,“上次买你一块贮灵石,转手赚六万金,感觉尚可。若你能两万金再卖给我一块,我就答应切磋,否则免谈。我忙着睡觉,别吵。”
“噗!”
梅寒石许是旧伤未愈,口喷血雾,踉跄后退几步。随从赶紧上来,搀他下去。
林楚凡落井下石,“我就说嘛,怎么可能痊愈这么快。原是带伤出战,幸亏我没答应,否则,胜之不武。下一场到谁了,赶紧接上。”
他猛扑倒在熊宝旁边,塞上棉球,继续睡觉。
众人本以为,今天的意外,已经够多。接下来,理应照常进行。
不料,大王子洛云,长身而起。
他从南侧高台跃起,人已经在半空。
随着众人的惊叫,洛云折扇一抖,随身荡起一阵灵力,吹得衣袂飘飞,长发飞扬。
再配他一身青绿衣袍,风度翩翩,俨然君子。
洛云轻轻落在草地上,向四周行了一礼。
众人以为,他为梅寒石讨公道,正奇怪着。
只见他将金黄色的折扇展开,旋转着抛向空中。而后,双手结印,催出一股灵力,传到折扇中,牵引扇子盘旋飞舞。
这精妙的操纵,顿时引起一阵欢呼。
折扇飞了两圈,渐渐悬停在洛云与北面看台之间。
他双手一震,扇子一分为二。扇轴处相互抵住,扇面缓缓扇动,活像一对儿金色的蝴蝶翅膀。
青禾公主忍不住拍手叫好。
又见洛云收回右手,左手牵引一对儿蝶翼缓缓扇动。
他右手突然出指,写下四个大字——雪域长歌,竟有乌黑的墨迹凌空留存。
他继续写下——墨剑无梦,四字,连同之前的四个一起,在半空闪烁。
王子殿下右手拍出一掌,八个大字分别向两只蝶翼扑去。
随着飞行距离拉远,字迹逐渐缩小,直到‘豁’的一声,拍打到扇面。
余力推着扇面继续前飞,缓慢轻飘,飞到聆风郡主的座席,盘旋飘落。
围观之人还想喝彩,可一见那神乎其技的八个大字,皆收声住口。
无梦自入会以来,初次引起全场瞩目。
她本以为,这只是一场礼节性的赴会,看看热闹足矣。却不曾想,赏春会那日未尽之事,赏菊会即将延续。
无梦拾起一对折扇。
扇子骨是纯金打造,铭着些花纹,扇面则是洒金的宣纸。写着‘雪域长歌’四字的,背面画着一柄漆黑的剑;另一幅,画着一个佩剑女子的背影。
无梦仔细端详一遍,一把塞进楚夕手里,另一把放在青禾手中。
从扇子会飞的时候,青禾就相中了。
她本想找机会,试试问大哥讨要。想不到,大哥送给郡主姐姐。更想不到,郡主姐姐如此谦让,直接送给自己。
她站起身,用力挥舞着折扇,“王兄,郡主姐姐说,感谢你。”
洛云见无梦没什么反应,有些尴尬。待听闻妹妹一句‘感谢’,才泛起笑容,从容退去。
围观之人搞不清楚,这事儿是成了还是没成,不敢胡乱出声。
接下来,是各家公子上场,对着中意女孩表现才艺,大献殷勤。
无梦抱起长歌剑,弹出一寸剑锋,用手轻轻抚摸。
似乎在这座城中,做郡主太久,有些习惯安逸平和。
今日突发一幕,让她想起赏春会那次。有人误传,她有意和亲,引来许多狂蜂浪蝶。
如今想来,若是那天,暗影楼的人没有登台;或者是登台了,没有戴扳指;再或者,楚凡没有认出他来……结果是否会有些不同呢?
看来事情远没有结束,只是自己以为,事情结束了而已。
楚夕坐在一旁,分明没读到什么,却觉得汗毛竖起,微微发冷。
熊宝也扭头看了无梦一眼。它在无梦身上,感受到了杀意。
青禾欣喜地把玩着金扇子。
楚凡依旧躺倒闭目,也不知是真睡假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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