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凡从桌上捏起一块金黄小饼,送到罗绮面纱边上。
罗绮惊魂未定,任由他掀起面纱一角,将吃食送到嘴边。
“啊……”
楚凡做个夸张的口型,胖脸显得更圆了。
罗绮张口,小饼整个塞进去。
“甜么?”
林楚凡自己也取了一块,放到口中咀嚼。
罗绮含着饼糕,木讷点头。
林楚凡淡然道,“楚夕与青禾啊,爱吃这种甜到发腻的糕点。他回来如何?如今,贮灵石已毁;你我定了名分。他不回来,又如何?或者,你昨日所言门规,是逗我玩的?”
楚凡话说一半,那边叮咚声响,又一曲。
改了曲目,罗绮不必煎熬。
林楚凡继续说道,“亦或是,你们之间,还有私人约定尚未完成?才一首相似的曲子,把你吓成这样。若他本人亲临,我岂非引颈受戮?”
罗绮吃下小饼,倒杯茶水饮下,“我去告诉郡主,小心提防。”
她整理裙摆,欲飞身而去。
林楚凡拦住,“熊宝已提醒过。她们有准备即可,未必是伤者有问题。只是奇怪罢了。先想法子送荆小姐同雨伞回去。我总感觉,今日别院,有事发生。”
荆沐雨小声建议着,“我,我是自己来的。可不可以不回去?我到台上,陪着冰熊坐,正好让雨伞和它亲近一下。”
楚凡哑然。可真会挑,从高级升到尊贵了。
他点头,罗绮甘当搬运工,一手提着一个。几个起落,来到高台之上。顺便将事情交代一番,隐去琴曲一事。
留林楚凡一人,在屋顶皱眉。
罗绮的反应,绝非寻常。但说闻无声回来,却不可能。
他是带着贮灵石一起消失的。如若出现,除非有万全之策,否则如何面对灵阳高手问责?
反而这琴音有些蹊跷。
这些所谓江湖人,没几个身具灵力的。或是隐藏不显?
可擂台上是你死我活的战斗,此时藏拙,拿小命开玩笑?
这样一群人里,有几个懂乐器,本不足为奇。
可又偏弹出罗绮听过,与闻无声有关的,值得玩味。
若说单纯助兴,恐怕无人信。
还有一种可能,传递消息,或是约定暗号。
待罗绮重回屋顶,台上重伤飙血者,已然盈百。各顶个的两败俱伤。
鲜血铺满擂台角落,血腥味七丈可闻。
高级贵宾自动后退数丈,既保护鼻子,又继续围观。
林楚凡收敛心思,自言自语道,“请他们来,是为做见证,日后将消息传出。如今这打法,恐怕无人生离。哪个门派这么教导弟子?起手直奔同归于尽。”
楚凡喋喋不休。罗绮一点儿没听进去,早已魂游天外。
等到楚凡轻拍,她才激灵一下回过神,“楚凡,我有话对你说。”
林楚凡无心听,“上次不是谈过。有话直说,没必要弄复杂。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暂停比武,将擂台打扫干净。这些混蛋,砍人还挑地方,一块干净的木板都没有。”
罗绮如泄气的皮球,起身传话。
高台上,无梦并未在意。
只是些功夫粗浅的武夫,谎报年龄,身受重伤。早命人送往医馆救治,费用从报名费里出,绰绰有余。
罗绮提醒打扫场地。话还未完。
洛云闻声而动,缓缓飘落擂台。
环视四周,朗声道,“你们这些江湖人,只知拼命蛮干。擂台打得鲜血淋漓。本殿不愿尔等多遭皮肉之苦。由我守擂,谁若自信可胜,大可上台一战。”
折扇轻摆,吹拂鬓角,风度翩翩,声闻全场。
两个轻纱遮面的女子,皱眉而望。这洒扫血迹之事,恐怕难成。
楚夕正与荆沐雨交流熊宠养护心得;火苗与林飞,交流印证经验体会。
无人留意时,几位签过状纸的侠客,两两捉对,在台下打了起来。
十分惨烈,步步刀剑步步血,无人站立退场。
城内官宦子弟,无人与王子唱反调。
只得从溪流对面,选出十来个高手,上台与王子一分高下。
琴声连绵不绝,依稀换了人弹奏。
像是来助兴的。
洛云一柄折扇,连续打败十几个江湖好手。众人欢呼雀跃。
招式的确精妙,似乎少些什么。
罗绮几次穿梭,早已暴露屋顶位置。
林楚凡大方站起,“王子殿下终于按捺不住,亲自下场。你是否觉得,他赢得很奇怪?”
罗绮皱眉思忖,“哪里奇怪了?你又想下场,与他争聆风郡主?”
林楚凡失笑,“想哪去了?我是说,他们比斗不见灵力。不如之前那些世家子弟闹得动静大。”
罗绮恍然,“说明王子殿下尊重对手,既然对方身无灵力。他也不好动用。”
林楚凡不置可否,“但愿如此。”
洛云连战连捷,意气风发,“若无人来战,在下厚颜当这第一任擂主吧。接下来,我代表众人,向聆风挑战。不知郡主,可敢一试?”
人群适时爆出呐喊,“挑战郡主!挑战郡主!”异口同声。
原来在这等着!
林楚凡回想赏春会,洛云王子的位置,似乎与今日相同。
若非那日自己与暗影楼刺客搅局。这场挑战,春天早已打完。
楚凡暗道罪过。看他年纪不大,怎敢挑战无梦呢?难道真有艺高人胆大一说?
无梦凝眉看向洛云。
洛云毫不避让,迎着目光回望。笑容和煦,折扇摇摆。
无梦声音发冷,“生死状!你签字不作数!拿去王宫,请洛长风盖好印玺。承诺,任何死伤,与北境无虞。我便同你一战。”
郡主嗔怒,直呼国主之名。
声音清冽如刃,横扫全场,压住造势之人。唯余一阵弦鸣,可与之睥睨。
洛云恼羞成怒,甩手将折扇一抛,落入生死状签字桌。
命令道,“你将状词写入此扇,自有本殿随从,持扇入宫,面见国主求印。”
他自顾走上高台落座,“既如此,继续之前的比斗吧。如此盛会,别冷了场。权当为我与郡主一战助兴。”
现在又不怕他们多受皮肉伤了?
楚凡心里嘀咕,盯着江湖游侠皱眉。难道还有人愿意送死?血已经洒得很多了。
他打消念头,问道,“你细听,弹琴的是不是换人了?”
罗绮好奇,“怎么?你也懂琴?没听她们提过?”
林楚凡摇头,“我不懂,只是感觉不一样。适才师叔声震全场时,琴音丝毫不弱。操琴者,恐怕是灵月高手。你要当心。”
“你关心我啊?”
罗绮不再揉捻发梢,换了个双手托腮的姿势,眼睛盯着楚凡,眨啊眨的。
这个他还真见过!
每次楚夕看上他什么东西,想讨要或者借去玩耍时,都会如此动作连眼神和神情都如出一辙。难道是楚夕教的?
林楚凡严肃道,“我担心事情有变。洛云如此做派,阻拦清理擂台。所谓江湖游侠,迟早死伤殆尽。若是国主不允,或国主印信来迟,届时图穷匕见,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儿来。”
罗绮散去扮相,“如此说来,擂台上的血迹,只怕有古怪。是否提醒郡主?”
林楚凡沉吟道,“有你提议在前,王子入场在后,师叔自会提防。她的警惕性,是我见过的人里,最高的。”
毫无技艺的莽夫互砍,复演几十场。
台下的赌局,由简单猜胜负,到后来谁伤势更重,刺中对方多少刀剑,谁第一个中招……
江湖游侠所剩不多,王子亲随,拍马赶到,“国主有令,只分胜负,不见生死。”
无梦一反常态,讥讽道,“笑话!这就是你炎国的生死状?普通人签下,生死无尤;王子不可见生死。洛云,你可还有脸面,上台请战?”
此言既出,撕破面皮。
和亲原本子虚乌有。她并非首领亲生,只是派来为质的义女。却总有人以此事做文章,欺人太甚。
洛云面皮涨红,暗骂手下不中用,“我与郡主一战,只是同台切磋。与其他事无关,自然不必分生死。”
无梦执拗道,“午时台下,重提和亲的又是何人?你可认得?可敢当众承认?”
洛云无言。
场内一片寂静。唯有琴音娓娓动听。
无梦今日话多,“你若早些拿出这似是而非的君子风度。直言切磋,无意和亲。我何必去讨洛长风印信?除了王子身份,你凭什么与我一战?你配么?”
楚凡皱眉,这不像无梦说话。
他扭头观望,罗绮并无异常。她新到别院,不知众人习性,不懂楚凡疑惑。
无梦冷道,“月前赏菊会上,你当众送我一对折扇。经你题字一面,蕴含涣灵散。此事应该与王子殿下无关吧?”
场内一片哗然,又突然收声。
无梦不依不饶,“若非提前离场,这和亲擂台,当日可在露园摆开。某人自觉不敌,想借外物出奇制胜。只是你炎国,欺人太甚!”
青禾与楚夕也察觉事情不对。
不知为何,无梦此时出奇愤怒。原本大家默契,隐去不提之事,被她翻扯出来。
她似意犹未尽,“昔年楚国尚在时,未曾与我北境为难。如今你炎国新建,区区十余年,竟敢迫我和亲?
昔日和谈盟约,由我亲自经手。我尊守约定,入炎国京师为质,并无和亲之议。你们却捏造子虚乌有之事,搅扰不停。
回去告诉洛长风,自明年起,北地所售货品,溢价一倍。嫌贵?大可不买。或两地兵戈再起,战场上定胜负。现在,给我滚出别院!”
她怒喝一声,长歌剑一闪。
剑锋乌黑,划出半月斩,贴着洛云脸庞,将他身前桌案一分为二。
哗啦!
摔碎满地盘盏。
王子殿下后知后觉,一手覆面,隐约见红。
似半月斩太近,擦破鼻尖儿。
洛云额头沁出一层冷汗,急忙退至几位兄弟身边。
青禾面色沉凝,默不作声。
楚夕晕头转向,抱着熊宝,强提精神。荆沐雨带着雨伞,有样学样。
林楚凡藏不住了,“罗绮,带我上台。师叔出事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二人腾身而起,直扑无梦主位。
台下世家公子们,本以为给王子殿下捧场。
却意外听闻许多隐秘。什么假和亲,涣灵散,竟还有通商溢价的预言……
忽闻身后一阵惨叫。
回首望去,那些身强体壮的侠士们,被杀得人仰马翻,倒地哀嚎,琴声止息。
另有一票人,从他们头顶飞过,直追前行一步的林楚凡二人。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罗绮带着楚凡刚起步,听闻琴声顿消,远处惨叫。本想回到郡主身边,再一同计较。
不料,划过擂台上空,身形一滞,猛然坠落,斜着砸在擂台中间。
之前几次往来,为掩人耳目,她绕在人群之后折转。
如今楚凡心急,她取了直线,掠过擂台之上。却因身法失灵,坠落台中。
同样下场的,还有人群中射出的七道人影。
两人青衣,其一抱琴。
一人白衣,轻纱遮面,似是个男人,胸口平坦。
另外四人黑衣,脸上涂抹颜料,黑乎乎的,不见真容。
楚凡略微吐纳,心里直骂娘。
怪不得洛云非要挑战,且阻拦清扫擂台。这里已经吸不到任何灵气,难怪罗绮身法失灵。
他用鞋底使劲儿蹭了蹭粘稠的血迹,心思飞转。
灵气,血液,涣灵散。
似乎又一条线索,勾连清晰了。
罗绮上前一步,将楚凡护在身后。
她境界更高,早在身法失灵时,明白处境。之前楚凡数次见疑,加之无梦怒斥。不难推测此间情况。
只是这七人紧随而至,来者不善。
抱琴之人,单手按弦,嘴角轻蔑,“贱人,你都自身难保了,还不忘护住情郎?只是你这口味,未免有些独特。”
楚凡怎愿吃亏,“远不如你贱。弹了近两个时辰,爪子不酸么?你这点儿手艺,比闻无声差得远。难怪只能躲在人堆里偷偷的捻。”
他扭头看着一白四黑,白衣装束似乎是雪域的。这个门派总搞这种窝里反的事儿!
师叔还在台上,他敢窜出来拦我?别怪小爷不留情面。四个黑衣不用想,定然不是好人。
楚凡回首望高台,“熊哥,下来干活!先请师叔掠阵,此处血里皆是涣灵散。请将那些伤者与闲杂人等,清出别院。帮我看好楚夕。”
白衣人缓缓抽出一把窄刀,语出不善,“哗众取宠!你以为涣灵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的?”
其他几人听到这三个字,游移不前。一方面,担心被人偷袭,另一方面,舍不得如此天赐良机。
他们的目标,此时也在涣灵散的包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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