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风别院难得清静。
林楚凡携罗绮幽会翠衣巷头牌;洛青禾心有不忿暗中尾随;聆风郡主书屋闭关勤修不辍。
唯余二位姑娘骑熊前后巡视,大摇大摆。
火苗怀抱一堆衣衫针线,紧跟两位熊骑士。适逢她们高兴,停留某处玩乐,才有机会缝补。
林氏兄妹近来生长迅速。前年的衣衫去年勉强能穿,今年取来再看显小。
外衣也还罢了,直接去店里买成品。内衣大有不便,值得亲自动手。
奈何林姑娘未曾学过此门技艺,楚氏又是个经年不露面的。许多常识半是楚夕自行偷读,半是火苗耳提面命。
拆了缝,缝了拆,总不满意。
火苗暗自宽慰,夜里拿给小姐试过,方知是否合身。
林楚凡的衣衫,往年也是她做。如今有罗绮在,恐怕轮不到了。
是种什么感觉呢?一如亲手带大的娃娃,突然有天被人接管之感。
熊骑士队长见火苗忙碌,扭头解散队伍。副队长不很情愿,她才刚学会骑乘,没玩够。
楚夕劝道,“沐雨乖了,雨伞刚学会载人,日后骑乘之机还多。看那边,这么冷的风里,火苗动针线很辛苦的。咱们各自回屋,休息一阵,下午出来再玩。”
荆沐雨噘嘴,“可是,针线活可以拿到屋里做的。”
楚夕失笑,“傻孩子,我俩都在这儿,她怎能放心?只有咱们回去,她才会跟着回去。”
沐雨无奈点头,“那好吧。我也该回府取些冬衣。楚夕姐姐,我帮你问问林大人的事情?”
林姑娘轻抚胖丫头的双丫髻,“不必啦。楚凡已去刑部探视过,父亲另有代过。无须烦扰荆大人,当心他不让你出门!”
小胖丫头吓得双手捂嘴,颠颠跑掉。雨伞连忙跟上,不忘回头呜咽,似是告别。
两女一熊,转战室内。
火苗穿针引线,看似比袖里乾坤更精妙几分。
嘴里嘟囔着,“小姐怎么突然换了发式?还不让我帮你梳理。齐刘海儿太厚,风吹不动,稍显刻板。不如听我的,将七成分出,重新养起。留下三成若隐若现,似是而非,更能讨俊俏公子欢心。”
林姑娘闻声,右手举起铜镜,左手上撩额前。蛾眉中心偏上处,闪过一丝银色弧线,似是而非。
顿觉心中气苦,全被火苗说中。若遇大风天,强行用灵力压住头发,难免惹人怀疑。
林楚夕凝视眉心,沉思良久。
弧形不大,不细看近乎于无。只怕像灵印一般,日益增长,最终化作整圆。
暗暗叹息,取过眉笔蘸了蔻丹,信手补全整圆。红豆大小,形如眉心痣。
转而嬉笑,“我喜欢厚的。火苗,看的眉心痣。”
火苗呆愣半晌,“我的小姐,点得太上了。若能下沉几分,更显圆满。”
熊宝望着铜镜呜咽,“唔嗯……”
楚夕抿嘴,暗骂它跟着楚凡学坏,竞然油嘴滑舌。
眉心痣确实单调,且大小有限,万一银弧扩散……
冰熊似乎知她心中所想,或是单纯觉得红点不够美观。
趴上梳妆台,自一堆杂七杂八首饰中挑出一片金红枫叶,指甲大小。
熊掌伸出,向楚夕献宝,竟是花钿。
楚夕开怀大笑,“可真有你的!跟着楚凡长进不少,学会讨人欢心。这法子倒不错,只是图样不讨喜,分明是梁红叶之风。回头让青禾定制一批,多做不同花样,每日换着印。”
火苗抬头扫过一眼,暗叹小姐又开始自言自语。低头望向里衣,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拆了改第四次呢?
红袖馆三楼,靠近西街的雅间。
一位女子堆坐墙边桌底,头上蒙着布,不见样貌。浅蓝褶裙,别有风味。
茶桌一侧座椅颇为宽敞,其上正趴着两位衣着华丽公子。
左边一位穿着墨色外衫,上绣红梅,十分醒目。
右侧公子的浅白色底衣上,纹着墨竹,略显风雅。
二人各自伸出左右手,将木窗微微撑开缝隙,挤在一处向外观望。
忽一人言道,“梁兄,换你在上面吧。我头脸方正,聊做基石;梁兄可侧枕其上,双目汇聚,定能看清。”
梁文亮从善如流,侧头放横,竟枕到石头脸头顶,“谢过石贤弟。多亏贤弟消息紧俏。林楚凡竟然幽会晴雨,不知王鸣渊心里作何感想?”
一双比邻细长眼与窗缝不谋而合。
斜对面,七味居门口。
苍荷搀扶公主在前,罗绮推轮椅居中,后缀左顾右盼的林飞,缓缓而出。
街边不远,相思豆花的幌子轻飘。其下青灰披风拖地,领口白绒摇曳,闪过层层光华。
晴雨姑娘竟仍未走。
青禾支支吾吾,口齿不清,找不到公主座驾。她二人根本不是乘车而来,一时醉酒,记不清楚。
见晴雨诚心等候,罗绮似有意动,楚凡反手覆盖柔荑,轻捏慢弄数下。后者会意,佯装视而不见,走向自家马车。
忽闻一阵洞箫声起,清越婉转,逐渐明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罗绮面色微变,俯身在楚凡耳边,隔着面纱提点一句。
后者吓了一跳,今天没带棉花球。急忙伸出两根胖乎乎的手指堵住耳洞。回头回脑,遍寻奏乐之人。
未等他有所收获,西城门方向忽然亮起白光,俨然盖住午后秋阳。
光华稍纵即收,逐渐汇聚出一道人影。
来人似慢实快,一路踩踏,降落七味居楼顶,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林楚凡拧着脖子,端详华光耀眼之高人。委实太累,忙令罗绮转换方向,自将头颅轻靠佳人软腹。
来人身披宽大白袍,双手收在冗长袖中。额头覆盖银色面具,露出口鼻。两鬓碎发受风力鼓荡,随着衣袂飘浮。
细看之下,发丝衣角扭动之节奏,与箫声颇为合拍。
箫声未停,微风不止。
高人目光凝在轮椅内外二人身上,看得楚凡不自在。
林飞转动眼珠,果断走到苍荷对面,将公主扶稳。
乐曲动人,众生迷醉,已不知今夕何年。
“呃……”
曲调忽被酒嗝打断。
声音自不会好听,如何知是酒嗝?
满街盈满酒气,绝非酒香。饮前与饮后,差异明显。
林楚凡已没有多余的手来捂住鼻子,只好忍着。
含混不清的叫骂声想起,“谁他娘的乱吹一气,扰了老子好梦。今日这酒白喝了!”
骂声断续,却清晰传入众人耳中。
沉迷洞箫之路人尽皆被惊醒,恍然不觉何事发生。
脚步蹒跚拖拉,夹杂斗篷落地的摩擦声。不知从何冒出个大汉,黑色斗篷半沾泥水,已变灰色。
只见他摇头晃脑,甩出一脸络腮胡。胡须不及一寸,根根竖直,如同倒挂一只刺猬在脖颈。
手捧紫铜葫芦,走几步,猛灌一口。酒水顺着泛红面皮流下,不知是嘴里多,还是脸上多。
醉汉怒吼,“滚出来!赔我美酒,美梦!否则,老子砸了你这红馆。”
醉汉扬起葫芦,开口朝红袖馆方向叫骂。俨然奏乐吹箫之人身在其中。
得大汉指引,街上众人转头凝视。
罗绮与楚凡对视一眼,想到冷香的挑衅之言。
又一阵衣袂破空之声猎猎而起,一如极速挥舞旗帜。
红袖馆内冲天而起一道倩影。身着素色衣裙,手握墨箫,披头散发。
那人缓落红袖馆楼顶,与七味居楼顶的白衣高人遥相呼应。一同俯视街道众人。
从她下落时掀起的发隙中,楚凡看到了。
面色蜡黄,鼻梁挺拔,双唇薄而无色。几乎可以确定其身份来历。
林某人反手搂住罗绮,轻压其腰身。后者配合密切,顺势俯身趴下。
温热扑面,楚凡轻声提醒,“此人是唐小青,我同你讲过那位。”
唐小青?浣风谷弟子,没听过闻无声那个?她为何穿着红袖馆乐师衣服?
罗绮心中泛起波澜,点头起身。
醉汉忽做吵嚷,“好啊!你这娃娃认识这婆娘!那老子的酒梦,便算你一份。”
喝醉了耳朵这么灵?
楚凡诧异观望一会儿,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半口大牙,“嘿,这位大叔听错啦!我不认识她。刚才我与身后的姐姐说,想吃糖蜻蜓。姐姐点头,答应我回家就做。”
醉汉猛灌一口酒,看得楚凡替他心疼,原来那衣服是酒淋湿的。
醉汉放下葫芦,袖子猛擦嘴角。瓮声瓮气,“她不是你媳妇么?怎变姐姐?你们这些官宦子弟,真特娘会玩!老子中意!不用你赔了。”
林楚凡暗骂此人装醉。或者醉酒不影响他脑子?
张口道破罗绮身份,全然不像街头偶遇。
楚凡乐得演戏,“既然大叔如此明事理,小子也祝你旗开得胜,如愿以偿。我急着吃糖,先回府了。”
几人将公主安置妥当,准备蹬车。
两声呵斥,异口同声,“且慢!哪里走?”
竟是白袍高人与唐小青。
楚凡皱眉,冲着自己来的?最近没惹事儿吧。
索性坐回轮椅,将头枕在罗绮怀中,眯着本就不大的眼睛,瞄向头顶二人。
如此观之,确有几分华美。
晌午刚过,他二人立在高处,身形浸在光中,更显修长。
若是唐小青好生装扮一番,就更完美了。
林楚凡散去心中杂念,“我回家吃糖,关你二人何事?站那么高,一边一个,左右呼应。是要当众喜结连理么?”
唐小青娇斥一声,轻甩墨箫,凌风飘落。
清脆箫声响起,楚凡眨眼,不明所以。
罗绮信手射出四只飞针。前两根,当空撞到无形气劲,打出爆鸣,反弹落地。
后两根直取飘落女子。
唐小青冷哼一声,手指摆动,墨箫旋转,叮当两声,击落飞针。
已落到街边地上。
围观众人不明具体,只觉二人交手,纷纷躲远,将场地留给江湖侠士。
从身后上空飘下一声,“你便是林楚凡么?有事相询,还请留步。”
楚凡头也不回,已知是白袍面具人发问。心里不爽,暗骂吴桐那呆病也会传染。双手举起搭在伤后初愈的耳畔,做扇风状,“啊?什么?你说啥?谁在说话,听不清。你们谁听到了?”
众人看热闹只图个消遣,谁接这话?
自胆子大,不怕死的,“他说,有事儿问你!三胖,你耳朵还没好呢?”
青禾公主掀开车帘大喊,已被苍荷捂住小嘴。
自己人拆台,林楚凡无奈。
反手向后一指,“有话,下来说。我仰头时,记性不好。”
面具人灵力鼓荡,伴着微光飘落。
楚凡偷瞄一眼,活像个人形贮灵石,亮晶晶。
面具、葫芦、墨箫三者,将楚凡一行人围在中间,颇有三足鼎立之意。
楚凡意识到情况不妙。若三个人并非一伙还好,否则,岂非插翅难逃。
醉汉提出反对意见,“子曦,还有那个乱吹的婆娘,你们不地道。分明该我先问,你二人凑什么热闹?”
林楚凡暗骂流年不利。
凭罗绮与自己的修为,加上红袖馆前,慕长老在侧,自保应该没问题?
楚凡佯装不懂,“不知这位大叔想问什么?看你饮酒豪迈,像是洒脱人。不如我告诉你,早说完,早回家。”
醉汉挠头,“哈哈!老子叫……哎?我忘记自己叫啥了。”
原来他还有不短的头发,斗篷被挠掉,方才露出。“罢了!我想问,笔墨山弟子频频身死炽焰城,是否为你所杀?”
林楚凡懵了。
忘记姓名可以理解。可是这一身破烂邋遢,说是丐帮的,都有人信。突然问起笔墨山的事,有点儿差强人意。
他好一阵纠结,“借你们山里一句话。我虽不杀,他们却因我而死。”
醉汉不耐烦,“说人话!我们山里的话,我也听不明白。”
林楚凡被醉汉噎了一句。暗自思索,几个人问的是否同一件事儿?这与浣风谷有何关系?
眼珠转过几圈,搪塞道,“笔墨山在炽焰城死了那么多弟子。你不报上名号,我怎知杀没杀过?”
醉汉挠头,后悔不该第一个问话。这胖小子与那一身肥肉一般的油滑。
左右扫视一遍。唐小青目不斜视,静抚墨箫。面具男举头望天,仿佛有位风姿绰约的仙子翩翩起舞。
醉汉低声道,“那你先说,已经杀过的笔墨山弟子有谁。”
楚凡学着对方的架势挠头,“李修驰?死于翠衣巷擂台战,签过生死状。”
醉汉嗤笑,“凭你?能杀修驰?”
林楚凡摊手耍赖,“你只问杀过的,没说是我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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