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宝不知为何一直用爪子洗脸。
薄薄凝上一层冰,反复在脸上涂抹,形如家猫一般,只是过于壮硕。
一行人缓行一段山路,林楚凡忽然停步问道,“你们可还记得回去的路么?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既然不是楚夕被捉,大可不必自投罗网。”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洛青禾忽而反问,“若今天和你在一起的是罗绮,可还有此一问?”
林楚凡脱口而出,“若有熊宝与罗绮同在,便是龙潭虎穴我也敢闯。”
青禾怒而扬鞭,“那还废什么话!”
策马在林中左冲右突,向着所谓山坳跑去。苍荷忧心跟上。
留楚凡与熊宝在后磨蹭,“熊哥,一会儿若事有不协,你带青禾先走,送她到国主那里。猎场已有贼人混入,路上莫要轻易信人。”
熊宝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獠牙,狰狞恐怖,『算你小子不傻。』
所谓山坳,更像山谷。
出口水路痕迹明显,奈何时节无雨,故此干涸。
三人将马匹留在外,十脚徒步进入。熊宝先锋在前,苍荷垫后。中间一胖一瘦,边走边打嘴仗,怎么看也不像来救人的。
谷内略微宽敞,却不平坦,四周山势连绵,起伏不定。更有许多浅壑勾连而下,汇聚到此。
中间靠着山体最陡峭处,果有一鹅黄衣裙之人躺着,披头散发,脸向石壁,生死不知。
青禾悲声嚎啕,“楚夕别怕,本宫即来救你。”
楚凡不放心那演技浮夸的戏精,只好配合道,“公主且慢!还是我去。我身为兄长,怎能不顾妹妹生死?”
无视洛青禾恼怒面容,一把将其推入苍荷怀里。解下弓箭挂到熊宝背上,示意留守。亲手握紧匕首缓步上前。
来到山前三尺左右,停步凝出一根冰杖,轻捅‘楚夕’后脑勺。
竟全无反应!
林楚凡凝神细听,呼吸心跳俱无。忽觉心口一紧,连忙吐气凝神,冷静之后以冰杖将其翻面。
披头散发,仍不见面容。
楚凡蹲身轻拨乱发,入目一张惨白瓜子脸。这才略松了口气,楚夕是小圆脸。
再仔细一看,确定不是活人,更绝不妥。
如此时机,何不伏一杀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剑割喉,岂不快哉?或者下毒也好,何必错伤人命呢?等等,下毒?
念及此处,林楚凡挨个检查将易被触摸之处,并无异常。又将头脸检查一遍,仍不疼不痒。
假货一碰即露馅,对方不投毒也不暗杀,更不见埋伏。费如此大力气仿制玉佩,只为逗趣儿?
忽觉双手一紧,似有某物流失,楚凡心下微惊,连忙使用开山掌。
灵力入手便消失不见。竟又是涣灵散!没点新鲜的。难道洛云想动手了?可是为什么呢?
提起涣灵散,当先想起洛云,已成习惯。
青禾早已不耐烦,领队上前细看。
楚凡低喝,“止步!不是楚夕,女尸有毒。”
听闻不是楚夕,青禾兴致陡升,“尸毒?那是何种毒?”
楚凡叹息道,“尸体有毒,不是‘尸毒’。不要靠近,更别触摸尸体。许是涣灵散,我手指接触稍许,幸而不重。”
洛青禾脸色沉凝,气急败坏折根树枝,将尸体反复挑拨一遭,连内衣都没放过。
林楚凡尴尬避开,专心搬运灵力,回忆上次洗澡时逼毒之情景。
青禾恍然,“此乃猎奴之尸,内里穿着麻衣,并无肚兜与唔……”
话说一半,被苍荷捂嘴。
楚凡不知猎奴为何物,但闻麻衣无肚兜,想到某些不好的事情。
决心问清楚,“猎奴?可帮忙打猎的奴隶?”
青禾摇头,“恰恰相反!是被打猎的奴隶。过了午时才会放入山场,此尸体进来得太早些。”
楚凡眉目皱起,恰逢灵力周转到关键之处。
噗!
一口暗色血液吐出,忙用泥土盖住。
青禾嘲笑道,“猎场猎奴是常有的事儿,至于气得吐血么?”
林楚凡气急,“你们还有人性么?用人当猎物!”
青禾不以为意,“此法自古有之,非炎国特定。前朝楚国有,周边诸国皆有,再早时更加频繁。如今已算好些,父王并非每年围猎。”
楚凡心生闷气,有遇逼毒,心脉本不自在,更不理她。瞑目逆行灵力。
熊宝旁听半晌,心有戚戚,『原本还担心别人把我当做猎物。如今看来,人也会充当猎物。』
洛青禾是个闲不住的,好奇问道,“不是说有危险么?怎么四周静悄悄的?”
熊宝咧嘴指向尸体,又指向楚凡与苍荷二人。
洛青禾懵懂。
苍荷时常旁观,略知其意,解释道,“熊宝说,对方在等我们毒发。”
冰熊果然点头,只是笑得吓人。
楚凡连吐数口黑血,取出归绮丹吃了一粒儿。这才晃悠起身,寻根枯木做拐杖。
缓缓向外磨蹭,回首嘱咐,“我们假装出谷,别走太快。若有埋伏,不会任由我们出去。……猎奴的下场,都是这样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青禾摇头,“不一定。猎奴是从全国各地奴隶场中精挑细选出来,又经长途押运,只有命最长的一批可以活着到达京师。参加围猎之后不死,便可以恢复自由身。每次都有大批奴隶幸存,因此他们对围猎又恨又怕。”
公主殿下喋喋不休,全然不知林三胖脸色愈差。
楚凡只觉耳熟,前半段似曾相识。想起一批批被他选入军营,守城而死的奴隶……惊人的相似。
嗖嗖!
一阵箭雨袭来。楚凡对此既熟悉又敏感,忙回身将青禾扑倒在地。
苍荷动作稍慢,身中三箭,幸有青夕甲,并未受伤。
楚凡从熊宝身上取回弓箭,仰面朝天,凭记忆反射三箭。只闻一声惨叫,命中率不高。
青禾兴高采烈,“三胖,你猜对了。我们怎么办?”
问着怎么办,眼睛里冒出红光,全无害怕之意。
林楚凡心里没底,尚不知来者为谁,虽涣灵散在前,仍不好捕风捉影。
没好气道,“什么怎么办?试着闯出去。逼急了小爷放火烧山,我不信他们敢等守军来救火?”
洛青禾如获至宝,翻身爬起,满地搜罗枯枝败叶。
自制粗糙火箭,尚需一专司点火之人,如放爆竹一般。苍荷执拗不过,只好借助手镯一次次点火。
洛青禾的火箭飞出不久,或是火焰跌落,或是劲风吹灭。
林楚凡冷道,“真是堪忧!你的灵力呢,你的唤火术呢?”
说罢捻弓搭箭,灵力注入,引起丝丝星火缭绕整个箭矢。
嗖一声射出。远处立即传来惨叫,随即冒起黑烟。
青禾见猎心喜,“你还藏了一手!快点儿教我。”
林楚凡现身说法,“你心里想着唤火术指诀手印,将灵力注入箭矢一丝。等到灵力变红,泛起火光时再射出。”
许是天赋受限。
青禾按照指示射出箭矢,根根泛起绿光。不知结果如何,怎么看也不像起火的样子。
反而苍荷得心应手。许是唤醒火灵之故,虽微弱,却能带起一丝星火。看得青禾羡艳不已。
灵火箭矢杀伤颇大,谷口处频繁惨叫,黑烟滚滚。
忽然传来三声突兀鸟叫,随即山谷两侧此起彼伏,阵阵鸟叫响起,三声即止。
青禾大笑,“三胖你听,还真有鸟。咱们是不是有救了?”
林楚凡忍不住泼冷水,“你自己也说,鸟不会此时留下喝西北风。这怕是对方传递讯号,熊哥注意防御,听这声音我们被包围了。”
嘴上吵架,手里不停,接连射出几箭,封住谷口方向。
又闻两侧山顶传来轰鸣。举头望去,一堆滚木巨石震颤坠落。
林楚凡大惊失色,忙喊,“熊哥,冰蛋,挖洞。”
熊宝会意,咆哮一声,为小队叠加半球形穹顶。更用爪子向低洼谷底侧面抠出土坑。
眼看木石坠落,楚凡一手一个,将二女按在新挖坑里,再铺上一层冰板。他与熊宝躲在冰板之下,借低洼水路,藏身三角地形之内。
一阵剧烈轰鸣震荡,楚凡自觉双耳嗡嗡作响。
被塞进泥坑的二女尚不及反抗,只觉自身随周围泥土反复震荡数下。
咔嚓几声。
半球形蛋壳冰顶被木石挤压,渐露裂痕,随即便轰然倒塌。
幸而最后一层冰板贴身,有熊宝亲口加固,硬是挺到塌方平息。
楚凡带两女从水沟上游钻出。一个个灰头土脸,披风与盔甲上满泥泞。梨木硬弓折断一把,此乃最大损失。
洛青禾气急败坏,顺手夺来苍荷之弓,搭箭张开,形如满月。
环视四周,烟尘遍布,碎石残木交杂,根本分不清方向,只得胡乱射出几箭。
不料又捅了马蜂窝。
烟尘外传来吼声,“还有活的!山上的,环形抛射。守住谷口,别跑了洛青禾!”
没想到从林楚夕的玉佩绕一个大圈,最后目标竟是公主殿下。
青禾拔出匕首,作势欲冲。苍荷连忙将其搂住。
楚凡捡起残弓之弦,劝阻道,“快找木石交叉处隐蔽,上面抛射要来了。这种落箭,普通盔甲难防,一定要找厚重木石做掩体,千万别被射中。熊哥,冰墙待命。这个高度,若中了箭,会被钉死在地上的。”
许是守城时见过或是听人说过,林楚凡编得头头是道。青禾两人只好听从。
几人连滚带爬,钻入一堆支棱乱木底下。熊宝用冰将缝隙填满。立即听到一连串咄咄、叮叮声。
楚凡伸手拔出一根细看,普通箭矢,并无特殊标记。
满地腐枝枯叶,滚木遍及山谷。周围箭矢林立,已然无处落脚。
林楚凡小眼睛乱转,“青禾,你带熊宝冲出去吧,去找国主求援。我们这很快要守不住了!”
洛青禾怒气正盛,“要去你去!本宫要与这群混蛋血战到底!”
你都被压得不敢露头,如何血战?林楚凡敢怒不敢言。
苍荷察觉有异,“对方扬言要捉公主,怎能此时派公主突围?这里只有一个入口!”她狐疑地盯着林楚凡的胖脸,并未看出端倪。
楚凡竟开始脱衣服。将灰土缭乱的大氅扯下,露出内里灰色短打武服。
分外耐心却语速轻快地解释道,“青风关上是你的父王,只有你去才能请来救兵。换我的衣服去,有熊宝陪同,不会露馅儿。
别那样看我,留你再次有何用?山月斩看不到人;开山掌边长莫及;冰冻治标不治本;火攻我们会比外面早死。你最大的作用是安全送青禾出去,搬来救兵才方为上策!”
林楚凡自说自话,一顿抢白,将二女一熊唬住。
又换上青禾的铠甲与墨绿披风,紧紧巴巴。尤其是头盔,他的大脑袋塞不进去,只好用绳子拴在头顶。
又将熊宝背上几百箭矢留下,给青禾叠加一层寒冰外壳,再套上大氅,体型一下胖了起来。
林楚凡细心叮嘱,“一会儿我扬起披风,跳到高处用火箭反攻。你们趁机从乱石堆爬到出口。突围时,定要出一鼓作气,出其不意,勇往直前!熊哥,让她骑着你。山月斩开路,冰盾护体,千万保证安全!”
洛青禾莫名感动,万万想不到,在这种危急情况下,达成垂涎已久的心愿。
她将弓还给苍荷,拔出匕首自保,“你们千万要坚持住。我定会找到父王,搬来救兵的。”
万事俱备,只差鱼饵。
林楚凡猛窜而出,跃上一截断木,墨绿披风如羽翼飞扬。
扭腰旋身,嗖嗖连射八只红光闪耀的灵火箭矢。
随后身体后仰,坠落谷底。隐蔽的同时重新取箭,更换个角度,复行前事。
如是者三,入口处哀嚎响起,人仰马翻。熊宝带着青禾冲出去了。
苍荷忽然问道,“你与公主,肤色,头发,相差太多。何不提醒她掩饰?”
林楚凡顿觉好笑,“你此时才问?”
苍荷语塞,后悔多此一问。
她根本不相信有人胆大包天,敢在围猎场行刺公主。不论成败,根本跑不掉。
对方扬言‘莫要跑了洛青禾’,分明是朝林公子来的。那仿制的玉佩也能证明。只是没想到,他竟猜到,仍将公主送出。
楚凡有心解释几句,不敢连累公主,恐为林府招祸。
尚未开口,奇怪的呼啸声传来,伴随瓷器摔破的哗啦声。
扭头一看,明火箭矢落如飞蝗过境;摔破的瓷瓶瓷罐里,流出香浓油脂。枯枝败叶本易燃,如今多了滚木、箭矢,尤其是油脂。
浓烟伴着火势呼啸而起,瞬间淹没整个山谷。
楚凡抓起苍荷重新爬进干枯水沟。将她塞进熊哥挖出的泥坑,自己捏冰砖将两侧通风口堵塞。
林楚凡仰面朝天,这块冰板要换他自己加固了。
苍荷怀里紧抱弓箭,仍不忘反击。
林楚凡有心阻止,建议道,“你将坑里泥土抓弄松散些。若一会儿呼吸困难,感觉憋闷,可将头埋进浮土防毒防烟。手绢取来,弄湿,围住口鼻。”
苍荷嫌脏,并未抓土。只取出手绢,却丢了水囊。
楚凡见状大急,“真笨!拿来,我帮你弄湿!”
苍荷脸红过耳,“你,你这下贱……登徒子!”
楚凡被骂得莫名其妙。凝出小块冰砖,丢到她怀里,“不怕冷就自己弄,隔着手绢握冰,一会儿即湿。”
苍荷艰难转身,暗暗皱眉。原来是冰水,错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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