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凡左顾右盼,终于将昨天吃剩的半匹狼寻到,用刀割着吃了些肉。
伤势恢复的感觉真好,只是容易饿。
吃到半晌,想起天心还饿着。大冬天的吃素,也是难为她了。
林楚凡取出刻字葫芦倒出两粒丹药,一颗举着送给天心,另一颗缓缓放到虎口边上。
它倒是不客气,舌头一卷,吃个干净。
林楚凡解释道,“这丹药是补气益血的。你不是吃素么,先用这个顶一阵,无毒。”
天心抱着老虎低头,面纱之后堆满怒容,“补,补气益血?”
见他一直举着,天心佯装无事,探手接过,送入面纱之下。味道不错,确有滋补之效。
林楚凡又问道,“今日如何安排?此处可安全么?万一暴露,莫连累这一家四口……三个小的才那么一点儿。”
天心稍作迟疑,“多留一天,我伤势未复。夜里再去探路,方便潜藏。”
熊宝堵在洞口,对着日光吞吐,耳朵偷偷竖起,唯恐错过精彩瞬间。
听闻天心话语,暗觉好笑。熊宝鼓涌着爬离洞穴。
楚凡闻声回望,只看到一点儿带着短毛的尾巴。
暗叹熊哥神出鬼没,不由的往外掏药,边掏边找话说,“辛苦你助我疗伤,这有颗蕴灵……”
结果,发觉葫芦空空。
林楚凡顿觉尴尬,使劲儿摇晃半晌,确定没有,悻悻然收入怀中。
天心闻声知意,抢着解释,“那丹药,昨天冰熊拿给我吃了。否则,何来力气助你疗伤。不过,那畜生眼红我的疗伤巫术,想学来着。我担心教不好它,便没答应。只说,今日传授于你,你回去慢慢传它即可。”
林楚凡正在清理匕首,闻言分外诧异。天心何时变得多话?
又想起天香阁的规矩,问道,“这样好么?若是门派秘传,就算了,别再为你惹祸。熊哥……就那样,看到什么都好奇。不过蛮聪明的,‘山月斩’便是它看秘籍学会的。”
红色面纱轻轻摇摆,“并非什么不传之秘。只是一种稀有灵气的运用罢了。你总被人追杀,用以防身也好。”
天心垂首,帽檐拉低,面纱提高,遮住整张脸。远看,神似柳槐枫驾到。
不顾林楚凡推辞,兀自传授起来。
指诀手印还算简单,只是那光明喜乐之灵气,据说很难琢磨。有些人终其一生无法感受;有些人天生与之亲和。大概是传说中的天赋吧。
林楚凡瞑目茶盏时间,便觉若有所得。起手掐诀,立时凝出一抹银光,颤颤巍巍徜徉在手心。
天心叹为观止,这家伙天赋何时如此高?有这般天赋,为何选一只灵宠做媒?
仍忍不住称赞道,“你的天赋,真的很好。不仅擅长冰术,连火术也精通。如今又领悟到光明力量,真令人刮目相看。”
林楚凡被她夸得难为情,贼眉鼠眼,左顾右盼,反复确认数遍,洞穴内再无旁人。
但他仍不放心,请求道,“你感受一下,周围可有人偷听?”
天心不明所以,仍掐诀运灵,彻底探查一遭,果断摇头。
林楚凡尴尬说道,“此乃天纹前辈之功劳。他教会我一些灵气共鸣的理论。然后,将灵媒托付给我,令我伺机归还你们神谕教核心弟子。”
天心微叹一声,不疑有他,“你终于肯说了。他在何处?为何将灵媒托付于你?”
林楚凡纠结半晌,“此事,说来话长,话说……”
天心语速迅捷,“长话短说!”
“哦!”林楚凡挠头,“你我初见之后,孟今诬陷我抢梅寒石之石,以至我深陷府衙黑牢。
于牢房最深处,得见风烛残年的天纹前辈。据他所言,初被囚禁之时,这方地界还叫做‘楚国’。当时,他被涣灵散打造的锁链捆着,自觉命不久矣,便将灵媒托孤于我。
他还有句话托我转述。四个字,听好了,‘杯在宫中’。那灵媒,即是你们十分宝贝的天泪。你何时方便?我将它还你。”
长话短说,还这么多。
天心细细听来,忍不住腹诽。
世上竟真有这般蠢人!那可是天泪。难怪他火术突飞猛进,又感悟光明灵气。
若将天泪取走,他可会丧失这般能力?他是真舍得,还是假意试探?
天心微微仰头,想看清对方神情动作,“那可是传说中的天泪,当真舍得?”
唯恐楚凡不明就里,详细解释道,“你如今控火有术,感知光明灵气无碍,皆是天泪的作用。若将天泪送还,你极有可能失去此般能力?”
林楚凡瞪大双眼,“这本就是你神谕教之物!我早已答应天纹前辈。况且,这段时日身怀天泪,我之修行提速不少,已是赚到!”
红袍久久无言,仿佛定格。
林楚凡渐觉不妙,回头回脑,暗道熊哥怎么还不回来?
天心仍犹豫不决,“你将天泪藏于何处?炎国之主竟没问你讨要?”
林楚凡惊疑半晌,“你,怎知,国主也想要的?”
红纱轻摆,“哼!改朝换代都不放人,还能有什么好心思。”林楚凡咧嘴一笑,“嘿,你倒是聪明!我前脚刚出监狱,后脚他们就发现天纹前辈陨落。好一顿排查,光刺杀一项,不知派出多少人马。每次盘桓在两可之间,不多不少压我一头,许是想逼我用出巫术。幸而有熊哥护体,硬是一路挺过来。”
看着眼前得意忘形,以至于手舞足蹈的少年。天心仍觉恍惚,悔恨自己荒唐。定要让那冰熊封口,否则,还有何颜面……
天心收敛心绪,追问道,“我昨日到场时,你已动过大范围火术。怎不藏好?”
林楚凡心中一惊,“被你发现了!那是我偷学你的火蛇之术,用得不好,你多担待。
昨日,我本以为跑不掉了。打算拼命,弄死一个够本,弄死两个算赚。你入场时,封魂那傻子已然凉透;苏芯蕊仅剩苟延残喘罢了。”
红帽子微微点头,暗赞此子狠绝。双腿被缚,胸腹被无影剑贯穿,仍能反杀封魂。
天心沉吟许久,终于决定,“既然你火术已暴露,又情愿归还天泪,那便给我吧。我回教内复命之后,会在江湖上散出风声,确保无人再向你讨天泪。如此说来,宛天华也是你杀的?”
楚凡迟疑八分之一个呼吸,“胡说八道!哪个混蛋造谣?我什么境界,能杀前任司学?”
天心信誓旦旦,“子曦说的。他说你在清风关,有要事找我。我这才跋涉而来。”
林楚凡立时转移话题,“竟是那娘娘腔!他设计你来找我,毒是否为他所下?只是他没想到,我们非但没回清风关,反而逃来此地。”
红帽前后左右乱晃,看不清是点头还是摇头。
天心声调提高几分,“你别倒打一耙!先说你与宛天华之事。听说那日宛天华身中涣灵散,灵力受限。而你精通火术,杀他,嫁祸神谕教,合情合理?”
林楚凡后背有些潮湿。
他梗着脖子,愣是将此事否了,“断章取义!明目张胆地诬陷!你既知宛天华中毒,可知他如何中毒?”
红帽子摇头,“子曦未曾细言。”
林楚凡心下稍安,编排道,“你以后小心点儿他,这人不是好东西。那天在擂台上,我与洛云扭打在一起,他打不过我,恼羞成怒,将毒用出。我二人身处毒气中心,宛天华尚在边缘地带。我如何用火术杀他?”
天心见林楚凡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心空忽然柔软。看来是我错怪他了……我怎么如此轻易信人?
天心半信半疑,仍在举证,“咳,据说是……你家罗绮的同门师妹揭发,你二人当夜离群许久,夜半方回。有充分的时间与动机。”
‘你家罗绮’四字咬得阴阳怪气。
林楚凡佯装未闻,惊疑道,“冷香?那更是个惹祸精!我身无灵力,何去何从还不是罗绮说了算。她带我买些补药,又买身新衣。路上忽想起一个针灸解毒的好方法,火急火燎带我回林府尝试,扎了许久才结束。”
天心偶生怒气,“什么冷香!你嘴里没一句实话!子曦说,那姑娘叫泠杳。你们倒是郎情妾意,针灸几个时辰,你不怕被她戳死么?”
莫名其妙!不知哪句话惹到她。林楚凡一言不发,凝神端详‘归绮丹’的葫芦。
话已出口,天心又生悔意,奈何覆水难收。有心道歉几句,却见对方细细抚摸葫芦,神色温润。
天心忍不住伸头偷瞟一眼,结果看到一个‘绮’字。火气腾腾上窜,红袍鼓荡不已,“天泪给我!出来许久,也该回去复命。”
楚凡吓了一跳,“你不是伤势未复么?我不急的,等熊哥回来,让它护法。”
天心气极,口不择言,“取回灵具而已,要什么护法。你分明在找借口。”
恰在此时,熊宝拖拉而回,听声音并非它一个。
林楚凡握紧剑鞘,双臂用力,缓缓凝出冰杖,将无影剑涵盖其中。
天心屏气凝神,将老虎送回拐角,严阵以待。
结果,冰熊拖拉半晌,只带回满身干枯藤蔓。
二人呼出浊气,暗道虚惊一场。
但见熊宝十分狗腿,叼起一根最大的棒子,颠颠送到天心脚下。
结果对方不领情。
熊宝只好退而求其次,转塞入楚凡手中,又从后面推撞一下,将两人凑到一起。
红袍惊退半步,缩入转角,抱着老虎呜呜饮泣。
林楚凡挠头不已,自觉未曾言语有失。
熊宝竖起耳朵倾听半晌,暗松口气,『可算哭出声来。自从治好伤患,解了毒,此女愈发怪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抱着虎头爱不释手……如今大哭一场,想必她已能接受现实。』
林楚凡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此物好像是山药。天心,莫哭,你有吃的了!看我熊哥多细心,听说你吃素,特意挖来。你不吃么?那我先尝尝,嗯,真香!”
天心火急火燎冲出,“林楚凡,你放下!那是我的山药!”
结果并无人生吃。至少也要火烤之后,方能下咽。
她转身抹了抹眼角,佯装若无其事。林楚凡虽不知何处惹怒此女,仍感念她助力疗伤之情,双手泛起微红火光,反复摩擦一节山药。
少顷,洞里传出香甜气息。
天心不耐烦地抢过,躲在角落取下湿润的面纱,一口一口啃食滚烫山药。泪水不争气地滴答坠落。
林楚凡见熊宝回归,佳人果腹,顺便提起前事,“既然熊哥归来,之前说好的,归还天泪。我需掐一套‘移花接木’的指诀结印。你如何接收?我直接交于你手上;还是作为你的灵媒?若是前者,我只移花即可。”
啪嗒!
半块山药跌落,摔成一张土豆饼。
天心茫然回身,转至半途,惊觉面纱不复,又急匆匆扭转回去。
整理好面容,回身静立,声音仍有些颤抖,“移花接木?你是说,天泪在你身体里?”
林楚凡大言不惭,“没错!否则如何能逃得过层层筛查刺探。”
天心身躯轻颤,怒气上涌,“无知竖子!你的灵媒不是冰熊么?怎又变成天泪?天泪入体后,你可曾发觉异常?”
林楚凡挠头半晌,险些将头发抓下,坦言道,“我与熊哥结契……略有瑕疵,印记不算完整。这才被天纹前辈看中,选为传递之人。”
听他直言不讳,天心五味杂陈。
迟疑半晌,终究叹息,“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你们这样,很危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冰熊举爪,咔咔刻字,『天泪入体后,楚凡与我修灵神速,却被隔断灵力反哺,唯有主动调用方可传递。
我们之间本有通感,可知对方伤痛。自天泪入体,通感顿消。且楚凡对灵气感知敏锐,悟性大涨,时常心机深沉;间或情绪波动巨大,易走极端。』
熊宝还想再写,被楚凡拦住,“差不多行了,这还是我么?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天心旁观半晌,冷言问道,“林楚凡,你可曾察觉,天泪在影响你?”
红袍之下声音颤抖,神似柳槐枫年轻数十岁月。
林楚凡只觉莫名其妙,“或许有?实力提升明显,除冰火巫术外,也曾偷偷体验……”
天心出言制止,“我不是说这些!你可曾发觉,天泪,或许是有意识的?”
林楚凡受惊不小,声音发颤,“天心,你别吓我。昨天听那个谁说亡魂做傀儡,我已经很害怕。现在说这个,难不成,天纹前辈死后,魂魄藏在……天泪里?”
越说越怕,只觉毛骨悚然,林楚凡蹲身抱住熊宝。
红袍陪他蹲下,伸手,迟疑半晌,慢慢缩回。
天心轻声问道,“你可知,天纹他,是何种境界的修灵者?”
林楚凡如何知晓,胡乱猜道,“灵阳?感觉他比灵月厉害许多,估计是灵阳。他自己又没说,走得又急,我没问。”
天心沉声道,“灵阳巅峰!教中记载,他失踪那年已步入灵阳巅峰。你可知,灵阳境界的关键在何处?”
楚凡假意思索,实则照搬宛天华原话,用自己的言语加以勾兑,以免被此女听出破绽。
天心闻言不置可否,追问道,“那你可知,灵阳之后的境界,又有何不同?”
林楚凡缩脖摊手;冰熊跟着一起听故事。
转角之后,老虎叼着三个幼崽排开晒阳光。不知能否听懂,也伸出头来凑热闹。
天心耐心讲解,“恒月耀阳之境,第三关,乃是人与灵媒合二为一。要么心念相通,不分彼此;要么人灵融合,彻底凝成一体。你可曾想过,为何移花接木后,天泪直入你身体?”
林楚凡故作恍然,“对啊!为何直接入体?难道我竟有恒月耀阳之资?”
气得天心一巴掌将他扇倒在地。
打完又觉得后悔,暗道怪昨天打了太多次,已然习惯。
林楚凡挣扎爬起,嘟囔着,“我自知天资感人。不是就不是呗,开个玩笑而已,至于打这么狠?”
天心责之深切,“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天纹失踪时已是灵阳巅峰。再进一步,灵云期,肉身灵气便会反哺、滋养灵魂。许多成名已久的巅峰高手,皆可做到魂魄化形;其中不乏佼佼者,更能神魂离体。能做到这一步的人,灵力精纯至极,不可能受制于涣灵散太多。”
熊宝闻言埋头苦思。
林楚凡回忆半晌,“他老人家当时,的确瘦弱非常,皮包骨头。且风烛残年,行将就木,不会有错。”
熊宝细细想来,刻下几行字,『他施展移花接木时,灵力充盈,毫不勉强,更无短缺、凝滞、卡顿乃至力不从心之征兆。』
林楚凡顿觉牙疼,仔细想来,果真如此。
若天心猜测成真,那……那自己身上一直住个人?还是个老爷爷?这是话本里常说的‘天命所归’!
天心凝眉半晌,言语不闻。
林楚凡灵机一动,猛拍大腿,“不可能!若他不怕涣灵散,何苦经年囚禁于黑牢?”
说到后来,声音自觉变小。
林楚凡忽然想起,自己有过不怕涣灵散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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