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灵谷南,路口战场。
随着雾气缓缓散去,色彩斑斓的蝴蝶阵亡殆尽。
零星幸存几只皆被折扇微光吸引飞回,迎着扇面猛撞,不闻其声,一隐而没。
林楚凡远看扇面隐约画有熊爪印记,暗自点头。七成把握,那是罗绮。
师叔虽有同款扇子一把,但她不便离城。可那扇子看起来也不大,怎能存下这许多蝴蝶?难道寄生之后,别有洞天?
失去冥蝶牵制,场内氛围渐变,复归于之前的剑拔弩张之境地。
残存百余骑策马前行,迂回包抄,将收拢折扇的黑斗篷团团围困。
看得楚凡心里一紧,这可是七成罗绮,不能冒险。
原地尚余御灵司爪牙三十余人,雷引躲在众人保护之下,毫发无伤,灵力几乎无损。
同等处境的,还有一熊二人。
祝光明所属,连同他自己,仅剩五人。还有几人伤及四肢,正忙于祛毒上药,包扎创口。
阴姬一种稍好些,原本人也不多,虽无伤亡,但灵力耗费不菲。
且她这一队成员身份成谜!先后窜出桑蜃、吴桐、子曦三位成名好手。余下两人虽未露面,想必不弱于吴桐。
熊宝拧头摆脸,反复看过圈内外局势,『雷引状态饱满,携带一众爪牙;岑司学深不可测,抱葫芦痛饮;子曦异军突起,一手白光巫术威力不容小觑;余下诸子,不足为惧。』
更何况身侧有天心这等凶器,外有罗绮掠阵,大事可期!
作为灵气淬炼之兽体,它比人类更加耳聪目明,几乎认定那人就是罗绮。
骑兵仅针对一人速成包围,率先打开局面,令各方措手不及。
众人折腾许久,日头微微偏西。
忽一阵粉红烟雾自骑兵圈内爆发,化为一缕红光,冲天而起。
形如原地激发一枚响箭,却无声息。少顷,马匹摇晃,连其上之人一同摔下,倒地不起。
林楚凡刻意盯住几个距离稍近者,呼吸全无。
雷司御气急败坏,“好妖妇,竟敢用毒!诸位同道,还请合力诛杀此獠,以免后患无穷!”
雷引好不容易拉扯些苦力,顷刻之间折损大半。算上之前冥蝶所害,仅此一人就诛杀过半骑兵,比在场所有匪徒加在一起,杀得还多。
御灵司众人稳步推进,奈何惧怕浅粉雾气,不敢冒进。
众人观之,神情各异。
司学大人来者不拒,封闭葫芦,便要打着酒嗝下场,全然不顾烟雾之毒。
此烟实则与之前无差别,桑蜃随手可消之。最不济,也可用雾气打湿,迫其坠落。
雾妖似乎并无出手之意,正搂紧吴桐交头接耳。
旁人尽在努力调息,身处危局,多恢复哪怕一丝灵力,也是好的。
祝光明小队不知不觉与众人拉开距离,趁御灵司目标更迭,为自己谋条后路也是人之常情。
林楚凡微夹熊腹,上前劝阻,“且慢,我有话说!诸位别急着动手,大可休息一下。”
他累得腿酸,这熊实在是胖!幸而配合还算默契。
冰熊缓步上前,与雷引稍微拉开距离,步入三方人马中间。
天心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林楚凡扯着脖子远看半晌,声嘶力竭,“对面的黑寡妇姐姐,收了神通吧。我与这雷大人还有话说。”
天心眉头一皱,暗骂浮夸。自从陷入包围圈中,二人与熊从未动过手。他这虚弱无力之状演给谁看呢?
远处孤影闻声盘膝而坐,折扇收拢横于膝间,调息吐纳,不闻外事。
粉雾缭绕,御灵司爪牙望影兴叹,不敢擅入。似乎不必担心对方暴起伤人,也算安心稍许。
林楚凡嘿然笑道,“既然毒蝶危险已解,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一边是来杀我的,一边是想捉我回城的。这与黑寡妇何干?你们何时有此默契的,‘通力合作’还能上瘾不成?”
遮羞布尚未捂热即被扯下。众人不好装聋作哑,纷纷挪开距离,相互对峙。
主要是提防御灵司。
祝光明与队已残,不足为虑。反是阴姬一伙皆为精兵强将。
雷引一改怒色,轻声慢语道,“林公子莫做徒劳挣扎。你当真以为我不知对面是何人?当众毒杀炎**士,乃是重罪。即便她今日不死,雷某倒要看他如何回得王城?”
狗贼!没事儿找事儿?你既知那人是谁,还放任军队围攻,安得什么心!
林楚凡心中怒骂,脸上笑得却甜,小眼睛眯成细缝儿,“雷大人此言有趣!你既知她身份,还放任骑兵肆意送死,其心可诛否?
此前承诺依旧有效,你们谁能收拾雷引,我这条命便送他。放心!此獠只是区区灵月,其余爪牙我已看过,最多不过灵星修为,如我一般不堪一击。”
林楚凡再次出言挑拨,鼓动群匪围攻御灵司。
雷引目光一寒,环顾四方,已少有寻常人在场。大家同为修者,有些事情自然不必遮掩。
他随手唤起三道水剑,分别刺向二人一熊。
幸而天心机警,橙色护罩未曾稍撤。橙光外扩稍许,硬受水剑三击,摇摇欲坠。天心怒而结印,心仪日久之巫术呼之欲出。虽早有此番预料,待到事情临身,林楚凡仍难免错愕。
这家伙竟公然撕破面皮,图穷匕见了?想来能有幸与熊哥结契,还是雷引手动撮合,如今却已到了巫术相向之地步。
世事难料啊!
同样没醒过神儿的,还有那些正经的追杀者。如此说法似乎也不合适,然而相比之下,雷引欲扬先抑,虽手法格外精致,但仍透着几分邪气。
趁众人错愕之际,林楚凡掐诀结印。
天心后来居上,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手诀过后,一条蚯蚓从她手心蜿蜒飞出。
蚯蚓见风迅速膨胀为火焰巨蟒。蛇身距头颅不远处横生一对儿翅膀,舒缓扇动,热浪滚滚,活灵活现。
林楚凡静待稍许,他用的手印本不复杂,奈何手中无物衍生。
终于等到火蟒升空,楚凡双手虚推,两股灵力分别射入蟒蛇双翼。
一连串咔嚓声起,灵力遇火凝冰,火蟒身披冰霜外壳,分外厚实。
在众人更加惊疑的目光中,冰熊四爪用力,一跃而起,落于火蟒背上。
天心脚尖虚点,紧随其后,指诀环转间,火蟒披甲而起,蜿蜒前飞。
竟是巫术坐骑!且栩栩如生,众人无不惊叹侧目。
冰甲层叠,竟随火蟒扭动自行变换。冰不融,火不灭,结合颇为玄妙。让人一时忽略此术意在逃跑!
忽闻怒骂,声嘶力竭而起,“冰火同修?天心,你竟然……”
天心语声高亢,极速打断前者,“败类住口!果然是你动了手脚。”
林楚凡骑着冰熊,冰熊骑着火蟒,似乎他才是真正的顶层。
闻声俯瞰,人群中露出白袍男子,头戴银色面具,散出两鬓碎发,手中紧握一本古旧书册。
这不是子曦么,怎么天心说他姓于呢?莫非全名——于子曦?
神谕教内斗惊醒众人,一时各显神通,奇招怪式迭出,齐齐砸向半空火蟒。
此举令楚凡懊恼非常,莫非选的时机不对?怎么雷引一反水,他们全然没了顾忌?
当先一根粗壮光箭穿透火蟒右翼,带出不小的冰窟窿。林楚凡咬牙填补。
随后四道风刃从左侧袭来,幸而火蟒灵动,实则天心机敏,躲过两道,剩下得只好硬接。
不待林楚凡喘口气儿,忽而一道刺目白光当空闪耀,吓得楚凡一抖,以为天纹诈尸了。
地面上,子曦双手摊开书册,不知念叨些什么,引出白色光柱,接连不断地击打火蟒。
冰甲繁复,乃是楚凡悉心凝结,透明度很高。结果被那白光透入,竟将火蟒核心——巫术火焰——硬生生消融!
失去火焰驱动,冰蟒躯壳载着二人一熊,垂头向地面俯冲。
林楚凡初遇此事,只觉刺激,兴奋非常。仔细观测落地方位,正在罗绮打坐之地附近。
看来并非全是坏事。
忽而想起一事,楚凡连忙求助,“熊哥,准备落地。我撑不住!冰鳞复杂,我这点儿灵力险些吐血。”
他咬牙切齿将维持冰甲的灵力输出嫁接到熊哥身上。
天心见巫术被破,迟早坠地,终止加持灵力。索性回头,火球乱飞,阻击各种黑招来袭。
许是属性相克之故。除浊浪掌稍显吃力,其余攻击根本无法穿过火球封锁。
雷引见缝插针,水剑密集攒射,将冰鳞外壳寸寸击碎。
他还不忘号令御灵司爪牙贴地追赶,紧咬不放。
幸而冰熊御冰天赋超然。
冰甲破损严重之际,熊嘴大开,冰寒之气汹涌而出。寒气直扑地面,极速凝出圈圈冰梯盘旋而上,稳稳接住冰蟒巨头,出口开于罗绮身旁。
后方追兵攻击不绝,落在寒冰轨道略微击起碎屑,偶尔留下几处破洞,不至分崩离析。
总算将三者安稳引至地面。它心里不住埋怨天心,『飞得那么高做甚?平白浪费许多灵力。』
忽有女声响起,“子曦所言何意?你们何时如此默契了?”
果然是罗绮之声!
林楚凡尚不及高兴,转瞬即被问题难住。
如此危急时刻,不应该忙着逃命么?他们想取我胖头领赏都快想得疯掉,你竟关心我们的修为,似乎有些奇怪吧!
我也是倒了八辈子霉运,出来狩猎半日,竟惹得众人追杀,缠绵月余未能摆脱。
林楚凡压住怨念正欲开口,却听天心言道,“现在绝非讨论之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想办法,送林楚凡回城。”
听闻天心避重就轻,只觉敷衍,罗绮斗篷一震,愤然起身。不待发作,追兵接踵而来。
雷引气急败坏,大喊大叫,“想得美!今日你们一个也逃不掉!神谕天心,劫掠林楚凡潜逃;天香罗绮,公然毒杀守军。且看你二人如何收场?”
不知雷司御心中是何想法,原本他是最提倡保护林楚凡的。攻守转换间,与楚凡同行的天心,反而沦为强掳胖男的女贼。
罗绮被叫破行踪,索性不再隐藏。
黑色斗篷被灵力震为碎布,四散飞去。露出内里青绿裙衫,背后绑着褐色包裹。她双臂微颤,缓缓推开折扇,灵力激荡,冥蝶嘶吼有声。
林楚凡只觉她后继乏力,灵力激荡猛烈,却强弱起伏,难以恒定。
隔着残破冰梯,追兵不明所以,纷纷放慢脚步,唯恐遭遇歹毒的蝴蝶袭击。
冰熊如楚凡一般近距离感受罗绮灵力不稳,显然之前大量释放冥蝶消耗过度。
它人立而起将楚凡滑落一旁,自将冰梯推倒,就地取材,构建一层环形防御。意在拖延稍许,待罗绮恢复几分,逃跑应该不难,她身法很好。
熊宝不忘贴地留下开口,既通风,也可甩出山月斩,一举两得。
楚凡按住罗绮手腕,强行收拢折扇,语出哽咽道,“罗绮,辛苦你了!冥蝶不宜多用,以免步孟今后尘。”
罗绮明知他有装哭之嫌,一时不忍戳破。自知灵力委实枯竭,勉强施展的确难以掌控。万一误伤己方,反添麻烦。
稍作迟疑便将折扇收回,反手从包中取出大小不同一串荷包。一边坐下恢复灵力,一边检查荷包。
林楚凡趁机献宝,将残破剑鞘奉上,搞怪道,“这是我为你寻的礼物。乃是一用剑高手免费上门送来。我刚入手,就觉得它适合你。”
不待罗绮回应,天心猛然飞起,落于冰墙顶端。火蛇临下,席卷四方。
冰熊见天心动手,立时绕冰墙内圈狂奔,每次路过通风口,皆会贴地甩出十数只山月斩。专盯修为不济,反应迟钝的小兵。
御灵司伤亡进一步扩大。
众人历经久战,虽各有藏拙,但清除冥蝶确实耗费许多灵力。
如今林楚凡不跑,反将自身封入冰墙之后,倒是降低众人不少敌意。
明知肥羊不逃,何必急于一击必杀?反而开始盘算,如何从多方争夺之中夺魁胜出。
祝光明在左,阴姬在右,雷引率众在南,三方同时发起攻击。
徒留岑明浊不尴不尬愣在北面,一会儿吸口酒水,醉眼迷蒙地看着。
眼见冰墙被打出一个又一个窟窿,又被冰熊奔跑路过时顺口填补,摇头苦笑。
原本他打着‘协助御灵司,护林公子回城’的旗号。如今御灵司下场强杀,他实在不知该帮哪边。
罗绮如释重负,轻声慢语道,“你无事便好。礼物什么的,我不在乎。我已在此盘桓半月,尾随御灵司方知你之所在。可惜,总是慢了几步,常在你们大战之后才追至战场。今日幸响箭及时,总算没让我扑空。”
那是因为今天晴朗无风。
楚凡不依不饶,将那些荷包推到旁边,手把手教,演示无影剑的秘密。
罗绮许是初见此等透明又坚韧的材质,心花怒放,爱不释手。
偶尔注入一丝灵力,端详毫光闪烁的轮廓,眼泛笑意。
说来奇怪,此剑入罗绮手中,似乎又有变化。连带剑柄只剩两尺来长,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略长的匕首。
难道最近折断过?林楚凡心里打鼓,不愿多嘴,免得拉低礼物档次。
他忽而想起前事,忙问道,“先前听闻林府遇袭。母亲于楚夕都还好吧?还有,老头子他们呢?”
罗绮点头安慰,“城中还算安宁。我将楚夕接回别院居住。有郡主与公主护着,出不了什么事儿。唯你逃亡在外,令人揪心,夜不能寐,这才出来寻你。楚夕也是支持我的,这青夕甲,还是她嘱咐我穿的。”
似乎急于自证,她放下剑鞘捉起楚凡胖手往自身按压。仿佛如此这般,就能摸出青夕甲来。
葱指稍移,借机搭上楚凡腕脉,率先变了脸色。
罗绮忙将另一手腕抢来,反复切换,震断数次。
凝望楚凡身上厚重狼皮,面色复杂地问道,“这是怎么了?你看似并无外伤,怎么身体如此虚弱?灵力在身之人,也染风寒么?况且,今冬并不太冷,你还穿,穿这狼皮袄衣。”
忽闻怒喝震荡于二人耳畔,“你们够了!谈情说爱也不分场合么?我与冰熊险些累死。快想办法,在这平地借助冰墙防御,无异画地为牢,迟早被人活捉。说不定直接杀死,提头领赏,也未可知。”
抬头看去,冰墙顶端,红袍轻舞,火蛇迭出;垂首再看针脚粗鄙的狼皮大衣。罗绮唇角抿紧,重新摆弄起荷包。
以前怎不觉得天心是个多话之人呢?
林楚凡醒过神来,此时尚有人欲杀他取头,真是时运不济。
暗骂贼人猖獗,一边将包裹打开,将可用之物分与罗绮,商讨如何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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