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馆,二楼。
洛青禾苦于子曦在场,需要保持淑女形象,因而未曾挤到窗边,看到第一眼火势。
就连适才雷引等四人电光火石之间的交锋,也是从三哥的速画中得知。
她好奇问道,“子曦,适才那退走的红衣女侠,真的是天心?我记得她以前根本不怕罗绮,还曾火烧过林三胖的小窝。怎么今天这么窝囊?”
神谕教的执事大人又能说什么呢?
总不能和盘托出,是他垂涎无梦的火系灵力,动了歪心思,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便宜了……
子曦的声音仍不是磁性,“公主殿下慧眼如炬!那正是天心护法。今日之事,我等也是稍微听了些口风,并无任何安排。天心临时出现,想必也是意外,如今退走,更说明她另有要事。”
洛青禾才不关心谁有没有要事,她只是想多与子曦说说话,听他的声音,看他和煦的笑容。
因此,就着天心与火,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
翠衣巷,三楼,火炉一样的房间里。
随着火势蔓延,内间的四名女子已然哭晕。门口被战斗封锁,跳窗又没本事保命,她们只好抽噎饮泣。
林楚凡、冰岚二人跳脱之后,那四人的攻势明显放缓。
林飞以一敌二毫不费力,甚至能分出心思留意窗外。奈何角度有限,他大概看到了大师姐罗绮起落的身形,并不知道具体。
还以为林楚凡已经脱险,已经心生退意。
另外一边,冰岚的手下就凶猛许多。
也不见他用什么兵器,一顿拳脚,就将失去斗志的两名黑衣人压得应对失措,捉襟见肘。
林飞见了,索性顺势而为,跟着一起发力,打算从正面击退对方。
这种偷懒的法子,都是跟少爷学的。出三分力能做到的事情,没必要出五分。
忽然,不知何处响起一阵低沉的口哨声,听着仿佛嘴前有所遮挡,并不轻快透亮。
四个黑衣人听了,拼着挨打,强行退出战圈,从门口退走,转瞬淹没在人群之中。
冰岚手下倒也直爽,招呼都没打一个,追着就往门外跑去。也许他也想呼朋引伴,只是苦于不会说话。
林飞看了看门口,再望向窗外,终究是细细检查了一番凌乱的战场,确认没留什么把柄之物。
他这才来到内间,将四个哭哭啼啼的姐姐拉成一串,领着出了门去。如非必要,何苦枉伤性命。
却没想到,五人携手刚逃到走廊位置,身后的厢房,大概由于长时间火烧,有了落架的趋势。
他们此时并不知道,林楚凡被雷引一脚之力,带入楼下房间。因此也并未多想,只是庆幸自己离场迅捷云云。
回到之前,雷引因乱踢而被挠破相那会儿。
冰岚受了雷引蓄力一脚,又无灵力护身,落地就开始咳血,且咳嗽不止。
一方面大概真的是伤势过重,一口吐不完;再者,二楼这间屋子,也很不寻常。
此间室内相对保存还算完整。
只是火势凶猛,且长盛不见衰,弄得满屋子灰烬,狼烟地洞。
林楚凡恢复了些许灵力,在此都有闭气的冲动,更何况是那刚被踢坏了肺脉的冰岚。
林楚凡实在看不过去,扶着他拍背,顺气良久。
冰岚这才略微缓和些,“咳……竟然是雷引那厮,想要咳,要害我。定是蓄谋已久咳……”
林楚凡安慰道,“巡察不必担忧。两地合约尚在,雷引贵为御灵司首官,应该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与雪域敌对的。”
冰岚仍在怀疑雷引,“咳咳,即便如此,此事与他,咳,定然脱不了干系,咳!稍待,我缓口气,咳咳,我们从那火门冲出。说什么,我也不咳咳,跳窗了。”
林楚凡劝道,“此事宜早不宜迟,不如我现在就扶着您过去吧。以免夜长梦多。”
冰岚从善如流,“咳咳,言之有理……不对,你,你怎,不受烟,影响?”
听闻此言,林楚凡心知无法再装下去。
他却仍做出小心翼翼的模样,发出‘附耳低言’的邀请。
冰岚疑心已起,怎会如他所愿?反而咳嗽着,缓缓向后退了开去。
林楚凡关怀道,“巡察当心,莫要在此乱走,小心伤到身体。”
看着吐字清晰,小眼清澈,且缓缓靠近的胖脸,冰岚真的慌了。
他边向后挪步,边咳嗽,既是如此,仍能传出几句话来,“你别过来!我可要喊人了!来人啊,救咳咳,命……”
林楚凡冷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同样是巡察使,比无梦差得远了。若她到此境地,宁可竭力殊死一搏,也不会作此等贪生之状。”
林楚凡说到此处,已失去了耐心。
内有冰岚的加料酒,外有冲天热浪肆虐。这一切都令他变得急躁,易怒。
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林楚凡指诀都不掐捏,信手凝出一片薄冰,看上去很像无柄的匕首。
他左手中、食二指夹捏朝前;脚下灵力稍吐,以一双布靴的破碎为代价,将他多肉的躯体,极速推向冰岚怀里。
灵力暂失的新任雪域巡察使,有心抵挡,却被撞得向后平移。
偏偏他身后不知多了什么障碍物,拦住了腰腿以下的进程。
这也导致二人,以一种怪异的姿势,伴随着一串类似桌椅撞击的声音,横置在了某个物件之上。
由于角度偏差,冰刃虽未能完美贯穿他的心脏,但也深深嵌入了左侧胸膛。
冰岚咳喘之间,带出鲜血喷吐,血红的雾气,洒了林楚凡满头、满脸。
他不明白,“为,咳咳,为什么?无梦说,你有生意想谈,咳,噗,说你有想杀……”
冰岚那不再俊美的脸上,充满了错愕,丹凤眼瞪得过分扭曲,早已失去原有的形状。
原本推搡、撕扯林楚凡的双手,也在这一刻失去了力量,松散垂落。
他此刻仿佛明了,林楚凡那个想杀人的声意,目标大概是他自己。
难怪他可以不受毒素控制,这毒根本就是林楚凡投放的!这又令他不由得想起之前那个传说,有关于翼剑尹风的……
冰岚仍是问道,“为什咳,咳,么?”
他又突然恢复清明,仿若胸前的贯穿伤,与周围浓烈的烟尘,都无法对他造成影响。若非口中血沫太多,可能都不会有这一声咳嗽。
他心知,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
林楚凡仍是无法适应这种撑破鞋子的加速方式,好在大体上完成了今次的计划。
林楚凡看着冰岚满不甘心的俊脸,忽然觉得,应该解答他最后的疑问,全当是看在无梦师叔的份上吧。
他微笑道,“无梦和亲,却挑了我做人选。故而,罗绮挡了你们的路。”
冰岚听闻此言,即将涣散的瞳孔,猛然一缩,眉头纾解,仿佛得到了某种满足。
他突然生出一股力量,单手握住林楚凡仍抵在他胸口的手臂,嘶哑地吼道:“不是无梦,是,咳咳,是……”
大概这口气泄了。
他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松开自以为有力的手,缓缓向上伸出食指。
手指一点、一点,指向他已经看不清晰的虚空。
冰岚彻底开始变凉。
林楚凡看着那根至死不倒的手指,忽感一阵乏力,摇晃着倒向一旁。
他略微撞了一下头,这才意识到可能是个浴桶。
林楚凡余光看着那手指,思及冰岚最后的话语,显然想帮无梦开脱。作为抢了人家司职的同门而言,如此也算仁至义尽。
大概真的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复仇的成功,并未带给林楚凡太多喜悦。
如今冰岚的反应,更令他怅然若失。
如果不是如此激进,换个温和的方式,双方坐下来谈一谈……
那不可能!
楚凡的脑海中突然一阵翻腾,显现天纹老匹夫的身影。
曾经的林楚凡,仗义援手,不求回报,帮忙转交灵媒至宝,却反受其害。
如今罗绮早已挡了对方的路,矛盾已经不可调和。
杀都杀了,后悔有什么用?
林楚凡自嘲一笑,刚欲起身,却听闻一阵呼喊。
“姑娘!姑娘!咳咳,晴雨姑娘!你在咳,咳咳,在里面么?”
晴雨?
这雷引一脚,还挺会踢的,只踢了冰岚,却可能送到了晴雨姑娘房内。
林楚凡记得,当初也是在此,对战冥蝶不利,多亏了晴雨的一坛菜油……
不待他回想太多,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从四面响起。
乌洞洞的周遭,火光虽盛,却黑烟更浓,什么都看不见。
林楚凡只觉得一阵地动山摇,一阵颠簸坠落。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翠衣巷这次真的落架!
这还是林楚凡第一次感觉到,修炼灵力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匆忙之间,只来得及以灵力护体,此刻被许多,半烧半碎的木料堆在一起。
他的腿似乎是又断了一条,这方面他有些经验,却又不知道断的是哪一条。
林楚凡的整个腰身,都被木头夹着压着,根本不能动。也不知冰岚的遗体如何了?
他本有心做些文章,栽赃给暗影楼的,如今大概是不能了。
也许是自己修为还不够吧。换做师叔在此,也不知能否凭借风力将这些劳什子吹开。
林楚凡想着,却不忘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瓶子。他犹豫再三,又放了回去。
好在上半身完好,若是砸了头脸甚至手臂,会更难过。
细细想来,这一下大概是被砸到一楼地界,好在不担心下坠;糟糕之处在于,并不知晓头顶落了几层下来。
万一后面还有,岂非小命不保?
林楚凡正想如何才能向外求救,却听到一阵哗哗的刨土声?也像是水声,说不准。
又是一声呼唤传来,“姑娘,晴雨姑娘,你还在么?”
这人也被砸了下来!真够巧的。她非但不怕,还有心找人。
翠衣巷外,楼梯落架之前。
林飞灰头土脸冲了出来,凭借若羽的特异,很快从人群中找出了大师姐罗绮。
双方汇聚,交换了一些情报信息。这才明了,先前被雷引踹飞的,并非一人,而是勾肩搭背的两人,很可能就是冰岚与林楚凡。
这如何能忍!
罗绮悔恨之下,就想立即冲入楼内救人,却预料之中的被雷引领御灵司众人拦下。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罗绮几欲动手,却被泠杳拦下。
御灵司有备而来,未带水龙,却是人手劲弩。如今已排成了防护阵型,一阵攒射下来,未必不能射杀修灵之人。
罗绮愤慨道,“雷引,你少在此惺惺作态!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我家楚凡被困于此,说起来还有你不少‘功劳’。你竟在此阻挠救人,究竟受了谁的指使?”
雷引并不慌忙,“前任花魁就可以信口开河么?老夫协御灵司在此,正是为了防止火势蔓延,以免祸乱都城。你等江湖游侠,在此阻挠公务,又是何居心?”
罗绮直指其短,“你们护卫治安的方法倒也别致,遇火不带水龙却带强弓劲弩。”
雷引面色一僵,“哼!此乃门内公务,如何办理,无须与你分说。”
眼见争吵不休,于事无补,罗绮激荡的心绪更是震怒。
她随手从怀中掏出一颗橙色的美丽珠子,单手托着向前伸出。
罗绮冷道,“你可识得此物?今日若不允我救人,此物必碎!你我之间,至少死一个!”
雷引背对着炙热的火场,额头满是冷汗。汗珠滴落,惹得脸上的伤口一阵刺痛。
他心里也是愤怒的,此物上次在街头,已然见过一次。
上次是林楚凡那混账,当街要挟,口吐狂言。今次更甚,罗绮看着比那孩子更像疯子!
哪个混蛋这么不开眼?涣灵散这种大杀器,怎么能交于这种人?
不待雷引作出选择,身后传来一阵牙酸的咯吱声,伴随着围观众人的惊呼,翠衣巷,落架!
事态严重至此,也不由得雷引装腔作势。
一方面,担心罗绮疯魔之下,与他搏命,他可不想早死;另一面,此事不宜影响太大,以免横生枝节,给上面惹祸……
雷引装作无奈的样子,终究是下令救火。只是,人手一套强弓劲弩,能救什么火呢?
好在此刻,城防营的驻军,姗姗来迟。
白面小将陈放山纵马入场,也不与雷引之流打什么招呼。他随手一挥,身后众多披挂在身的军士,一窝蜂地冲上去,就地拆解倒塌的楼体。
另有大批队伍四散,将包括御灵司在内的众人,尽皆清场。
罗绮心焦,却也无法。
若说御灵司虾兵蟹将,她尚且敢以涣灵散要挟。如今换了驻军,可不是闹着玩的。
且那陈放山与楚凡的关系并不大融洽,先前水路货运与六部贪腐案,就颇有些摩擦龃龉。
近来寒羽馆那一遭,楚凡更是驳了他家老尚书的面子……
无奈之下,众女只好转到距离火场最近一处,静待佳音。此处聚集众多衣衫凌乱的才子佳人……
更有翠衣巷老板娘冰姑,正坐在街边,哭天抢地:“是哪个天杀的!来我楼中纵火啊,不得好死的鬼哦。老娘惹到谁了?你们没本事拴不住自己的男人,就来老娘的楼子发邪火!烧楼事小,千万别烧死人啊……”
火场之内。
木料堆砌之中,林楚凡终于见到了那个入火寻人的勇士。
他本以为,会是齐鸣渊之流,毕竟听闻二人青梅竹马,情意绵长云云。
却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子。许是酒力作祟,那女子之前分明呼喊过声音的。
那姑娘一身小厮打扮,却被塌方撞破了头顶小帽,青丝披散开来,还略微烧焦不少。
此刻,她正跪坐在林楚凡身前不远。受限于空间狭小,二人只好这么静视良久。
林楚凡倒是发觉,自从这声音的主人接近,先前的水声,亦或是刨土声,收敛归寂。
那姑娘问道,“这位公子,你可是被这木料所困,不得而出?”
林楚凡脊背泛冷。
他被那女子目光一扫,就觉得周身不大自在,说不清是什么缘故。
他宁愿解释为,天泪入体之后,随着对灵气感知的敏锐,自发衍生的一种直觉。
林楚凡笑道,“这位姐姐,你可是来寻晴雨姑娘的?她怎么还没出去?这火可是烧了好一会儿的。”
那女子突然没了笑脸,“哼!呵呵!林楚凡,你也有今天!”
她长身跪起,也不知从哪蹬踹了几脚,合身向林楚凡扑了过来。
真是天道好轮回,这姿势,与刚才他撞向冰岚那次,如出一辙。
若所料不错,恐怕也会有什么锋利之物刺向致命弱点……
林楚凡想到了,却没太大用途。
他腰身被压制,根本挪动不开太大方寸。
林楚凡克制了手臂防御的冲动,假装不敌,图谋后手。他还有灵力在身,出其不意,未必不能……
嘶,真疼!
那女子临近之时,忽然转身,以后背撞入林楚凡怀里。
却不知她身上携带了什么异物,刺得林楚凡满身都疼,血水汩汩流下,很快染透了前襟。
那女子以为得计,拼命挣扎。
她企图从这狭小的空间,尽量多的拉扯男子身上的创口,加深伤害,增强痛感。更不忘抬肩提肘,顶向林楚凡咽喉!
大抵是那异物尺寸有限,无法通过脏腑造成致命伤,她这才起了封喉的心思。
若是被她得逞,林楚凡这一路走来,这么多罪算是白受了。
楚凡趁她得意之时,双臂齐出。
一条从腋下穿过,绕到身前,锁住女子咽喉;另一手捉向女子小臂,以免真的被刺破喉咙。
入手一片针刺,林楚凡感觉自己握住一只刺猬,总算是免了割喉之苦。
大概是真的不怕死吧!
那女子割喉未遂,她自己反被锁喉,非但没有生命危在旦夕的自觉,反而更加狂躁的挣扎。
疼得林楚凡只好用力捏紧那只锁喉的手……
“咳,嘶,咳,呃……”
她终于消停了,林楚凡却没有急于下杀手。
他想知道,究竟是谁如此处心积虑,欲杀他而后快。
林楚凡推着她耳朵吹气,“终于学乖了么?这是个很好的开始。我自认与你初见,不知姑娘究竟为何杀我?”
那女子大口喘息,并不搭话。
她适才行凶未遂,险些被人掐死。
重新呼吸的感觉真好,哪怕吸入许多烟熏火燎的焦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