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馆。
二楼,鸣蝉姑娘房里。
梅寒石穿着中衣,擦着汗,喘息道,“亮兄,这姑娘是真的晕了,还是装相骗咱们呢?”
梁文亮端着一杯茶水,喂寒石喝下,笑道,“你去吓她一吓。若是她不怕,就是真的晕。”
石头脸仰头喝个干净,抹嘴道,“小弟今日,可能要辣手摧花。天香阁弟子,个顶个的药罐子。咱们的迷香,未必起效。”
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梁文亮眼睛更近了。
他赶紧扯住梅寒石,“辣得什么手?她是红袖馆的,未必入了天香。神谕教最近如何?”
见问正事,梅寒石将那姑娘放到一边,“洛宣称病不出。那子曦专精一手巫术,正陪护在侧。天心,失踪了。”
梁文亮眯起眼睛,思忖稍许,“笔墨山那边异常安静。前些天,洛云也说受伤,怎会如此巧?”
梅寒石摇头,“洛青禾整日盘桓洛宣府里。我未曾亲去探视。那丫头看我不顺眼。”
“无妨。既然他们相安无事,我们也尽可回去复命。”
梁文亮说着,端起一杯深色茶水,与寒石共饮。
露园之侧,峭壁底下。
林楚凡心忧福生,纵身而下。被突如其来的黑衣人吓了一跳。
那人似生于峭壁中一般,抢先一步坠落。
下方,雷引一掌,将福生击沉,自身借反震气劲,拔高数尺。
他沿着竹筏,踏步而上,节节高升。于顶端借力,旋身而起,向对岸横掠。
那抢先落下的黑衣人,仍晚了一步。他只踩到下坠的竹筏,也借力弹出,紧随雷引而去。
林楚凡看着二人远去,徒呼奈何。
噗通!
他落入水下,呛了几口。忽觉一阵冰寒,吓得楚凡搓起火蛇,盘旋护身。
“吼!”
熊吼没入激越的水声,楚凡心下稍安。
『救个‘杀父仇人’,弄这么周折。』
它在下游仔细寻觅许久,一无所获。遂逆流而上,刚巧撞见福生带伤出手。
熊宝正骂那少年,不知死活。一个更不知死的,紧跟着跳了下来。
唯恐楚凡灵力不稳,『这要是被水淹死,我如何向楚夕交代?』
熊宝见楚凡呛水,连忙凝冰将他包裹,一如当年打捞落水的陆青木。
谁知他竟在水下玩起火来。熊毛被烧许多。
福生醒来时,身上箭矢已拔掉。他挣扎起身,却被一只胖手阻止。
楚凡叼着绷带,含混道,“躺下!你弯着身子,包不紧。”
福生定睛细看,“谢公子搭救!我要追人,等不及了。”
见他挣扎,林楚凡不耐,“熊哥。”
冰熊闻声开口,一层冰晶冻住福生手脚。
林楚凡扯过衣服,盖于其上,问道,“你知自己追的是谁么?无仇无怨的,何必拼命。”
福生执拗点头,却未能挣开坚冰,“逃犯雷引。黑市榜文,有写。”
楚凡倒是不知,通缉犯也能被黑市悬红。他已习惯从天香阁探听消息。
楚凡双手泛起微光,缓缓抚过福生创口,“看你不像贪财之人,怎么也学了刀口舔血?”
他想起祝光明。当初同因黑市悬赏,两人命运才有了勾连。
胖手所过之处,甚为暖洋。福生忍住呻吟,答道,“我爹欠了赌债,要帮他还清。”
林楚凡手一抖,“祝光明?他可不像个烂赌鬼。你怕是被人骗了。”
福生笑了,“骗就骗吧。我能为他做的,不多。”
楚凡怆然,“既如此,咱们同行?我不夺你赏金,只为报仇。”
少年笑得更开,“好!”
他们循着水迹,一路向东。
沿途遇到两具尸体,黑衣蒙面,旁边散着破碎手弩。
楚凡蹲身探查,见到一串血迹,很淡。
福生忽道,“我没伤到他。”
楚凡点头,沉吟道,“你昏迷时,峭壁上有人落下,顺着雷引逃向追去。看来,他二人有争斗。”
借助熊宝的鼻子,他们走走停停,沿途调转数次方向,终于在一片竹林前,听闻打斗声。
林楚凡与熊宝对视,冰熊绕远,另寻别处埋伏。
福生心急,大步流星入林。
竹林中心,早被打出一片白地。碎竹参差,翠叶凋零。灵力鼓荡带起劲风,呜呜掠过竹筒,如泣如诉。
白地边缘,碗口粗的半截翠竹上,挂着一个蒙面人。他双脚落地,上身倾倒,左臂歪斜,手弩中填着箭矢。
翠竹根部已被染红。楚凡见状,血竹二字呼之欲出。
福生入场,左右开弓,专攻雷引。风刃削断竹叶,尖锐破空。
雷引与人缠斗,分出一道水剑迎击,借机转身,露出黑衣人来。
黑衣双手倒持匕首,身前交叉,硬接风刃,被击退数步。后脚连蹬上竹,用力踩踏,反弹直取雷引。
雷引见势不妙,就地滚出战圈,借竹林掩映,走‘之’字迂回窜逃。
楚凡模仿黑衣人行径,借竹竿弹射而起,后发先至,拦住雷引去路。
正面观之,雷引皂袍破碎,纶巾不复,披头散发,周身环绕血丝。他双眼通红,虚握一簇水剑,怒视楚凡。
他喘息道,“我失去官职,更替你背了黑锅。连条活路都不留么?”
楚凡哑然,灵力稍滞,凝出的半块冰砖,忽觉不妥。
雷引踮脚上窜,反复借力,已上了竹梢。
簌簌!
两道风刃,迎面而来。
楚凡匆忙抬手,冰块破碎,手掌开裂。风刃余势未消,划破右侧脸颊。
福生面露尴尬,不知如何解释。
楚凡摇头示意,暗骂雷引狡猾。
嗖……砰!
三人闻声举头,但见竹叶繁密。
楚凡恼雷引狡诈,上前以掌刀切断竹竿。
哗啦!
竹梢倾倒,雷引不退反进。携四道水剑直扑林楚凡。
楚凡求之不得。暗提开山掌力,蓄势待发。
福生投鼠忌器,拾起一节竹片,灵力充盈,做柴刀之用,合身扑上。
黑衣逡巡半周,终究合身扑上。
竹林上空,紫色烟雾随风消散。
雷引以水剑之术成名多年,不料竟有不弱的身法。
他以水剑绕臂,使出一套拳掌混杂的功夫。水流柔软卸力防护,剑刃迅疾擦着即伤。辅之脚步腾挪,倚仗竹林繁密,且战且逃,往返周旋。
福生气躁,刀法刚猛,用力太尽不知收敛。时常误伤他人。
楚凡与雷引硬撼数掌。开山掌力诡谲,凝滞水剑同时,冰劲入体。
雷引面色涨红,强催水流破冰,已有叶霜几分神采。他脚步灵活,牵引竹片扫向楚凡双手。
楚凡及时收力,仍冻住半截竹片。
福生不以为意,带冰劈砍,破空声更胜从前。
黑衣单臂绕竹,紧随战团游移。偶尔出手,格挡竹片的次数渐多。
若非冰碎飞溅,楚凡恍若未觉。因为匕首切割雷引所致。
心知此人不如福生可靠,楚凡收敛掌力后撤,让出福生主攻。他又学黑衣模样,绕着雷引游斗,使其不得脱身。
缠斗半晌。
雷引以一敌三,消耗巨大。
福生带伤奋战,喘息连连。
楚凡左掌右刀,频频留心黑衣。
黑衣仍在竹梢流连,封住雷引上窜途径。
忽闻一阵嗡鸣。众人罢战回望。
不知何时,竹林已被包围。声音来自急速移动的竹筒,逆风而行,破风所至。
“林少!”
楚凡闻声一惊,暗道大意,转身见雷引双臂探出,拳掌相加而来。
福生挥舞竹片,紧追不舍。
仓促之间,楚凡不及变招。灵随心走,左冰右火。开山冰掌接拳,火灵刀劲刺掌。
哄!
这一击竟打出爆破声。
气浪席卷而出。福生首当其冲,被掀飞而起,跌在一根半倒竹节。余势不止,摧枯拉朽。
竹林如花,二人做蕊,竹梢为瓣,猛然绽放。收缩之间,竹筒震颤不止。劲风吹拂,呜呜悲鸣。
黑衣不察,跌落在地。
外圈亦人仰马翻。来人皆披绿衣,抱竹筒,痛呼不止。正是血竹帮众无疑。
花蕊处,二人难解难分。
楚凡掌劲雄浑,接触瞬间透体而过,封住雷引整条右臂。火灵暴烈,不遑多让。掌刀中食二指,刺破雷引左掌。
雷引趁机偷袭,却不逃命。
他左手握拳,抓紧掌刀;右手变拳为爪,分开楚凡指缝,十指相扣。令楚凡心中作呕。
雷引面目狰狞,水灵躁动。左臂极催,与火灵正面相撞。极速之水与暴烈之火相遇,气浪由此而生。
右臂同等施为,强吞冰灵为己用。水流裹挟冰晶旋转攀爬,遍布二人手臂。
雷引狞笑,“滋味不错吧?全赖你雨中演法。老夫深受启发。”
林楚凡痛极,忍不住同情无梦。开口骂道,“比叶霜差得远。呸!”
雷引不察,被吐进嘴里,尚未作呕,张口喷出血来,“啊……卑鄙小人,老夫必杀你!还不动手?”
外圈闻声而动,血竹帮竟是他引来的。
楚凡骇然,却被拖住,无力呼唤熊宝。
他被雷引暗算,双手被制。加之身高不及,勉强承受对方下压之力。便是撩阴腿都不得施展,反而担心对方抬脚踹来。
见雷引大言不惭,他忆起曾口吐血箭,便以口水凝冰,做暗器之用。
竟然建功,一击即中。
楚凡乘胜追击,一口唾沫一颗钉。狂吐不止。
雷引不甘受辱,手臂压制楚凡同时,也不得解脱,如作茧自缚。他脸色黑红,学了楚凡之法,开口吐来。
福生起身挠头,被二人灵力所迫,不知如何是好。忽闻身后杀声起,竹片甩起刀花,震落冰晶,反身杀去。
黑衣觅得良机,兔起鹘落,以匕首凿击雷引后脑。
楚凡吓了一跳,黑衣真阴!
他忙加速口水吞吐。双臂灵力勾连,收放交替,进退无常。不令雷引分心。
嗡!
黑衣失算。竟撞得匕首断裂,吐血倒飞而回。比福生先前狼狈甚多。
不知雷引如何做法,使他二人灵力勾连。交锋同时,自成螺旋。一层无形壁障,将外界隔离。
楚凡既惊且怒。
虽不必担心自己身后被人偷袭,但这狗东西,平白让人恶心。尤其双手被死死扣住,腿脚被压死在地。
他现今境界修为不输雷引,灵力属性犹有过之。但问心掣肘,不敢拖延。唯恐夜长梦多。
黑衣将匕首换至正手,起身抵挡绿衣偷袭。他与福生境界虽高,但绿衣众多,久守易失。若非竹林繁密,利于借势,此时只能落荒而逃。
楚凡二人血沫横飞,吐得口干舌燥。
楚凡但觉嘴唇干裂,心脉收束。雷引却吐得游刃有余。心下惊异。
终于拖延太久,忍不住迫出逆血。他不忍浪费,凝为暗红冰箭,直插雷引面门。
雷引似早有提防,扭头躲过。以周身水灵将之包裹,搅碎,重新混入冰水旋涡。
楚凡见状,强压心脉,静神思量。顿觉双臂剧痛,血肉早破,全靠灵力支撑。
除却口吐冰钉一招,似乎全被雷引预料。他如此拖延,故意为之?
楚凡吐了许久,但觉口干舌燥,皮肤干裂。反观对面,雷引只眼球充血,面目狰狞,皮肤反而充盈饱满。
他在吸血!
不,是水。是血中之水,是体内之水。
楚凡凝神细察,终于发现雷引的图谋。想不到,一向窝囊的雷大师,竟有如此造诣。
借二人手臂相连,灵力相通,拉扯之间,雷引偷偷摄取水分,凝于他身。
难怪与外界隔绝。
楚凡余光扫视,屏障之内,竹节泛黄,地面干枯。长此以往,无水可补。
暗骂自己小看天下英雄。雷引成名多年,怎会是易与之辈?
外圈绿衣越聚越多。借竹林掩映,不知其数。
福生二人且战且退,逐渐靠近屏障。又不敢触碰,只能绕圈游斗。
竹林白地化修罗场。遍地残尸,血洒翠竹。
忽一道锐芒平射,穿透层层绿衣。
哐!
锐芒击中屏障,震得楚凡耳鸣。也打乱了思绪。幸而炸在雷引脑后,他有一瞬间的视觉印象,并不惊恐。
雷引被震,或是惊吓,灵气走岔,吐出血来。他也不愿浪费,做水剑喷出。
楚凡扭头避过,引火灵焚之。冰灵全被套牢在手臂处。
巨响震住绿衣,纷纷回望。福生两人趁机喘息。
楚凡观之,何其相似的一幕。只恨无余力,否则定要以牙还牙,偷袭雷引。
雾气翻涌,遮天蔽日。
竹林迅速被浓雾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楚凡借雾气参照,得知灵力屏障的边界,在他二人身外半尺许。
天色一暗,雷引惊觉,躲闪冰钉同时,左顾右盼。
楚凡心脉绞痛,趁机抽出逆血,含恨吐出。血水脱口凝箭,直指雷引咽喉。
屏障内晦暗不明,雷引躲闪不及,被血箭伤及锁骨。不敢再分心,凝神与林楚凡消磨灵力。
竹林外。
熊宝绕过大半圈。刚觅得人类行迹,尚未认真探查,忽觉眼前一暗。
『竹林起雾?那妖精折返回来作甚。』
它抽动鼻翼,一无所获。急得仰天怒吼。
“嗷……”
声震竹林。
楚凡听闻,心下焦急,唯恐熊宝遇险。他趁机撤放一丝灵力,渡入契印之内。毫无反应。
他愈发担心,却摆脱雷引不得。暗恨此人诡诈,运转周身灵力,发起海潮式冲击。
桑蜃二人借助雾气,偷袭血竹帮众。听闻吼声有异,寻迹而来。
熊宝目不能视,听音辨位,一套山月斩贴地而出。
桑蜃作为始作俑者,提前拉扯吴桐躲开。身后惨叫响起,不知哪个倒霉鬼中了招。
她忙散去稍许雾气,来到冰熊面前。四下探查,略感失望,林楚凡不在此处。
熊宝顾不得装傻,凝冰刻字:『引,血竹,走!』
蜃月二人惊异。仍回道,“远处望见此地紫烟缭绕,附近血竹帮众聚集到此。我二人唯恐有失,特来探查。”
熊宝气得摇头,『放雾,引人,走!』
桑蜃皱眉。吴桐上前一步,似有话说。
熊宝心急如焚。凝起开山掌力,随意拍在脚下竹节。
咔嚓……
一阵脆响,冰晶蔓延而起,节节高升。
熊宝反爪一敲,哗啦一声,竹筒如砂砾破碎。隐于雾气之中的半截翠绿,笔直坠落,深插在冰晶左近。切口锐利如刀切。
桑蜃脖颈一寒,拉扯吴桐极速后退。也将他的话一道带走。
吴桐不服气,“一个畜生,敢……”
桑蜃怒斥,“禁声!明知不是人,哪有道理可讲?”
待退得远了,桑蜃收拢雾气,绕在近前。安抚道,“向左后方再射几箭。我们带着雾气退走。能引动多少人,全看姓林的造化……”
浓雾无风而散。
林内众人重新视物,一时不适。略见人影,抬手就打。误伤比先前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