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宇真从吴叔那里得知凌皓和他今年准备在东岩过年，在华江稍作停顿后就也过去了。
凌皓今年也给自己放了十几天的假，早早地回了东岩老宅。
自从上次争吵之后，他和凌宇真之间就没什么交流了，忙固然是一方面，更多的是父子俩都怕对方觉得自己烦，双方都有些拧巴，倒是老吴在中间为两人透露着对方的信息。
老吴有时候也觉得有些无奈，父子俩明明比谁都关心对方，却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谁也不肯先低头，让他不得不感叹两人真是亲父子……
苏韵秋的忌日就在大年初二，一大早老吴就开着车送凌皓和凌宇真去看她。
虽然东岩老宅平日里几乎不住人，但还是有佣人长期照看，宅子里的百合花被打理得极好。
送给苏韵秋的百合是凌皓当天亲自采摘包装的，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他手里捧着那束百合，坐在后排座位上，有些疲惫地撑着脑袋，全程都没有说话。
凌宇真小心翼翼地瞥他一眼，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是没有说出口。
老吴照例在墓园门口等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阶梯之上，彼此都怀着点难以言说的伤感之情。
凌皓身上的黑风衣随风飘扬着，空空荡荡的，他似乎比以前更瘦了。
凌宇真有些不忍心地看着他的背影，“爸……”
凌皓回过头看他一眼，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憔悴。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刺痛一下，再也无法去思考什么别的，上前一把扶住他。
他曾答应过苏韵秋要听爸爸的话，但他不仅没能做到，还因为自己心里的那一点别扭而不敢再去关心他，实在是十分不孝。
凌皓不动声色地撑着他的胳膊，曾经宽厚有力的手掌现在依旧骨节分明，只是更瘦了。
父子两人一路无言，行至苏韵秋的墓前，凌皓有些落寞地将手里的花献给她，然后静静地蹲在那里，眼神落定在她微笑着的那张照片上。
“妈，我和爸来看你了。”
凌宇真还和以前一样随意往地上一坐，不一样的是，他从手边的袋子里拿出瓶酒，然后在墓前摆了三个杯子，依次倒满。
他仰头看看凌皓，对他露出个笑容，脸上出现熟悉的两个酒窝，“爸，喝点？”
凌皓的眼神变得柔和一点，顺势坐下。
两人碰碰杯，各自灌了一整杯下肚后，凌宇真又重新满上。
他絮絮叨叨地跟苏韵秋说了很多事，包括希德的出道，工作中遇到的趣事、工作人员的支持、粉丝的喜爱……一件一件，事无巨细，一点也不嫌烦。
凌皓一直默默地听着他那些琐碎的报告，脸上虽然一直淡淡的，长期以来冰凉的内心却好像有了一点温度。
“妈，我真的很幸运，先是遇见了老大，然后遇见了三个乐队成员，还得到了那么多人的帮助和喜爱。我是一个很脆弱的人，却因为他们而变得更加坚强。现在的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说，选择这条路，我不后悔。”
他端着酒杯碰碰放在地上那杯没人喝的，眼里闪着自信的光芒，“我希望成为你的骄傲。”
最后一滴酒被饮尽，两人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个小时。
“爸，外面凉，早点回去吧。”
凌宇真站起身子，想去扶他。
“你先回车上，我想跟你妈妈单独待会儿。”
凌皓朝他摆摆手，顺势站了起来。
凌宇真的手僵在半空中，然后缓缓滑落。
他点点头，独自向外走去。
凌皓怅然若失地在原地待了半晌，然后在墓前跪了下来。
“韵秋，你听到了吗？那小子……好像真的一点也不想接我的班呢。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或许……我真的不该因为自私而剥夺他追求梦想的权利。”
他无奈地扯扯嘴角，“我本来还想等他接手我的事业，看一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但……现在好像不太可能了呢……”
他伸出手去摸摸照片上他朝思暮想的那张脸，低喃道：“你走了15年了，那小子也20岁了。我已经撑得太久太久了……我好累啊。”
倾身贴近那块冰凉的墓碑，他用薄唇轻轻触碰她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庞，闭上眼睛时两行泪无声地落下。
“咳……咳……”
冷空气的刺激让他止不住一阵咳嗽，他慌忙从口袋里拿出块手帕捂住嘴，剧烈地咳了很久后才终于停住。
点点殷红的血迹在墓碑上显得格外刺眼，他小心翼翼地用水将那些痕迹一一拭去，然后轻轻擦擦嘴角的血迹。
“对不起，韵秋……”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现在嫌弃我也没用了哦，我很快就会来找你了，以后再也别想甩掉我。”
苏韵秋和往常一样安静地听着他满溢的思念，却没法给他一点回应。
凌皓强撑着站起身子，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走了。”
凌宇真先回了车上，有些不放心地对老吴说道：“吴叔，我爸他，是不是身体状态不太好？我从没见他这么憔悴过……”
老吴从后视镜看他一眼，尽量平静地答道：“先生一忙起来就顾不得身体，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最近公司的事很多，我也不懂那些，只能尽量提醒着他注意些。你别太担心了，他自己心里有数。”
“吴叔，我爸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我从没达到过他心里的标准，还违逆他的意思去做乐队，不肯接管公司。他一定觉得我这个儿子很不听话吧。”
凌宇真有些落寞地垂下眼，想想凌皓对他所表现出的那一点抗拒，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老吴转过身子看着他，温柔地说道：“宇真，你是个好孩子。如果太太还在世，她一定会支持你的。所以……先生也一样。”
他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脑袋，“先生听过你们的歌，我有次还发现他偷偷看你们的杂志呢。他是个笨拙的父亲，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他依然爱你。”
记忆中那个忙于工作，对他冷淡而疏离的父亲，竟会因为他而去关注那些和他毫不相干的东西……他本以为凌皓永远不会认同他。
“吴叔……我……对不起……”
凌宇真有点语无伦次，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只觉得内心像被什么揪住，痛得他快要无法呼吸。
“孩子，别道歉。”
吴叔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好好跟先生相处吧。”
“嗯。”
他强忍住眼泪，郑重地点点头。
那一天，东岩的老宅子里充满了温暖的气息。
今年华江的佣人们都各自回家过年了，东岩这边的人并不多，但大家还是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个饭。
晚间宅子外面有人在放烟花，凌宇真在露台上看着夜空中五颜六色的焰火，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凌皓不知何时也到了这里，静静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凌宇真扭过头突然发现他的身影，有些感慨地说道：“爸，还记得以前我在这里放烟花把衣服点燃的事么？当时我妈看见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拿相机拍照，等她拍完我头发都快被烧焦了。”
说起这事凌皓才终于卸下那一脸冷酷，微微弯了弯唇角，“我当时过来一看人都懵了，儿子都烧成那样了她还笑得挺开心。”
“这可真得谢谢您的救命之恩。照我妈那样养孩子，有几条命都不够使的。”
他故意开着玩笑，想让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些。
“她从来都那么温柔，偶尔却会像小女孩一样调皮。”
凌皓的眼前似乎出现了苏韵秋的笑脸，让他唇边的笑意更盛。
“如果你妈妈还在该多好啊。”
凌皓看着夜空中的那些绚烂，许久后才吐出句话。
“她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
凌宇真抬眼看看恢复平静的夜空里点缀着的点点星光，似乎觉得像苏韵秋在守护着两人。
他随手拿起旁边的吉他，坐在椅子上开始随意地弹奏着希德的曲子，过程中似乎觉得有什么灵感闪现，于是点开手机的录音键，一遍一遍地弹着那些琐碎的旋律。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忘了想让凌皓听听自己音乐的初衷，只是单纯地想要将自己的突发奇想记录下来。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脸上出现了凌皓从未见过的兴奋之色。
凌皓怔怔地看着他，此刻才明白以前的他是如何刻意克制着自己对吉他、对音乐的喜爱，原来他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会是这样的表情。
凌宇真随意地哼唱着一些不完整的歌词，配合着吉他的伴奏，虽然一点也不正式，但在凌皓听来却宛如天籁。
两人在阖家团圆的新年里回忆着苏韵秋的点点滴滴，好像他们三人也团聚在一起。
“明天，去跟你二叔和云泽吃个饭吧。”
凌皓在离开前淡淡说道。
“好。”
凌宇真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第二天，凌皓和凌宇真一同赴宴，主人是凌宇真的二叔凌扬和他的独子凌云泽。
凌扬跟凌皓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任风凌集团副总裁，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凌云泽比凌宇真大了快7岁，大学毕业后就跟着凌扬在公司做事，对继承家业这回事倒是比他表现出了更大的兴趣。
凌宇真从小跟凌扬一家还算亲近，但他和凌云泽年龄差距比较大，也不怎么能玩到一起。
凌云泽的妈妈樊丽虽然是个家庭主妇，但算得上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比如今天这样的场合她就得心应手。
凌皓和凌宇真到的时候包间里已经有很多人了，凌皓进门之时看见这样的场面不自觉蹙下眉头。
樊丽第一时间发现两人的身影，连忙热情地招呼他们，“皓哥，宇真，快进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