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对格兰特的震撼大概比对陆秋的大。
毕竟不是她自己的记忆,所以她接受起来只有一种感觉。
——恍然大悟。
到现在一切都合理起来。
人类在战争中得出一个结论——硅基生命体非常难完全消灭。
它们和脆弱的碳基生命完全不一样,要变质70%以上才符合人类对于死亡的定义。
而变质,也需要非常大的能量参与。
只是简单结合的话倒还好,随着他们属于人类的部分死去,硅基部分独木难支,也会就此沉寂。
但和原罪的意外融合,让她体内的硅基生命体部分有了脱离母体的可能。
本来它们就是一种可以和别的生物结合的怪物,相比起脆弱的人类,当然是神奇的原罪来得合适。
用她的原罪感染的人还好,因为体内的纯度很低,什么东西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是耍流氓。
而她自己根本就是一半人类一半硅基,她本来就是这些生命体用来延续未来的‘女王’,所以哪怕别人可以相安无事,对她来说也不可能。
要不然就是保持着一个极低的生命状态,让这些生命体不生不死。
以当时地球上的力量已经没有力量将她杀死,所以他们选择了这个有些荒诞,但性价比十足的方案。
——太空流放。
这件事关系到这场战争何以开始,何以想到用硅基生命体来和人类结合。
所以哪怕这件事看起来那么不合理,他们也按下了事情的真相,用无数谎言借口编织和平。
其实有人猜到了莉莉丝能完美融合而零不能,是因为两者虽然人类基因完全一样,但大概在硅基生命体里两个人完全是不同的等级。
但他们也不敢再如法炮制另一个同等级的莉莉丝出来。
谁知道再做出来一个,又能惹出什么事,零这样的半成品就很好。
得知了这件事的格兰特迷茫了。
他是讨厌女王,憎恶元老院,但如果他们所言是真,那么他的睡美人根本就是一头沉睡的尼德霍格,等她醒来,将要咬断世界树的根,让世界走向末日。
凭良心说,他对这个世界也有诸多不满,但也遇到了很多好人。
他可以和元老院开战,不死不休。
可以干掉女王,哪怕她成天除了煽风点火,也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但做不到拿现在帝国范围内所有人、所有生物去冒这个险。
他很想对方的话是假的,拿来骗他谈和或者施展阴谋的。
但一切都非常合理,严丝合缝,就连一切的实验记录都找不到作假的痕迹。
格兰特非常痛苦。
他这辈子从记忆融合以后就在期盼。
他是旁人公认的优秀,现在的科技发展也远比之前好很多,所以他觉得自己是最有可能找到莉莉丝的人。
万年的思念啊,他以为在自己这一代一定能做到什么。
他可以失败,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现在这个结果。
看着陷入沉思的格兰特,元老院松了一口气,但也开始了新的密谋。
他们当然不会甘愿自己的性命就这么简单被人随意掌控。
本来这场和谈就是他们的缓兵之计,见格兰特真的被他们的消息搞动摇了,他们立刻趁机发难。
不过格兰特当时并没有被被抓住。
但他非常明白,无论如何,都回不到从前了。
原本他想拿到消息一击脱离的,但这个消息太过震撼,让他失去先机。
现在一切都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他能做的,大概只有尽量给未来铺垫希望。
他尽可能将几个该死的家伙解决,把和这次事件有关的,他身边的人,用各种方式送出去,隐姓埋名。
格兰德庄园地下的这个飞船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他和每一个莱特维斯一样不信任元老院。他小心留下线索,做了引导,让之后的人能找到这里。
这也就是为什么庄园能避过那么多次搜刮似的搜索,什么都找不到,但克里昂能寻到这里,这本来就是为了他们有一天走投无路时建的避难所。不过他应该还没有完全发现这地方的用途。
现在想想她就明白了,中间那段水路大概是接驳之类的空间,强大的压力让水可以停在那一截空间里而不随着重力流下来。
寻常的飞船都有这个设施,不过一般不会有水。
格兰特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去追求那场遗憾。
他在和平的年代太久了,没有那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为一个人,牺牲所有人。
就把一切,留给未来吧。
格兰特最后是有些自暴自弃才被抓到的。
他想跑的话完全可以用瓦尔登号出逃,但他没有。
局面正在扩大,他选择牺牲自己结束这一切。
女王一开始只是想让他和元老院闹掰,然后自己从中牟利的。
不管是什么,都好过他们一块铁板,拿自己开刀。
万万没想过最后是这个结局。
即使格兰特不说,元老院事后也必然会追查一开始格兰特到底是为什么挑的事。
他是怎么知道当年是他们掀起了战争。
但事已至此,她连发表意见,或者从舆论方面做些什么都没办法。
只能看着他们把这件事谣传成一个凄美又疯狂的爱情故事,然后把两个人都收拾掉。
他们惯于用各种故事谣言来粉饰真实,没人会去追究其中的不合理,因为他们编的故事噱头十足,老百姓们永远不会知道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掌握话语权,就是那么可怕。
格兰特的故事到此为止,他的一生甚至没有多长,多波澜壮阔。
到最后,一场阴谋甚至为他的结局蒙上神秘的面纱。
他的抗争变成了造反,艰难的取舍变成了恋爱脑发作。
最终他还是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再没有人知道他当时到底为什么而抗争,为什么而放弃。
——记忆结束。
陆秋早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情况,和元老院黑山羊的秉性,所以好像也没多吃惊。
只是一开始他们的行为导致了战争,还是让她多少有些不爽。
一开始里面的几个家族还包括伊尔曼和其他几个没被她清理干净。
可她现在也和当初的格兰特一样,没什么时间了。
但是,为什么瓦尔登号不动?
“光明之心,瓦尔登号起飞了吗?”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她还是再次确认了一下。
“控制系统,正常;电力系统,正常……”它似乎一个个系统检测过去,最后得到的系统是一切正常,但这玩意就是没起飞。
过了那么多年,难道还是出了什么问题?
“那赶紧再找一艘吧,晚点被零他们发现就麻烦了。”指望她来修这东西,还不如想着让她徒手搓一艘新的出来,成功率都是零。
她当年学的那点飞船检测维修,已经是太过古老的版本了。
光明之心沉默了起来,陆秋也等着它给自己一个答案。
一分钟过去。
三分钟过去。
整整十分钟过去,它一点响应的征兆都没有。
“喂,不会是你也宕机了吧。”给她推荐瓦尔登号的时候这家伙半分钟就拿出了方案。
就算找不到,也不应该这么一直沉默着吧。
“正在……搜索计算,同时尝试重启瓦尔登号。”
这也是个方法,不过她觉得可能性不大就是了。
她又安静地等着,面前的屏幕好像黑了,她能感觉到空间里的能量少了一些,然后又开了。
没想到这个时代这种高精尖仪器遇到问题,还是先‘重启试试’。
比光明之心答案更快的是周围空间的震颤。
没想到重启还真有用了?
震感越来越强烈,就连她也有些站不稳,只能稍微扶着身前的录入器。
在摇晃中不知道是碰到了哪,周围发出了不同的响动。
坏事。
陆秋想着。
“光明之心,我刚才动到哪了么。”
“信号器,已为您关闭。”
还好问题不大。
陆秋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感受才更接近她平时坐飞船时的体感。
推力逐渐变大,飞船反推力装置启动后,一下子身体的所有压感都消失了。
等听到瓦尔登号已经离开塞勒斯的大气层后,她松了一口气,这才算是跑掉了。
“你设置好航向以后也断开连接吧。”
随着飞船的距离越来越远,连接处于塞勒斯上的光明之心就需要更大功率的信号传输,那样他们也就更容易发现她。
塞勒斯毕竟处于帝国中心,即使从塞勒斯起飞来不及,计算她的航线以后从别的星球派出飞船拦截还是来得及的。
“明白。”
作为一艘不新不旧的飞船,这上面单独搭载了人工智能。
她鼓捣了半天,让光明之心把这东西启动了。
“喂喂?瓦尔登的人工智能吗?我应该叫你什么?”
“萨麦尔。”
这声音一出,陆秋就愣住了,但想想其实也正常,毕竟这东西是格兰特弄的,格兰特又是罗切尔的IP细胞诱导胚胎,所以他们——罗切尔、克里昂、格兰特的声音像是很正常的。
不过不得不感慨当时的技术,就连光明之心的声音也有一点机械感,这人工智能的声音居然还挺有感情的。
也不能说是有感情,反正听着挺像人的。
而且这名字,真不愧一脉相传,脑回路都一模一样。
“好吧,萨麦尔,能给我介绍一下瓦尔登号上的设施么。”
“给我终端进入许可。”
克里昂这一手是真的害人害己。
她现在实体都不太能看见,终端投影在她眼里更是大马士革地毯的反面一样,只能一边靠光明之心辅助,一边给萨麦尔开启权限。
搞了半天才弄好许可,就连她都有点没耐心了。
又一次体会到残疾人的不容易。
“谢谢。”
“你还挺有礼貌。”
萨麦尔顿了一瞬,才忽略这个大概对他的问答数据库造成些许麻烦的感叹。
陆秋听到自己右手边有东西划过的声音。
“往后退三步,往左转九十度。”萨麦尔发出指令道。
这还要亲身体验啊。
她明显眼神不太好,居然还要她自己移动,这人工智能也太不体贴了。
她这辈子睡了太多时候,稍微运动一下也不是不行。
陆秋跟着萨麦尔的指令,走出这个空间。
这艘飞船没有审判者号或是联邦做旋臂旅行的大,不过对于现在的陆秋来说这不是个缺点。
她听着萨麦尔的介绍,四处探索。
它比一般的人工智能似乎更有感情些,介绍东西的方式更从她的角度出发,让她脑子里能完全出现哪些东西的形象方位。
她甚至能想象出格兰特当年一样样往这里面塞东西时的样子。
他是没有吃过任何苦,没有遇见她的罗切尔。
在外人看是尊容优雅的贵公子,其实自己心里有很多小心思,会给喜欢的人做很多事,准备很多东西,别的情侣有的东西,哪怕他看的时候嗤之以鼻,也会悄悄准备,还担心心爱的人喜不喜欢。
他专门备了一个房间,根据萨麦尔的描述和她自己的触觉感觉,是个粉嫩嫩到有点傻的屋子,是她的房间。
喜欢一个人,就会想用天鹅绒的垫子把她围起来,用珍珠缎带装饰,再用无数爱意填充。
哪怕对方是一个足以媲美生化武器的怪物。
她没有继续往下走,而是在这个房间停了下来。
地上铺着柔软的毛毯,手放在上面就被毛绒淹没,厚实到即使直接躺在上面也感觉不到地板的坚硬。
据萨麦尔说,房间的一个角落还有很多玩偶,这房间还有全息投影,和单独的环境调节器,以及香氛调节器,可以把这里变成任何一种她喜欢的模样。
“他知道我是怪物以后,大概很失望吧。”陆秋坐在地上,随手摸到一个玩偶,抱在怀里摆弄着。
任谁想象中的睡美人变成哥斯拉都会被吓到下半生和下半身都有阴影吧。
“并没有。”萨麦尔很快反驳道:“他只是后悔没有早就发现他们的阴谋。”
阴谋……这件事从一开始,她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是阴谋了。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人是社会性动物,没有一个人能不喝任何人有牵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