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两人促膝谈心,聊着聊着,沈夫人的目光定在桌案一角。
几本书册压着张宣纸,纸上歪歪扭扭写有两列字。
“宛曈写的?”沈夫人轻笑一声,拿过宣纸来细看。
“录的这两句诗倒是颇有气势,只这字……”沈夫人摇摇头,旋即转眸看向沈良玉;
“那几封家书,是你替她写的吧?”
“娘看出来了?”沈良玉笑笑。
沈夫人放下宣纸:
“你的字,我如何认不得?”
正说着,屋外响起敲门声。
“夫人。”长姑轻声道:
“秦姑娘来了。”
“沐颖来了?”沈夫人站起身:“先请人在落雪堂喝杯茶,我随后就到。”
……
落雪堂里,秦沐颖远远看见沈夫人向这厢走来,赶紧站起身:“沈伯母。”
“快坐下,不必多礼。”沈夫人笑盈盈道。
沐颖这孩子,模样周正又乖巧懂事,她看着就喜欢。
秦沈两家素来交好,双方都有攀儿女亲家之意,不过是尚未挑明罢了。这层意思,沈夫人明里暗里也跟沈良玉提过几次,只是每回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搪塞了去。
沈夫人恨铁不成钢,她向沈初抱怨此事,沈初便笑眯眯地劝她,说是儿子大了,有自个儿的主意,让她少管。
这话让沈夫人愈发心塞。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沈夫人与秦沐颖两人落座,聊着聊着,便说起在静云寺为太后祈福一事。
“宛曈也一起去吧。”秦沐颖啜了口茶,浅浅笑道:“我见她整日待在府中,想来定是烦闷的紧。”
祈福一事是骆云宁张罗的,平津城的官家闺秀们基本上都会去,沈夫人正怕女儿觉得孤单,眼下听秦沐颖这么一说,自是合了她的心意。
“如此最好。”沈夫人点点头:“有你在旁,我也放心。”
秦沐颖又问起喆州的风土人情,沈夫人笑着与她详详细细讲了一番,两人说得尽兴,足足聊了大半个时辰,秦沐颖方才起身告辞。
深秋暖阳,和煦且宁静。
江沅站在撷秀苑外。
淡淡光晕笼罩着婀娜身段,少女粉雕玉琢般的容颜,在这一刻格外安娴静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良玉走过来,站在她身旁。
江沅朝落雪堂望了一眼,转而看看沈良玉:“你不去送送秦姑娘吗?”
沈良玉平静道:“秦沈两家是世交。我待沐颖,如同对妹妹一般。”
江沅故意逗他:“如同对我一样?”
她现在是沈宛曈,可不就是沈良玉的妹妹么?
“不一样。”沈良玉避开她的目光。
江沅撇撇嘴。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诸多疑虑,那么今日见到沈夫人,她突然想明白了。
换作任何一个母亲,大老远心急火燎赶回来,却发现心心念念的女儿不见了,想必都接受不了。
沈良玉之所以留下她,无非是因为府中要有个‘沈宛曈’。哪怕暂且瞒上一时,让沈夫人慢慢接受这个真相也好。
……
翌日。
秋高气爽。
一乘轿子在崎岖山路上慢吞吞前行。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轿子终于停了下来。
“宛曈,到了。”
“到了?”江沅从软垫上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睛。
她方才坐在轿中被晃得迷迷糊糊,听得秦沐颖这一句,猛然间清醒过来。
掀开轿帘,古朴雄伟的宝刹跃入眼中。
静云寺。
静云寺在平津颇为有名,据说灵验得很,是以庙中素来香火旺盛。
昨日沈夫人与江沅说,让秦沐颖带她去个好地方,散散心,解解闷。她彼时怎么也没想到,这散心解闷的好地方,指的竟是静云寺。
此时正逢寺中僧人下早课,钟声遽然响起,悠扬深远,振聋发聩。
行吧。
江沅踢了脚枯树枝。
既来之,则安之。
她们两人来的不算早,寺庙后院已然有不少人先到了。
江沅四下看看。
院角,方叶蕊正同几个女子轻声说笑,她今日穿了件绿缎面菱花高腰襦裙,被寺中土黄色的院墙一衬,分外扎眼。
“沐颖!”骆云宁远远招呼一声,朝她们走来。
“今日怎么到的这般迟?我还以为你有事不来了呢。”
她对秦沐颖颇为亲热,却连个正眼也没给江沅。
“怎么会呢。”秦沐颖温婉笑笑:“我来时先绕去的沈府,接了宛曈一道走,故此耽搁些时间。”
‘宛曈’二字从秦沐颖口中一说出来,江沅便觉察有两道冷飕飕的目光朝自己这边看来。
她侧身回眸。
一旁不远处,陈萱和冯丽姝刚巧回过头去,小声说着什么。
见人到的差不多,便有僧人来领着众人去向内堂。这里原本是供寺中居士们修行的地方,眼下腾出来给她们暂用。
屋内,诵经声回响在耳畔,此起彼伏,宛如连绵不绝的溪流。
江沅手捧经卷,眉头紧皱。
这经书颇为晦涩,上面有些字她不认得,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着唱和。偏巧领着诵经的僧人读得含糊,她开始还能跟得上,到了后来,便连读到哪一句也不知道了。
耳畔只余嗡嗡声。
几缕阳光泻入堂中,正落在她身上,分外暖和。
眼前的字似乎慢慢变成了杂乱的线条。江沅眯起眼睛,线条便浮动起来,像是变成了连绵不绝的波纹,应和着诵经声,一荡一荡……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头越垂越低,眼看就要一头栽倒在蒲垫上。
“咳咳。”
旁边忽然有人轻咳一声。
江沅瞬间清醒过来,赶紧直起身子。她回头一瞧,原来是个小沙弥,长得虎头虎脑,看上去比来喜坊的那群小鬼头也大不了几岁。
见江沅回脸看他,小沙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他挺直小身板,稍稍抬高音量,捧着经书一字一句读得清清楚楚:
“广度将毕,即证菩提……”
江沅赶紧翻翻经书,找到那一段,跟着诵念。有人在旁提点着,她竟是也能跟的上了,再也没有犯困。
冯丽姝撇撇嘴。
她坐在江沅身后,把方才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沈宛曈没一头栽倒在蒲垫上,闹出个大笑话,她可真觉得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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