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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背弃(IV)
    邢尚远今日喝了不少酒。

    他脚步微斜,眼前的佥都御史府也随着晃悠。

    晃着晃着,邢尚远只觉得耳边风声一响。

    那黑瓦白墙,忽地一下,突然飞起来了!

    他瞠目结舌,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觉得颈上一痛,立时白眼一翻,什么也不知道了。

    ……

    北风猎猎。

    山头上正是冷的时候。

    江沅低头看看地上的人,朝他身上踢了一脚。

    一簇灰蓝色布条晃了晃。

    她一路提溜着人上山,这人脸上、身上早就被刮花了,连带着那件崭新鲜亮的宝蓝色大氅,亦变成了一簇簇灰蓝色布条。

    她可是牢牢记着明欣的话。

    阿沅,别脏了你的手。

    江沅眯起眼睛。

    她走到灰蓝色布条旁边,背起手,抬腿补了两脚。

    北风在耳畔响过,撩起几缕长发。厚重的乌云缓缓飘过天际,悄无声息掩住月光。

    江沅从兜里掏出一壶竹叶青,咬开壶塞,噗啦啦劈头盖脸泼在邢尚远面上,随即蹲下身子,把剩下的半壶缓缓倒在墓碑前。

    “裴妍。人我给你带来了。你看一眼就安心上路吧。”

    她小声嘀咕:

    “下辈子,再也不要遇上这种渣滓了。”

    酒水顺着壶沿缓缓滴落在地,倏然间便没入黄土消失不见。

    江沅抿起唇:

    “你听到了。”

    眼见着最后几滴酒消失在壶口,她站起身来,将酒壶掷在一旁的石头上。

    玉净洁白的瓷壶碎了一地,像花瓣似的。

    下山的时候,天上扑簌簌落了雪。

    ……

    翌日。

    同大雪一道覆遍整个平津城的,是关于邢二公子的佳话。

    说那邢二公子对自己的外室裴姑娘用情至深。

    裴姑娘一走,哎呦呦,可是要了邢二公子的命。

    这人大晚上的,喝醉了酒,连哭带嚎,连滚带爬地趁夜上了山。直摔得鼻青脸肿,血口子满身。即便是这样,邢二公子也不管不顾,趴在裴姑娘墓前那通哭啊,真正是感天动地。

    这不,老天爷都为之掬一把同情泪,下了平津城今年头一道雪。

    ……

    陈春茹一面看着窗外的落雪,一面狐疑问道:

    “你们说……这事儿是真是假?”

    凝翠阁的姑娘们围坐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说话。

    这么个绝情绝义,五十两银子就把人打发了的渣滓,能干出大冬天晚上跑到山上去哭坟的事儿?

    “听说衣裳都被山石划烂了,一条条的,跟阳春三月的柳枝儿似的。”

    一个姑娘疑疑惑惑地把从街边巷角听来的话讲给大伙儿听。

    “可不是?听说哭的那鼻涕眼泪都糊在一起,冻成了冰渣。”另一个姑娘补充道:

    “还是大早上有人上山发现的,听说……人就直愣愣倒在坟头,身上已经埋了小半截雪,差点儿没冻死!”

    “这可跟他之前那副嘴脸不一样。”有人撇撇嘴:“我可不信这人能一日之间就转了性子,变成个痴心痴恋的大情种。”

    “就是。”

    姑娘们七嘴八舌。

    明欣捧着杯热茶,坐在角落里静静听着。

    陈春茹转脸看她:“明欣,你觉得呢?”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欣弯唇笑笑,呷了口热茶。

    ……

    “阿嚏!”

    江沅揉揉发红的鼻尖。

    山顶上的风是厉害。早知昨夜要下雪,她该多套件衣服的。

    “好好的,怎么睡一觉就着凉了呢?”禾芳皱着眉头,摸摸屋角的暖炉。

    明明烧得挺热乎的。

    “要不要请安大夫过来瞧瞧?”

    “不用。”江沅一面摆手,一面揉揉鼻尖。

    要是大夫问起来,是怎么着了风寒,她可解释不清。

    还是得去找甘弈。

    那个庸医治这些病倒是有一手。别管他开的药是多喝温水还是多睡觉,屡试不爽,绝对好使。

    是以江沅匆匆吃过早饭,径直奔着西郊去了。

    西郊。

    医馆。

    甘弈把药包整整齐齐放好,提着药箱出了门。

    他走了不多远,正遇着菱巧。

    “阿哥!”

    菱巧快走几步追上甘弈:“阿哥这是要去哪里?”

    “去城里来喜坊走一趟。”甘弈语气轻快。

    “我要去世宁街,正好顺路。”菱巧说着,看一眼甘弈拎着的药包。

    “我帮阿哥提着吧。”

    “不用。”甘弈笑着道:“你一个姑娘家,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帮我拿东西?”

    “这有什么?我空着手呢。”菱巧一面说,一面去接药包。

    甘弈拗不过她,想着几包草药确实也没多重,便撤了手,由着她接了过去。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便入了城。

    离着来喜坊还有一段距离,甘弈忽然停住了脚步。

    “阿哥?”菱巧不明所以,跟着停下。

    目之所及,一道水蓝色身影正朝来喜坊走来。

    婀娜娉婷,摇曳生姿。

    明欣今日披了件水蓝色织金缎斗篷,式样虽是简单随意,却衬得整个人柔美非常。

    抬眸之际,她也看到了甘弈和他身边的女子。

    明欣先是一怔,随后温婉笑笑,朝二人走来。

    “阿哥,这位是……”不知为什么,菱巧问这话时,心跳得厉害。

    甘弈的目光落在那张笑靥上,这笑容端的让他想起冬至那夜,她挣开自己的手,笑着让他看烟花。

    那晚的烟花真好看啊,可他的心却凉透了。

    “是我的……姐姐。”甘弈垂下眼帘。

    “原来是阿姐。”菱巧悄悄松了口气。

    “这位是菱姑娘吧?”明欣温和道:“我听甘弈提起过,说你经常到医馆帮忙。”

    听说甘弈在阿姐面前提起过她,菱巧的脸一红,垂下头去:“其实我也没帮什么忙。”

    垂首之际,她的目光被斗篷下的一个小物件吸引了去。

    那是一个荷包。藕色缎面上绣着一对并蒂莲。甘弈总放在桌角的那只荷包,与这只一模一样,像是一对。

    “菱姑娘喜欢这只荷包?”

    见菱巧盯着荷包发愣,明欣笑笑,伸手把它从身上解了下来。

    “若是菱姑娘喜欢,那我就送……”

    她刚想递给菱巧,荷包却被甘弈一把夺了去。

    “这只荷包旧了。”他转向菱巧,闷声道:“我改日买只新的送你。”

    说罢,他把荷包塞回进明欣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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