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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落雪(II)
    江沅被包得严严实实,只余一双眼睛。

    她不禁怀疑,沈良玉是不是想要闷死她。

    虎落平阳被犬欺。

    沈良玉就是欺负她如今在马背上,只能任人摆布。

    不过……

    江沅缩缩身子,有力的臂弯随之紧了紧。

    这样确实暖和多了。

    其实……还挺舒服的。

    舒服得……她都不想再试图挣脱了。

    帆影撒开四蹄,跑得又快又稳。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马儿所过之处,留下一串深深的雪窝。

    雪花漫天飞舞。

    很快,南郊便到了。

    停马驻足。

    这里原本是一大片草场,周围被青山绿树围着。下过雪后,便自然成了琼枝玉树包围之下,厚厚的一层雪毯。

    积雪莹洁美丽,阳光落在雪面上,泛起柔和的微光,属实算得上一道盛景。游人三三两两徜徉其间,或踏雪缓行,或戏雪笑闹,给这无垠的素白画卷添得几笔亮色。

    沈良玉没有松手。

    江沅也就老老实实“偎”在他怀里。

    根据她的预判,一旦自己上手去拧身后人的手腕,胯下这马就得跳起来,把她扬翻了然后踩进雪里去。

    这一路上,她已经识破了乌云的真面目。

    平时为了把燕麦跟她你侬我侬,沈良玉一来,这马翻脸就不认她是谁了。

    正想着,旁边一根树枝被积雪压弯,一抔雪立马灌到了她头上。

    江沅:……

    她扑打着身上的雪花,沈良玉便静静地看着,忽而问了一句:

    “阿沅喜欢落雪么?”

    “不喜欢。”

    江沅答得简单干脆。

    这确乎是她的肺腑之言,倒不是特意为了煞风景,惹他生气。

    下雪天容易留下痕迹,根本没法“干活儿”。

    而且,

    落雪,

    她早就看厌了。

    银装素裹,玉树琼枝,娇滴滴的姑娘们觉得这景象美轮美奂,或许还有兴致为此吟诗作赋。可在她看来,这遍地苍茫却意味着日子更加难熬。

    从粟州来平津城的路上,不就是如此么?

    白雪铺天盖地,小小的身影单薄又孱弱,深一脚浅一脚,茫然四顾,木然前行……

    纷纷扬扬的大雪模糊了天际……

    忽而又是平津城的一个落雪天。

    “阿沅?”

    轻唤声回荡在耳边,这声音平时清脆宁澈,若珠落玉盘一般,此时却焦灼不堪。

    “她怎么样?”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大夫摇摇头,叹气不语。

    迷迷糊糊之际,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冷,冒出的汗几乎把被衾湿透。

    “阿沅,会好的。你一定可以……”

    虽然睁不开眼睛,但心里却清楚得很,她想要回应对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

    只能轻轻握住明欣的手。

    手上倏然一暖,那只手反过来紧紧覆住了她的。

    明欣的手。

    好像……

    不是这样的?

    江沅瞬间清醒。

    她面上一红,倏然从大氅里挣身出来:“你攥我手干什么!”

    “是你先摸上来的。”沈良玉语调平静。

    江沅:……

    这话挑不出什么毛病。

    要是她的手被握住,第一反应也是要反攥住对方的手,免得被制住。

    大雪纷纷扬扬,不待她的肩上落下几片雪花,人又被裹住了。

    ……

    直到五日之后,方才雪住云开。

    江沅把金簪和胭脂收在佩囊里,起身出门。

    九如巷。

    庆云班。

    “沈姑娘?”

    见江沅进屋,何榆面上掠过一丝惊喜。

    “快请坐。”

    他起身斟了杯茶,递到江沅手边,有些局促道:

    “屋里还没来得及收拾,让沈姑娘见笑了。”

    晚上有戏,是以眼下屋中摆满了胭脂水粉,各式行头,看上去有些杂乱。

    “不妨事。”江沅笑笑,低头取出佩囊里的金簪和胭脂。

    “我今日来,是要还……”

    何榆见着那支簪子,脸色微不可查地一变。

    “沈姑娘。”

    他认真道:

    “这是我送给姑娘的。”

    “还是说……”

    他垂下眼帘看看那支簪子。

    “沈姑娘……不屑于收下它?”

    将军府的千金,大抵是看不上伶人戏子送的东西。

    温润俊俏的美少年,上一刻还是满眼欢愉,只因了她的半句话,下一刻面上便凝满郁色……

    这谁也遭不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沅赶紧说道。

    何榆抬起眼帘:

    “我送沈姑娘这支簪子,是……”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但极是坚定:

    “是一份心意。请沈姑娘务必收下!”

    金簪静静躺在素白掌心,被凝琼般的肌肤一衬,美丽异常。

    “这我知道。可是这簪子太贵重了。”江沅诚恳道。

    “我既说它是份心意,那便无所谓贵贱。”何榆淡然笑笑:“我也没想别的,只是觉得姑娘戴了好看。”

    他这样讲,倒是让江沅一时没了词。

    “沈姑娘是我的‘恩公’。”何榆又笑着道:“既是‘恩公’,那自然什么样的心意也受得。”

    “若论起来,”江沅摸摸耳尖:“在西二条巷那晚,你也救了我一次。”

    想起这事,江沅愈发觉得不能收下这簪子。

    何榆眨眨眼睛。

    “那这样吧。”

    他从江沅手中拿过胭脂,狡黠笑笑:“我赠姑娘金簪,姑娘还我这盒胭脂。就这么说定了。”

    江沅:……

    怎么感觉……被绕进去了?

    见她还想推辞,何榆迅速岔开话题。

    他把胭脂仔细收好,又从桌上拿了份戏折子递到江沅手边:

    “沈姑娘除了《玉为媒》,还喜欢听哪本戏?若是有喜欢的,只管告诉我。下次沈姑娘得了空,我请你……。”

    “沈姑娘?”

    面前之人看着戏折子兀自发愣。清丽的眼眸一眨不眨,只是这目光未有落到任何一本戏的名目上,而是偏到了一侧角落。

    蝇头小楷工工整整:

    护平侯,

    杨府。

    ……

    是夜。

    月朗星疏。

    护平侯府前院热闹非常。

    杨府二公子杨钊晔今晚设宴款待宾友,特地请了平津城最有名的庆云班来助兴。

    眼下,已经来了不少人,杨钊晔挨个过去打招呼,与人寒暄。

    只是……

    今晚的贵客还没有到。

    “人还没来?”杨钊晔一面问,一面往门口看了眼。

    “还没有。”管家在旁恭敬道:“已经安排人在门口迎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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