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酒酣耳热。
江沅悄悄朝杨钊晔腰间的佩囊看了眼,眸光微动。
她不甘心。
转念之际,江沅抬腕又斟满一杯酒。
“杨二公子。”她转身朝杨钊晔走去:“今日杨府做东,我当要敬二公子一杯。”
这话入情入理。
见杨钊晔拿起酒杯,江沅弯起唇角:“我先干为敬。”
饮罢,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杨钊晔,只待他抬手喝酒分神的瞬间,将那腰间的佩囊解了去。
万事俱备,来了阵邪风。
还没等杨钊晔把酒杯送到嘴边,沈良玉已然出手压下了他的手腕:
“钊晔兄今日已然喝了不少酒,再喝怕是要醉了。”
沈良玉轻而易举卸下他手里的酒杯:
“这杯酒我喝了。权当是今日来迟,自罚一杯。”
说罢,没等杨钊晔反应过来,沈良玉一仰头,美酒悉数落入腹中。
江沅:……
合着她前后喝了两杯酒,连那佩囊的边都没摸着!
江沅气得肝儿疼,手上不觉一用力,酒杯登时裂了道深缝。
杨钊晔转转眼珠,看看沈良玉,又看看面色绯红的“傅姑娘”,心中似有所悟。
沈良玉大抵是真看上了这姑娘。要不,怎么见不得她陪别的男子饮酒呢?
“今日多谢钊晔兄厚待。”沈良玉放下酒杯,转身取过大氅披在身上:“我先行一步,待来日有空再聚。”
说罢,他看一眼江沅。
“跟我回去!”
手腕一紧,人一下子就被拎了起来。
江沅满脑子里都是那只佩囊,完全没料到沈良玉会出手擒她。出于本能,她立时沉肘提腕,另一只手去掣对方的肩胛骨。
只是甫一动手,江沅便反应过来。
她现在是庆云班的青衣傅琼英。若是当众动起手来,麻烦的不止她一个,连庆云班都得跟着倒霉。
动手是不行,但收手亦来不及,纠结犹豫的结果,就是动作完全变了形。
她是掣住了沈良玉的肩,还擒住了他的肘……但准确来讲,是攀上了人的肩,抱住了人的肘。
沈良玉先是一怔,旋即在她腰间推着带了一把。
于是,在座所有人眼睁睁见着‘傅姑娘’投怀送抱,一头扎进沈良玉怀里,将人抱得牢牢的。
众人:……
江沅:……
愣神的工夫,沈良玉伸臂环腰,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大氅旋即从肩上斜落,把纤柔身形隐去大半。
怀中人儿娇羞,颊上顿染红霞,偎着少年不肯离身。
江沅一脸麻木,别过头去。
——红霞是气的,不肯离身是因为被对方掣住了腰眼。
“人我带走了。”沈良玉落下一句,泰然自若地揽着人出了门。
只剩众人鸦雀无声,目瞪口呆。
不是传说这位沈将军不近女色,没有女子能入了他的眼吗?原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众目睽睽之下,就毫不避讳把人带回去过夜——这做派,当真是狂放不羁,令人咋舌!
亦有人暗自琢磨:许是这位少年将军常年驻守在外,寂寞的久了。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碰上个如此清艳昳丽的美人儿——这事儿嘛,也不是不能理解。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杨钊晔。
他清了清嗓子,举杯对众人道:“请诸位继续,不必拘束。”
沈良玉要带人回去过夜,而那姑娘自己主动投怀送抱,想来也是乐意的。他本来就想着从中撮合,送个顺水人情,这么一来,倒是遂了他的愿,也算是一桩好事。
觥筹交错……
……
夜色如水。
月影下,两道身影相依相偎,缱绻于一处,为寂凉的冬夜平添一抹暖色。
身后,杨府大门徐徐闭上。
“好玩儿么?”温热气息布洒于耳畔,撩动几缕碎发。
江沅猛然一推,从沈良玉怀里挣脱出来。
“沈良玉!你想干什么?!”清丽的眸中燃起怒火。
“我不过是好意扶了阿沅一把,又替人挡了杯酒。”沈良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倒是阿沅……想做什么?”
“我……”江沅张了张口。
她不是说不过沈良玉,而是做贼这事确实不便于摆到台面上论说。
所谓做贼心虚,大抵便是这么个道理。
“我无非是去杨府吃了顿饭。”她理直气壮。
拜沈良玉所赐,今夜她费尽心机,就只从杨府捞了顿饭。
思及此处,江沅心中火起,脚下生风。路两旁的铺子店面,像是惊弓之鸟一般,从她身旁争先恐后掠过,飞快地跑到身后去了。
看着迅疾而去的身影,沈良玉笑了笑,旋即跟上她的脚步……
……
落雪堂里,纪鄢正与长姑坐着说话。
“前些日子,我与肖箐一道去了趟祥凤楼。”纪鄢说着,从身旁桌上拿过一张纸样:
“祥凤楼里的首饰,当真是让人挑花了眼。长姑你同我一起再看看。”
说罢,她展开纸样。
纸上画了好些个首饰样子,精巧美丽,各有千秋。
“我瞧着都好。”长姑放下手中的针线,弯起眉眼:“您与秦夫人都挑不出来,那我就更不成了。”
她顿了顿“我想着,秦家姑娘人样子长得标致,无论是选了哪几样,戴在身上总是好看的。”
纪鄢点点头,眯着眼睛又把那张纸样仔细端详一番:“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
“谁说不是呢?”长姑似是想起了什么,笑着道:“他们小时候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纪鄢年轻时随沈初驻守在外,那时沈良玉的年纪尚小,就留在平津城的沈宅里由长姑带着。彼时大梁战事频仍,夫妻两人甚少有时间回来探望。包括后来纪鄢生下沈宛曈,也是没过多久便交给长姑照料。
算起来,对这两个孩子,长姑甚至比纪鄢对他们更要熟悉。
“公子小时候跟秦姑娘亲近得很,长大了倒是渐渐生疏了。”长姑理理针线。
“长大后面子就薄了。”纪鄢笑着道:“心里肯定是喜欢的,就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长姑手里的针线顿了顿。她倒是觉得,沈良玉对秦姑娘,似乎……
“许是吧。”长姑犹豫一下。
“我一直都盼着这一日。”纪鄢把纸样收好:“秦沈两家能够结亲,也算是遂了一桩心愿。”
长姑点点头。
秦沈两家颇有渊源,这事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彼时,西戎军队常在梁州一带作乱。由于敌众我寡,西戎一方又多为精锐骑兵,大梁军队屡战屡败。
一连数年,梁州饱受西戎军队骚扰劫掠,当地百姓和守军苦不堪言。
后来,沈初奉命去梁州驻守。到梁洲后,他力排众议,主张“坚壁清野,避战固守”,并趁此机会训练兵士,加固边防。每次西戎来犯,沈初皆避而不战,是以西戎军队虽嘲笑梁军胆小怯懦,但却只能望城兴叹,无可奈何。
梁州当地的百姓和守军得以休养生息,人畜的损失亦大大减少。但朝中不少人对此颇有微词,弹劾沈初“畏战”,说他身为梁州守将,却胆小怕事,只守不战。
说的人多了,皇帝未免也有所动摇。此时,唯有秦赫炳站出来维护沈初,一连递了数本奏疏,称沈初此人“运筹帷幄,素有谋略”。这才打消了皇帝要治罪的念头。
两年之后,梁州守军已是训练有素,粮草充沛。沈初借机布下奇阵,诱敌深入,将大举进犯的西戎军队合围包抄于梁州城。
这一战,梁军歼敌数万,沈初亦由此一战成名。
……
“当年多亏了秦大人仗义执言。”回想起这段往事,长姑不胜唏嘘。
纪鄢点点头:“要不怎么说,这门亲事是我的一桩心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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