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回到大殿内。
“闽中八县七十万户百姓,安危都维系在平章一人身上!”
“平章万不可赴那龙潭虎穴之地,以身弄险啊!”
待到季秋走后,立刻就有文武官员上前,情真意切的劝谏着陈友定。
也有人早早就和朱元璋那边建好了关系,无论谁输谁赢,都能保住自己的官位。
但这种时候,若是不劝谏陈友定,那就不是“不合群”这么简单的了。
是以到最后,闽中所有文武官员都涌到了陈友定面前,言之凿凿的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
陈友定环顾身前,看向那一张张不知心思的面容,忽的唏嘘道。
“应天那种一年两熟之地,居然能有亩产四石的水稻。”
“若是放到咱们闽中这等一年三熟之地,一亩地一年的收成,怕不是要破十石了?”
“一年十石啊...”
“青田公真乃当世圣人也...”
众官员面面相觑,不明白陈友定为何对季秋这么相信。
“平章,那只是朱贼义子一家之言!”
“岂能轻信?”
陈友定摆了摆手,笑道。
“若非有万全的把握,青田公又岂会把自家公子派来?”
“更何况亩产十石...”
陈友定的目光越过层层人群,看向大殿洒满阳光的正门。
几分钟前,这里站着一个朝气蓬勃的身影,自信的说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此刻没了身影的遮挡,透过肆意洒下的阳光,陈友定仿佛看到了一幅画面。
宇内安定,海晏河清,每一个汉人,不,是每一个百姓,都能够在阳光下挺起胸膛,幸福且快乐的生活下去。
这幅画面,名为盛世。
“就算真是场梦...”
“老夫也想亲眼去看一看,有没有那么一丝实现的可能...”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读来平淡的一句话,凝聚着历朝历代不知多少百姓的绝望与心酸。
打了一辈子仗,陈友定比任何人都渴望结束乱世。
但在此之前,陈友定从没有考虑过乱世结束之后,该是什么模样。
继续回到那个百姓朝不保夕,人不如狗的时代?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季秋的话,启发了陈友定。
于百姓而言,战乱与否其实根本都不重要。
只要活得潦倒,生的艰难,那对于百姓而言。
就是乱世。
只有让百姓都过上季秋口中的日子,这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二十年元末乱世,才算是彻底结束。
这样的前景实在是太过美好,哪怕是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陈友定都想去亲眼见证一下。
那个名为“盛世”的到来。
......
第二天,季秋就听说了陈友定将闽中所有元人官员控制起来的消息。
足可见陈友定之雷厉风行,以及对闽中的掌控程度。
其实就算陈友定不管这些铁杆元人,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闽中本就没有多少元人,再加上陈友定在闽中二十年的经营,哪怕元廷罢免了陈友定的官位,闽中的百姓都得自发的拥护陈友定继续执掌福建。
这就是民心所向。
“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去买点东西,准备回去了。”
崔兴的大脸盘子,“嗖”的一下出现在叶秋左边,瓮声道。
“总旗,咱们这就准备回去了?”
季秋猛地后仰,远离崔兴,反问道。
“不然呢?”
“事情都办完了,难不成你还真想让我留下来当人质?”
崔兴摸了摸手上的柳叶刀,似乎有些遗憾。
“这倒也是...”
“可惜,来趟福建,我连刀都没拔过...”
季秋:“......”
你个憨货!
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季秋径直起身,准备去寻陈友定。
刚一见面,季秋便大咧咧的开口道。
“叔父,侄子初来乍到,不识本地风土人情。”
“可否给我派个向导,我打算买点咱们本地的特产,带回去给我干爹干娘,还有老师当礼物。”
“好不容易出趟远门,俺也不能空手回去啊?”
看了看摊着手的季秋,陈友定不禁失笑道。
“老夫都随你回去了,难道不是最大的礼物吗?”
“呃...”
季秋顿时愣在原地,显然是没想到一本正经的陈友定,居然会和自己开玩笑。
不等季秋反应过来,陈友定便招招手,吩咐道。
“取...三套水晶器,象牙五对,德化白瓷珍品十件,交于...我这侄子...”
季秋顿时上前一步,正要推辞,却发现陈友定正促狭的看着自己。
“你口口声声唤了我两日叔父,老夫也不能让你白叫。”
“些许薄礼,就让你带回去略表心意吧。”
见陈友定都这般说了,季秋也就不再推辞,嬉笑道。
“我就替干爹干娘,还有老师,谢谢叔父咯!”
等礼物送到住处后,季秋先是看了看大名鼎鼎的德化瓷。
德化瓷器以白瓷闻名,颜色细腻,造型独特,其中珍稀者看起来宛若白玉,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光看这十件瓷器,德化瓷的制作水平,绝对是当世一流。
对于象牙,季秋没什么兴趣,反倒是看起了被传的神乎其神的“水晶器。”
细细打量了几眼,季秋眯起眼睛,又上手触碰了几下,顿时传来了一股熟悉的质感。
“这特么不就是玻璃吗?”
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中的“水晶杯”,季秋忽然有一种被古人诈骗了的感觉...
这种奇特的郁闷感一直笼罩在季秋心头,直到两日后,季秋和陈友定坐上了返回应天的蒙冲时,也是如此。
汤和手下的总旗看着不怒自威的陈友定,咽了咽口水,不敢想象这个威震八闽的男人居然真的被季秋带回来了!
“文和,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是对叔父给你挑选的礼物不满意吗?”
季秋虎躯一震,忙不迭的开口道。
“哪能呢?”
“叔父给准备的东西,那都是当世珍宝,侄儿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见陈友定主动提起了这一茬,季秋索性试探道。
“叔父,只不过侄儿有一事不解。”
“这玻...水晶器巧夺天工,造型精美,观之美轮美奂。”
“叔父是从何处寻来的?”
陈友定看着一脸纳闷的季秋,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轻笑道。
“自泉州而来。”
“或者说,是自海外而来。”
可能是以为季秋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陈友定还非常耐心的对着季秋解释道。
“泉州市舶司,早已有之。”
“这些年闽中远离纷争,泉州的海贸也因此受益,未曾中断过。”
“听那些海商说,此物正是产自西域。”
重重的长出一口气,季秋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海贸兴盛程度。
能够在风急浪大的海洋上运送玻璃,德化瓷这种易碎品,很显然,相关的海贸路线已经非常成熟了。
这样一来,那个距离大明仅仅一海之隔,至今还未被人发现的银矿...
似乎...
“叔父,我有一事相商!”
......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吴王,臣必须要来找你了!”
吴王府内,满头白发的宋濂迈着颤颤巍巍的脚步,气冲冲的来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正在默默眺望远方的朱元璋听见动静,以手拄面,慢慢开口道。
“啥事让咱的先生这么生气啊?”
“是老三?还是老四?”
宋濂的老脸因为气愤而颤抖不已,痛心疾首道。
“吴王啊!”
“先前四王子不喜向学,臣还念其年幼,性子活泼所致!”
“可臣今日才知道,这是有人教唆的啊!”
一听这话,朱元璋这才从心事中彻底回过神来,瞪眼怒道。
“先生可莫要胡说!”
“谁敢教唆咱的老四?”
宋濂顿时以头抢地,嚎啕道。
“您就是借臣一万个胆子,老臣...老臣也不敢欺瞒吴王啊!”
说到这,宋濂撑起老腰,步履艰难的走到朱元璋面前。
看的朱元璋是嘴角一阵抽搐,生怕半截入土了的宋濂当场摔在地上。
“吴王请看,这,就是证物!”
将纸张从宋濂手中接过,朱元璋低眸扫视了几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非常简陋的地图,上面还有箭头,和其对应的几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这!虽然冷了点,一年一熟,但是有良田五万万亩,地力肥沃,水系发达,并且都是平原,极其适合耕种!”
“平原之外,三方皆被山脉环绕,易守难攻,必须拿下!”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气候和顺,也是一年三熟之地,虽地势险要,山川跌宕,但通往另一处一年三熟,平原众多,适合耕种之地!”
“有良田四万万亩,时机成熟了也要拿下!”
“还有这!!!”
这段话的结尾,附有朱元璋不明含义的三个感叹号,足可见当事人写这段话时候的心情。
“无论如何!必须拿下!砸锅卖铁,拼着日子不过了也要拿!”
“此地盛产白银,光此一矿便可年采白银几百万两!”
“若是将此地尽数纳入囊中,可年采白银几千万两!”
“闪开!”
朱元璋直接推开宋濂,虎步龙行,直奔诸王子上课的学堂。
“砰!”
将手中的地图重重拍在瑟瑟发抖的朱棣面前,朱元璋的眼中布满血丝,喘着粗气,有些沙哑的开口道。
“咱问你。”
“这张图,是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