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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他为刀俎
    沈戮的眼里,流淌出了惊愕、悲恸与困惑。

    他眼睁睁地看着容妤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城门,哪怕他确信她听见了阿满的啼哭声。

    余光瞥向身旁,侍卫们已然将抓获的裴麟按在了地上,而阿满也被挟制在了一旁,是沈戮要求侍卫赏了阿满几个巴掌,好让他嚎啕大哭,以此来换回容妤的心。

    虎毒不食子,但到了沈戮这里,他的儿子,只是用来引回容妤的工具。

    没有哪个母亲会放弃自己的孩儿,可沈戮做梦也没想到,容妤竟然比自己还要狠绝!

    她抛弃了阿满,只顾着自己冲出了城门!

    原来……她想的只有离开他身边。

    沈戮垂下眼,皎洁月华将他的脸庞勾勒出了一股森冷的鬼气,眼下,他倒不怪容妤为了出逃而与裴麟串通一气,他只怪自己没有在她的手脚上拴了铁链,更怪自己屡次心软,总想着要再信她一次!

    她却连亲生骨肉都能抛下。沈戮咬牙冷笑,牙齿被他咬得咯吱咯吱响,兀自低语:“好,实在是好,甚好……”

    他自说自话的疯魔劲儿吓得裴麟大气都不敢喘,坊间传说当今太子遇鬼杀鬼,遇佛宰佛,凡是挡他路者,天君也难逃挫骨扬灰的下场。

    裴麟曾嗤笑那是百姓们的胡说八道,可如今身临其境,他背脊的鸡皮疙瘩层层窜起,好像下一刻就会虚脱窒息一般。

    恰逢此时,陈最骑马而来,他同沈戮禀报城门外头已经有人守着,就算容妤这会儿逃了出去,那边的人很快就会把她拦下的。

    沈戮却审视般地打量着陈最,仿佛从他的身上嗅出了异样一般,沉声道:“你身上有股火药味儿。”

    如果只是在火器炸开后进入迷雾里,是不会染上这么浓重的味道的。

    除非——

    他身上携带着火器。

    陈最绷紧下颚,他料到沈戮察觉了端倪。

    想来容妤能这么顺利地来到城门,只凭一个裴麟是根本不够的。

    必定有人在私下里接应、帮衬。

    而沈戮只交代了侍卫们挨家挨户地搜寻,即便要使用火器,也是要在山林间寻人时做下策,城门处制造出迷雾,只会方便了想要逃出皇城之人的行动。

    陈最不由得垂下脸去,竟是不敢回应沈戮的视线。

    沈戮捏紧双拳,他丢给陈最一句:“等之后再收拾你。”

    话音落下的刹那,沈戮猛地夹紧马腹,策马向前时,他吩咐一众侍卫道:“追!把她给我抓住!”

    骏马铁蹄撕裂长空,飞踏冲出,扬起一片飞沙,石子粉碎间,仿佛地动山摇。

    沈戮带着众多侍卫冲入城门,驰骋入夜,蹄声铮铮,整座皇城也随之战栗起来。

    忽来大风,电闪雷鸣之中,长街两侧的老树也被巨风吹得颤颤巍巍。

    骤雨倾盆落下,雨滴大如卵石,砸落在容妤的靛青色绣鞋上,她听得见身后的追捕马蹄声,怕得全身颤抖,满心想的只有快逃、快逃啊!

    不料被碎石绊倒,她摔倒在泥泞之中,又气喘吁吁地再度爬起来,她仓皇地转了方向,跑进了城门前头的高草地里。

    夜色之中,高草碧绿如海,那些翠绿芦草,柔软高壮,秋风拂过,荡起一波又一波绿色长浪。

    而在这高草中之中,散发出的是一股腥臭的腐骨之气,百姓凄苦,饿殍遍地,皇城之外的世道并不好过,可即便容妤瞥见无数白骨堆积,已知前路坎坷崎岖,她却还是不愿回去东宫笼里。

    几次跌倒、再爬起,容妤脸上凝固着不知是在何处刮伤的污血,眼里积着阴霾,她只想着逃得远远的,远到他再也找不见的地方。

    至少在徐州的那几年里,是她难得拥有过的惬意、自在的时日。

    她不奢望还能回到过去,更不奢望还能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容家女儿,她只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亦不想再为任何人牺牲自己的喜怒哀乐。

    她是人,不是草木,更不是牲畜。

    也决不是他豢养在笼里的,一只如鸟雀般的玩物。

    眼前逐渐出现了光亮,容妤气喘吁吁,她眼神虚浮地注视着越发接近的高草的尽头的光亮,心觉自己就要触碰到了城外的月光。

    只可惜,月华的尽头,是骑在高马上的如噩梦般的身影。

    他勒住马缰,沉怒地望着走出高草之中的容妤。

    待她看清面前之人的脸孔时,她大骇着瞪圆了眼,恐惧地捂住了嘴。

    沈戮的眼神冷漠如渊,如同在盯着一头猎物。

    容妤猛然间想到年少之时,她曾与沈戮一同参加皇室射猎。

    那时秋日艳阳,茂郁山林中盛放的山茶也无法驱赶晚秋的霜重。

    十五岁的容妤骑在马上,静静地跟在沈戮的身后前往更深的林间射猎。

    一行人正经过溪流,猎猎风中,溪水波面漾出一层层涟漪纹路,为首的沈戮忽然抬起手臂,比出了“停”的手势。

    后方骑手皆是听命勒马,容妤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见他的目光锁定了一只伏在溪边饮水的母鹿身上。

    秋季的猎物自是格外肥美,在这落叶稀少的林里,的确会遇见这般膘肥体壮的珍贵猎物。

    沈戮从挂在马匹上的行囊里抽出一支羽箭,动作利落地搭在弓弩弦上,几乎是刹那间,羽箭飞出,正中母鹿的后腿。

    母鹿哀鸣一声,当即跪倒在溪水之中,再难起身。

    部队中的众将喝彩高呼,自是钦佩沈戮精湛的箭法,有人说道:“不愧是七皇子,这一箭实在妙哉,待将这畜生带回围场,自是能得到一张完整的鹿皮。”

    容妤却困惑地望向那只卧在溪中的母鹿,心中犹疑起她为何不逃。

    想来那后腿上的一箭并不足以令它放弃求生,只管趁势逃走便是,哪怕遭遇追击,这林中地势也是它等较为熟悉,便有七分的机会能够成功逃命。

    沈戮瞥了容妤一眼,像是看穿了她的思虑,嗤笑道:“不过是头母鹿罢了,牲畜而已,终究是人为刀俎,它又能逃去何处呢?”

    一如此时此刻的容妤。

    她能看到自己的身影倒映在沈戮的眼里,仿佛是当年的那头母鹿,被他视作剥皮宰割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