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夜风吹来,乌云始终不散。
子时已过。
湍急的河流下游聚满了举着火把的燕山卫,他们连夜从皇宫赶至此处,是为了秘密寻找沈戮的尸身。
为首的二人骑在马上,他们摘下帷帽,是沈峤与宋沅。
火光映照着他们充满野心的脸孔,沈峤急不可耐地吩咐燕山卫要找遍河流中的每一个角落,就算是碎了的骨头,也要想方设法地捞出来。
燕山卫得令,数百人分散开来,其中不乏数名调水师。
这群人已经在此忙活了一个时辰之久,来来回回地在岸边、林间、上游和下游翻找,别说是尸体了,就连衣衫、鞋袜都是没有找见的。
沈峤缓缓地驾马走在河岸边,他嘴上装模作样地念叨着:“只有我七皇兄没死,咱们嘉亿就尚存一丝希望。”
可他心里巴不得沈戮被淹死在河水中,再被惊浪拍打得粉身碎骨,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才好。
又忙了半个时辰。
有一名燕山卫匆匆来报:“回禀九皇子,属下在下游附近发现了几样皇家首饰!”说罢,便摊开来呈上。
沈峤策马凑近些,接来手上细细打量一番,簪子都变了形,还有个样式小巧的银镯子,也都弯弯曲曲的,都是被水浪拍打得扭曲。
沈峤蹙眉,心中暗道:连这样的金簪子都是这般下场,更何况血肉之躯了。七皇兄虽然是擅水性的,可皇嫂乃名门贵女,自小便闺阁不出,如何见过这等惊涛骇浪?七皇兄自己一人尚且能存活下来,再去救一个的话……
怕是没有活路了。
沈峤攥紧手里的物件,沉下眼,已是有了定数。但他还是命人继续找,不找到骨头残渣,谁人也不准回宫。
燕山卫们都是忘不掉九皇子那几日表现出的悲戚模样的,整天只关心找到陛下的尸体,就好像嘉亿真的要亡了一般。
实在是搞得人心惶惶。
而在找了三天三夜后,这消息也无法在皇宫里按下去了,皇帝驾崩一事开始隐现,许多妃子也都坐立不安,但众人也都怀揣着一丝侥幸心理,只要无人宣布了此事,那嘉亿就不会易主。
羡贵妃和几名妃嫔才是最为不安的,她们虽说不是沈戮的专宠,但也要比其他妃子多了几次召见,若是沈戮真的死了,她们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又过去三日。
皇宫里一片哀色,说什么的都有,连奴才们都敢议论着就要改年号了。
朝臣之间的尔虞我诈更是因此而再上高峰,各派党羽展露厮杀之意,都为了争夺帝位而暴露出了肮脏的**。
可沈戮毕竟还留有两个皇子,幼子沈容尚小,却也是实打实的皇脉,即便沈戮死了,也得让沈容来继位才行。
奈何其母妃是叛臣之妹,再加上此番也是不明不白的没了音讯,更是无人同意将皇位传给沈容了。
而另外一个阿满是沈戮的私生子,其母身份不详,要不是沈戮出了事,阿满的身份也不会暴露。
想来,宫中大多数人并不知晓沈戮与沈容生母究竟是如何死的,也无人关心这事,他们只在乎谁来做新皇帝、自己的日子会不会好过。
羡贵妃最怕的是自己与容妤关系紧密,保不齐要拿她先开刀。
便与几个姐妹在私下里计划着逃跑。
眼下皇宫乱糟糟一片,跑几个妃子也无人顾及,扮成宫女、官宦都成。
然而却遭人揭穿,还没等跑出皇城大门,羡贵妃那五个妃子就被抓了回来。
索性她们只是被关进了冷宫,比起其余那些统统都要去给沈戮殉葬的,实在是幸运多了。
“殉葬?”冷宫之中,羡贵妃在得知此事后,惊愕地瞪圆了眼睛。
前来送饭的管事同她悄声说着:“娘娘算是好福气了,逃过这一劫,其他人就惨了,一个个的都要活活地入皇陵,实乃清理门户。”
羡贵妃哆哆嗦嗦地问了句:“到底……到底是何人下了殉葬之令?”
管事叹息着回了句:“九皇子舒王,沈峤。”
沈峤当然会让后宫的妃子们都尽数殉葬了。
他一个钟爱男子屁股的,只会觉得女人臭气熏天。
再加上他受沈戮压制多年,如今得了势,又有宋沅帮衬,再加上晏景为他在朝臣里东奔西走,势力大于其他夺嫡者,尤其是托举出沈容做苦肉计,他口口声声喊着要为了容儿来照看天下,哪怕是“垂帘听政”也甘愿。
就这样闹腾了七个多月,嘉亿最终还是改了年号。
嘉亿四年十一月底,沈峤登基,改年号同昌。
元年一月,同昌帝迫不及待地封了侍郎晏景做右丞相,地位与宋沅平齐,群臣一致反对,却不敌同昌帝决意,且兵权被划分到晏景手上,沈家朝由此开启了最为荒淫无度的一代皇帝的历程。
同昌元年一月十七。
大雪纷扬而落。
偏远荒芜的村庄背靠远山,虽人烟稀薄,却也有一番远离尘嚣的别致静谧。
村间小路上有一道人影急急走过。
头戴斗笠的男子一边张望着四周,一边步履不停地赶路。他手握宝剑,身穿道服,脚上的乌云靴绣工不俗,穿过皑皑雪帘,只身走向山峦峰林下的村落。
雪很大,夹杂着雨水,冰冷彻骨。
附近的远山在这乌蒙的氤氲中近乎失了轮廓,形貌极为浑浊模糊,而脚下的路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朦胧。
村口两旁栽着的紫藤花早已枯萎零落,堕落污泥道,夜深无人见。
他已跋涉三日有余,干粮已尽,水源全无,唯剩一双宝剑护身,他抬起斗笠下的脸,一张清俊的容颜迎上雨雪,左脸颊上有一条细长如残月的疤痕。
待到进入了村口,才发现这村子死气沉沉的,连拴在门外石柱上的狗也是瘦骨嶙峋。
他谨慎地打量着屋舍,见毫无光亮,但却能听见微弱的咳嗽声,便知这村子是有人居住的。
直至走到最里头的那一屋舍,他见门是敞开的,有烛光摇晃,他慢慢走到门前,里面围坐在一口煮着汤的铁锅旁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他。
他见状,率先合拳报了姓名:“在下封无,是北城天清门的道士,正要前往周国,如若方便,还请同意在下于此留宿一晚。”
屋内的老者点点头,招呼他进来,“道长快进屋吧,你全身都是雨雪,怪可怜的,来喝口热汤吧。”
他感激地走了进来,但没立刻坐到锅前,而是彬彬有礼地将斗笠摘掉,端放在门口,又拍打掉肩、膝上的积雪,待到一切都处理妥当,他才抬眸走近,腰间系着的玉佩晃了几晃,其中若隐若现的,是刻在玉中的一个“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