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何人?
在回去村子的路上,溪娘用手势询问封无。
他回她道:“我不认得他们,但看他们的身姿也不像是寻常百姓。”说到这,他眼里显露忧虑,心里暗道:怕不是师兄他们的篡位一事败露,自己的行踪也暴露了吧?
别怕。溪娘在这时拉扯了一下他衣襟,对他比画着:大家会保护你的。我和张家的人都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愣了愣,随后露出释然的笑意。他什么都不再说,只是朝溪娘伸出手,溪娘有些羞怯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里。
他用力一握,十指相扣。
索性雨雪不大,前路不远,他们很快就回到了张家的茅屋中。
张嫂子已经做好了一锅热粥,见他们回来,招呼着他们快些来吃。
封无将柴火放在地上,虽染上了一些雨水,但晒干了也可以使用。
溪娘摆好了碗筷,一屋子的人挤在小小的圆桌前喝着稀粥,还有封无上一次打来的野兔干做菜,两个孩童们吃得满嘴都是,张大叔笑他们脏,可他自己也沾了满嘴野菜。
溪娘见状笑起来,封无只要看见她笑,自己的心也会跟着变得柔和。
狭窄、潮湿的茅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这安宁如仙一般的日子竟令他觉得像是偷来的。
屋外雨水滴落,宋珩靠在窗外打量着里头的景象,他从未见沈戮露出过那样喜悦的模样,而东宫娘娘像是哑了,话都说不出来,沈戮望着她的眼神里仍旧充满了柔情蜜意,仿佛不管她是农妇还是妓女,他都视她如珍宝。
世间竟会有这般痴情的男子?宋珩为此感到诡异,凭沈戮的地位,他想要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偏生要为了那么一个不顾生死,眼下,更是连皇位都弄丢了……
一想到这,宋珩心里就急迫起来。
他嘴上虽说着要见机行事,实际上,时间根本不等人,同昌帝早晚会追来这地界,留给宋珩的时日不多了。
思及此,他冒雨钻进了前方的山林,部下们都候在此处,见他回来,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宋大人,陛下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他竟然穿着道服,还干着和农夫一样的粗活……他可是陛下啊!”
宋珩冷声道:“必定是坠落悬崖的时候摔得不轻,人能活着已是万幸,只要接驾回宫,同昌帝不让位,也得让。”
部下们纷纷认同道:“是啊,陛下还活着,那同昌帝就是欺君,必要滚下御座才是!”
“宋大人,事不宜迟,尽快接陛下回宫吧!”
“是啊宋大人,咱们此行前来,不正是为了此事吗?”
宋珩沉下眼,他抿紧嘴唇,沉虑片刻后,才道:“以陛下目前的状况来看,他未必会心甘情愿地随咱们回宫,倘若强硬抓人,只怕会适得其反。”
“那该怎么办?”
“三日。”宋珩心意已决,“我会在这三日期间说服陛下杀回皇宫,必要取同昌帝与宋沅的首级。”
入夜。
雨已停歇。
溪娘独自一人坐在茅屋外头,她睡不着,就望着山的对面出神。
封无找到她时,发现她鼻尖已经被冷风吹得发红,可即便是他走到她身边,她也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然没有发现他。
他莫名不喜欢见她这副模样,让他觉得她离自己很远,好像怎样也抓不住。
“怎么这么晚还出来?”他的手掌轻轻地按在她肩头,她这才反应过来,扭头看向他。
我睡不着。
她动了动口型。
他坐到她身边,解开自己的道服外衫,裹在她身上,又以双掌揉搓着她的双臂,关心道:“这样会不会暖和些?”
她有些害羞地垂下眼,点点头。
他没有松开搂着她的手,反而更大胆一些地将她整个人都捞进自己怀里。
她并不拒绝,甚至依赖般地倚靠在了他身上。
他心想:此地不是道观,师父亦不在,没有人会阻止我的心意,就算有人阻止,我也不会改变。
“我最近想过了。”他忽然开口,嘴唇略微贴近她耳畔,轻声道,“周国那边有师兄他们在,即便我不去,他们也会求得支援回去道观。”
她抬头看向他,有些错愕地问道:你要一直留在村子里吗?
“你不想我一直留在这?”
不,我希望你留下。
他笑了,凝视着她的目光里含着深情,也极为小心翼翼地问道:“但总有一日我要回去道观和师父讲明此事,他属意我成为道观的继位者,我必须要回绝他好意才是。”
为何?她问。
“一但继任道观,便不可娶妻生子。”他对她说,“可我想和你白头偕老,便不想做道士了。”
她有些不安地垂下眼,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动了嘴唇:可我是个哑巴,你甘心为了我而放弃道观吗?
“倘若我是皇帝,我也愿意为了你放弃皇位的。”他的语气没有丝毫迟疑。
她眼神里显露出动容,却还是介怀道:我无父无母,无家无亲,甚至连自己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你为何要为我做到这地步呢?
“我也不清楚。”他微微叹息道:“就好像我的身体选择了你,一见到你,我就觉得其他的一切都索然无味,倘若我师父听了这些,必定要鞭罚我一顿,毕竟我连对他的誓言都抛弃了,苍生与天下再与我无关,我只想在你身边,哪都不去。”
她细细端详着他容貌,伸出手来,冰凉的指尖抚过他嘴唇,他顺手握住她的手,轻吻了她指尖。
你可真不是一位称职的道长。她失笑道。
“但我会是一位称职的爱人。”他勾唇浅笑,吻了吻她的额头、鼻尖,最后是嘴唇,缱绻地辗转到她的唇角,他在她耳畔低声道:“也许我们前世就是夫妻,所以无论转世到何处,都还是会找到彼此,前世未能弥补的遗憾,今生都理应一个个地的去实现,我与你本就该在今生结为夫妻,生儿育女,共至耄耋寿终,哪怕此生无富无贵,只要能对彼此了无怨恨……也就足够了。”
了无怨恨。
这四个字令溪娘有些困惑,但她还是回应了他的情意。她将脸颊靠进他怀里,侧耳听着他的心跳声,他不是在骗她,此刻的他的确心跳如鼓。
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这番话如同忏悔,仿佛她与他此前就有过纠缠,只不过是彼此都忘记了,零星片段令他们都充满了不安与执着。
她对此感到惶恐,不由地搂紧了他腰肢,用力闭上眼,只想活在当下。
从前的事情,她不愿回想起分毫,最好,永远都不要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