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霖不得不猜测，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的？

    是从最初吗？亦或者，是在此后的每一次接触之中，他都已经察觉到了？

    说起那之后，他们的确相见频繁。

    那一夜自然不用多说，两人之间都已有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就连旁人都对她恭敬起来，出入他在白鹭城的宅子时，也受到侍卫们的格外尊重，她被当成了他的情人。

    这正是明霖希望得到的身份。

    只是，计划不能就此止步，必须要快速展开。沈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离开白鹭，那样会功亏一篑。只是谁也没料到，他会带她走。

    明霖从没离开过白鹭，更担心独身在外，她做不好事。

    周公子却告诉她：“你若做不好，我也帮不了你了。明霖，你知道是不能对他动心的，你也知道，有人还在等你，你不要打糊涂主意。”

    糊涂主意？

    她又怎么会打糊涂主意！

    对于沈煜，明霖是万万不会动真心的。这本就是一场局，她亲手布下的，她很清楚自己的职责。

    可是，她仍旧要在他面前演着笑如春花的戏。

    离开白鹭，沈煜带明霖去了皇城。纸醉金迷之处，沈煜在那里，自可以彰显自己的王爷身份。府上日日歌舞升平，他在忙于朝务的空隙中也不忘来与她恩爱。

    奇珍异玩，琳琅玛瑙，他能给她的都会给，锦衣玉食，雍容华贵，奴才们称呼她做明姑娘，侍卫却喜欢叫她侧王妃。

    有一日，外族使者来访，沈煜带她去接见。

    路上遭遇民间组织，明霖心里已是惊慌不已。后来又到王府里招待外族使者，有舞姬歌舞，琵琶乐回荡耳边，沈煜突然要她起身为外族使者唱曲。

    “就唱那日的《飞天舞》。”沈煜的语气是命令的，大概是酒喝了太多，他已面露绯色。

    外族使者打量明霖的眼神很露骨，她咬咬牙，眉开眼笑地站起身唱了起来。

    一曲终了，外族使者拍手道好，沈煜便在一侧笑着说：“若是喜欢，我就把她送你了！”

    他当真是醉了。

    待到外族使者离开后，明霖匆匆回去自己的厢房，谁知他跟着来到门口，推搡着她进了屋子，忽然醉醺醺地开口：“你这次还想再引我去河岸旁放花灯么？”

    明霖骇然，室内寂静一片，除了窗外会传来隐隐雨声。

    下雨了。

    明霖转身绕过屏风，沈煜追进去，同时不忘开始解自己的衣襟扣子，外衫脱下，随手一扔。

    明霖背对着他，终于问出：“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煜长久的沉默，半晌过后才以冷酷的声音反问：“你竟都不打算辩驳？”

    “你已经识穿了，我没再演的必要了。”整个晚上，他都是在折磨她。他早可以就这样做的，为什么要等到今日才撕破她的面具？

    “我给过你机会。”沈煜走近她，“是你自己执迷不悟。”

    明霖笑了，冷冷地笑，“瀛王爷可又给过旁人机会么？”

    沈煜微微困惑，她已奔向床铺去摸出枕下的匕首，转身朝他刺去，他来不及躲，一刀划开他胸膛衣襟，鲜血瞬间染红胸口，她又刺向第二刀。

    这一次，他反手扣住了她持刀的腕。

    明霖发了疯般的挣扎，沈煜不管不顾，她开始对他踢打撕咬，他便动作野蛮地把她按到床榻上，死死按着她。

    明霖无论如何都逃脱不开，心中悲怆，竟憎恶地吼出：“你害死了我全家！我要杀了你，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沈煜猛的一怔，慢慢放开了她。

    明霖以为他回想起了什么，反手重握匕首要置他于死地，谁知他事先早已料到，俯身压下来，大手探进她的上衣中揉弄着她的腰身，她被他引导着迎向他，那压迫般的吻肆意落下，如侵略城池般攻陷她。

    明霖开始撕心裂肺地惨叫，途经门外的侍女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恰巧侍卫经过，侍女赶忙求救，“大人，王爷他……你快进去看看，明姑娘叫得那样惨，别是出了什么祸乱！”

    侍卫白一眼宫女，命她闭嘴，宫女惧怕地退下，侍卫敲了敲门，只管道：“王爷，你要的东西属下都带来了。还有，明姑娘的那位旧相好是姓景，听说他人藏身在白鹭。”

    话说到此，房内的叫声蓦然停止。侍卫满意地哼了声，转身离去，窗外雷雨大作，满园的桃花在暴雨中摇曳，嫁接在一旁藤枝下的杜鹃花被打落的花瓣飘零，俨然如奄奄一息般。

    明霖十四岁那年跟着景朝明一起来到了中原，景朝明教会她要去争取自己的权益。即便她生为女儿身，可也是有权追求自己的人生。

    在遇见景朝明之前，明霖从不知道自己是谁，或者说，她可以成为谁。

    景朝明一笔挥洒家国兴亡，他那样热烈明亮，她愿追随他的脚步，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加入了民间反抗朝廷的组织。

    她相信他，信他的话，信他的信仰，信他的许诺，信他所描绘的日后，他们约好此生只有彼此，一夫一妻，再无旁人。

    可是十六岁那年，三军南下来到了白鹭。府衙狐假虎威，仗着朝廷的介入开始横民间组织。许多人都被抓了，景朝明带着她逃到了城郊避难。同伴们从外面捎信给他们，三天一传，以此来确定彼此是否安全。

    然而他们遭到出卖。

    在城郊避难的第七天，衙门突然冲来搜人，抓走了景朝明，而她也被抓去了大狱。

    那里惨叫连连，满地血迹，衙门的人告诉她：“小姑娘，别怪我们，这次来的瀛王爷是新官上任，他要和白鹭搞好关系，自然要替白鹭做件事。你们比较倒霉，当上了出头鸟，自然就不会有好果子吃。”

    她很困惑，不懂那个好果子指的是什么。到了隔日才知道，她的族落已被夷平，父母和姐姐都被抓了，但他们死不承认她在做的事情，就这样被杀了。

    她傻了眼，也失了神。

    周公子是在这时找到她，因为她有个姐姐，明芸。

    “你姐姐离开外族来到这的时候，就成了百花楼的头牌，舞跳得好，人也长得美，可惜了，死的那样不明不白。”周公子叹息不已，那是他的摇钱树，他自当为之痛心。

    烛火照耀着只有他与她的牢房，他抬眼望她，凌乱发丝，沾着血污的脸颊依稀可见美丽容颜。

    他便问她：“你想不想让那个害了你全家的人付出代价？”

    明霖面无表情地流下泪，说：“我做梦都想，想我怎样才能杀了那个人。”

    不难。他朝她伸出手，来，明霖，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也想让他死，他夺走了我的明芸。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你若杀得了他，我就为你保护景朝明。

    你若杀不了他，我也为你保护景朝明，可你再见不到景朝明了，因为一旦失败，你若不死，只会连累我。

    周公子开始要人教她学曲、练舞，要在沈煜来到百花楼的那一天迷住他，没太多时间，只有三日，沈煜很快就会来光顾百花楼的。而后周公子又给了她一条项链，坠子里藏着一粒剧毒药丸，告诉她不要乱吃，不得已时才吃。

    那学曲的三日里，明霖每个时辰都在卖命地唱。

    他是人人敬之的年轻王爷，风华正茂，面如冠玉，唯独眼神狠戾得如炬般凛冽，像是刀子。

    明霖必要做到与他亲密无间，做他的情人，做他的红粉知己，却在时刻计算着他，计算着，如何能杀了他。

    可是，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