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明知自己会弄痛她,但他没有放手,他死死地掐住金篱细小的手掌,一点点地将其裹在掌心里,紧紧地握着,低声道:“篱篱,你一定不要放弃我,我不是坏人,不会害你,更不会拖累你的。”
他的声音像是蛊惑人心的咒语,金篱感觉自己的心里头总是会因他的一呼一吸而变得酥酥麻麻,便很坚定地答应他道:“我会护你周全的,只要我在,没人会伤害你。”
沈容上扬起嘴角,牵出了一抹释然、欣慰的笑意,他顺着她的手腕游走到她的肩头,极为自然地按着她朝向自己怀里。
金篱第一次被男子拥抱,她心跳剧烈,紧张得不知所措,她听见沈容在她耳边沉声说道:“你在发抖。”
金篱摇摇头,极其羞涩地将脸庞埋进了沈容怀里,她忽然意识到阿瑁早就已经看穿了她,就算是女子,也难逃见色起意。
当天夜里,爹娘见金篱又剩下了半碗菜汤没有吃了,询问她是否身子不大舒服时,金篱赶忙否认,还指了指阿瑁的碗,他也剩了一些没有吃完。
“味道也不咸,你们两个怎么都不愿意吃了?”娘亲不知其中端倪。
金篱则是端起自己与阿瑁的饭碗,倒在了另外一个较新也较为好看的铁腕里,她说:“可以留着夜里饿了再吃。”
阿瑁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饭食被金篱夺走,他哪里是不想吃呢,而是不敢吃。他阿姐非要他也留出一些给柴房里的那个,毕竟家中拮据,多出一张嘴吃饭,就只能从别人的嘴里省出来才行。
当金篱悄悄地端着那晚饭菜前去柴房时,阿瑁还要为她做掩护,他嘴上不满地振振有词着“这人就是坏心肠,他若是个好人,定知道不能害你涉险,可他赖在这里不走,根本就不在意你的死活”。
金篱听多了,自然会不痛快,瞪着阿瑁冷声道:“你要是再说他坏话,我饶不了你!”
阿瑁见金篱是认真的,她眼里的冷漠装不出来,令他心中十分难过。
原本姐姐待他极好,也在意家人,自从容赐出现之后,姐姐俨然是一叶障目了。
可他还是要对着金篱走进柴房的背影喊上一句:“那他得娶你才行,要是日后养肥了跑了,我才是要饶不了他!”
话音落下的瞬间,柴房大门就被金篱“砰”一声摔上了。
黑暗的干草房里,沈容看见金篱端着饭菜来到自己跟前,也听见了阿瑁在外头说的那一番话,他却假装何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地对金篱道谢,感激她日日想着他、为他送饭食。
“我倒觉得苦了你。”金篱叹气道:“粗茶淡饭,你必定是吃不惯的,等明天去了城中,我就用我绣的荷包换些好吃的东西回来。”
柴房里光线昏暗,唯独金篱挂在自己腰间的荷包上的彩线跳跃着亮晶晶的光点。
沈容目光落在上头,沉声道:“若是出自你手,想必会是极为漂亮的荷包。”
金篱立即解开自己的那一个塞给沈容,笑眯眯地说道:“你戴在身上,这里面有我放的药草,可以驱虫,也有药香。”
沈容的眼底闪过一丝嫌弃之色,那荷包的做工并不讲究,样式也不够精致,不过是走线鲜艳了些,全然不能与他过去用的那些相提并论。
她却当做是极好的东西。
所幸柴房里光线不好,金篱根本没有瞧见沈容的神色变化,她不过是想把自己认为好的都送给他,她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沈容握着那荷包,并不急着去吃饭菜,他腿上的伤势好了不少,一直都想要去出去透透气,便与金篱协商明日她从城里回来后,陪他去山上转一转。
金篱有些担心:“要是被官府那帮人发现了就糟了,山脚下都是他们的人,他们必定会把你抓走的。”
“除了后山,我也没有能去的地方,更何况我现在的衣着与村民也没有分别,他们认不出我的。”沈容说完,又把自己手上的扳指摘了下来,摸索着找到了金篱的手,将扳指放在她的掌心里,“篱篱,你明天到了城里,要找到一家叫做‘云氏药铺’的小门面。”
金篱点了点头,她重复着“云氏药铺”四个字,不敢忘却,又听沈容说道:“把我交给你的扳指拿给老板,一定要问清他的名字,他叫做云施,万万不能认错了人。”
金篱连声说自己记住了,可她有些不懂:“为何要去找他?他是你的故人么?”
沈容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回道:“你不要问太多,眼下,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自己越有利。”
“我只是害怕你会做危险的事,若你是逃难到此的,更是不能轻易相信旁人。”金篱道:“他当真是能够让你托付的人吗?”
她担心的竟不是自己安危。
沈容觉得这村姑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又或者是太过愚蠢,唯独不愿意相信她对自己是有真情的。
在沈容心中,世间本就不存在真情二字,他早早就失去了父母双亲,十八年来只生活在尔虞我诈之中,算计、杀戮与迫害,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四面楚歌陷入囚笼,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会留在他身边效忠他一生一世的,个个都选择在最后背叛了他。
眼前这村姑也不会与他们有何分别。
她会眨巴着这一双清澈纯粹的眼睛望着他,是尚且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一旦知晓,她也会变得贪婪。
“放心吧,他不会害我的。”沈容的声音渗透出冰冷的底色,“不如说,他是我在这世间能够信任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了。”
金篱总觉得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很是可怜,就好像他从没被好生地珍视、爱惜过,以至于她被触动一般地紧紧握住他的手,非常坚定地说道:“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他。”
沈容不由地苦笑道:“篱篱,你为何要待我这般好?”
不顾死活,不怕险恶。
金篱很真诚地同他坦露道:“因为我想要待你好,我喜欢待你好。”
她对他表明了自己的心思,也怕会被他厌弃。
哪怕他如今落魄至此,她也知晓她与自己的身份是不同的。
可她藏不住这份爱慕,即便他会拒绝。
可惜的是沈容他根本就不明白金篱的真心,他想要的很简单,是因为金篱目前还有利用价值,他才会愿意给出她虚假的承诺:“篱篱,等我逃过此劫后,我一定会给你个名份的。”
他口中的“名份”和金篱认为的并不一样。
金篱以为那是成亲的意思。
可沈容所说的名份,就只是普通的名份,不含一丝一毫的温情。
隔日天色刚刚蒙亮,爹娘就收拾好了货物要进城去卖。
金篱也提着自己的竹篓一同上了牛车,是她这几日攒出来的笋,去城里卖出的钱可以为沈容置办一身像样点的衣裳。
临走之前,娘亲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叹息道:“真是天公不作美,漫天阴云,要是真能下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倒也还好,可若是一直阴着天,城里的人都不愿意出来闲逛市集,只怕今日的收成不会太好。”
爹爹则是叮嘱阿瑁道:“你阿姐今日也同我们一起进城,家里只剩下你一个照顾爷爷,万事都要格外小心谨慎才是。”
阿瑁点头称是,心里暗道:真就不止是我一个人呢,柴房里头还有个瞎子呢。
金篱则对阿瑁使了个眼色,那是要他把柴房里的那个也照顾好的意思。
而从村里去城中只有一条路,最少也需要一个半时辰,这也就是金篱和爹娘早早起程的原因。
金篱坐在牛车上一直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竹笋,不知不觉睡了很久。等到娘亲唤醒她时,已经到了人声鼎沸的城内。
她帮着爹爹和娘亲搬下了一车的货物,趁着他们忙于卖货的时候,金篱便提着自己的背篓悄悄离开了。
先去此前曾经有过几次交集的铺子里置换了所有竹笋,做衣裳的大嫂是个憨厚人,即便金篱选的料子贵了些,大嫂也没有反驳,还答应她三天之后肯定做出合身的衣裳。
金篱心里计算着时间,想着反正爹娘每天都要来城里的,自己三天后也可以再一同前来。
和大嫂谈妥了时间后,她便出了铺子开始寻找起云氏药铺。
问路了几个小贩,他们都指了东南方向,金篱一路找到城中最尽头的一间铺子时,才发现云氏药铺的门面很小。
而且朱门是紧关的,看上去不像是在经营买卖,金篱敲了几声门,无人来应,她等了许久,等到几乎怀疑自己找错店铺打算离开时,朱门从里头轻轻地开了一条缝隙。
“吱呀”——
那声音苍凉而又诡异。
一个充满了戒备的男声传出来:“找谁?”
金篱看不见他的脸,自然也十分的警觉,便试探地问道:“我来找云施云大哥的。”
对方显然不太满意“大哥”这样的称呼,语气也越发不友善道:“谁派你来的?”
金篱不想泄露沈容的名字,反而是非常强硬地问道:“你究竟是不是云施?”
那人察觉到她的执着,终于缓缓地将朱门敞开,出现在金篱面前的是一个身着翠绿色锦衣的瘦削男子,他眼神凌厉,面容年轻,屋内有珠帘的粼粼光晕倒映在他的脸上,如同是在夜晚才会出现的月光所投下的幻影。
金篱几乎是在瞬间就笃定,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也就毫不掩饰地摊开了自己的掌心,那枚价值连城的玉扳指呈现在了他眼前。
他眉头一皱,盯着扳指端详了半晌,再审视般地将金篱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接着,他侧过身,对金篱低声一句:“借一步说话。”
金篱的胆子倒也大,毫不犹豫地进去了黑漆漆的药铺中,听见身后关门声响起,转头一看,那人已经锁上了门。
“请坐。”他转身示意金篱落座大堂中央的红木椅上,再点燃了桌案上的桌台。
明明是白昼,他不打开窗子,反而是在室内燃起了火烛。
金篱虽然困惑,却还是坐了下来。她再次问他道:“你真的是云施?”
“云行千里,布施于人。”
金篱这才敢把扳指放在桌子上,朝他面前推去。
云施拾起那枚扳指,在掌心里掂量几下,仔细瞧了一遍后,他抬头盯着金篱问道:“他在你那里?”
金篱的表情有些错愕,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就是在这沉默的片刻功夫里,云施忽然打了个响指,这就如同讯号一般,引里屋的人走了出来。
来者是两名穿着素衫的青年人,他们的身材相似,连同长相都如出一辙似的,见了云施,恭敬地问礼后,便半蹲下身形去等候着差遣。
云施凑近他们耳边耳语几句,那二人神色一变,立即转头看向了金篱。
金篱被他们盯得有些无措,躲闪着低下头去,心里猜疑着他们这些人的身份,也隐隐地担心自己会否是找错了人。
若是给容赐添了无端的麻烦可就糟了。金篱心中忧心不已。
谁料那二人里的其中一个忽然站起身,走向金篱面前问了声:“你是哪个村子里的?”
金篱攥紧了双手,蹙眉道:“金家村。”
那人便露出极为懊悔的表情,转而对云施道:“唯独漏掉了那个村子。”
另外一个人也道:“那村子靠着山脚下,本以为绝不会是那里的,毕竟那边有不少萧家的人守着。”
“不能再耽搁。”云施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吩咐道:“你们先去准备,记得,要先与朱大人禀报此事。”
“遵命。”那二人颔首合拳,转身便匆匆离去。
金篱弄不清楚状况,她一头雾水。
云施在这时请金篱站起身,对她道:“姑娘请回吧,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再不必费心此事了。”
“那扳指……”金篱试图取回沈容的物件。
云施却道:“什么扳指?这里是药铺,可从未出现过姑娘口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