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再和她耍嘴皮子,也不会上她的当,反而要激怒她。
他的目光如寒冰般冷冽,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屑:“金篱,你自以为聪明,以为萧帝真的还会记得你不成?你可曾见过他深夜凝望的,是哪扇宫门后的灯火?后宫佳丽如云,你不过是其中一朵,早已被那繁花似锦淹没,更何况如今的你,在他眼中已是个死人,他又怎会为你再费心思。”
金篱的脸色沉下,她的确不愿意听见沈容的这番话。
而他的眼神充满了轻蔑,的确是早已看穿了金篱的所有心思。
可金篱表现出的模样仍旧是无动于衷的,她凝视着沈容,满脸的倔强,像是在等待他接下来还会使出何等花招。
沈容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愤怒如潮水般涌起,他猛地站起身,怒声道:“你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没有我的庇护,你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你干脆饿死在这里好了,看看萧帝会不会来救你!”
沈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深深地刺入金篱的心头。但她仍旧毫不退缩地直视着沈容的眼睛,声音却异常平静:“沈容,就算他忘了我,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这一刻的沈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奈与挫败。金篱好似已经无欲无求,她越发冷漠而疏离,即便他想方设法地激怒她,也还是不能唤起她丝毫的情绪波动。
她就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那双曾经充满灵气的眼眸,如今却像是一潭死水,波澜不惊。沈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他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在外,无法触及她的内心。
他轻叹一声,终是转身离去,背影拉得很长很长,一如他此刻的心情,沉重不已。
五个月后。
皇家御园里,萧帝正在观赏御林击鞠比试。
想来他也是一时兴起,觉得今日春色正好,加之后宫中的霞妃近来总是凑到跟前,他到底是也需要有人照顾情绪的,便借着霞妃的提议召开了这么一场赛事,也企图以此来尽快地转换心情。
转眼已是五个月,却有觉得只像是一瞬,萧帝时而觉得金篱的死还在昨日令他耿耿于怀。
此时,参与击鞠的两队带头人分别是哥舒族的外亲哥舒亦,以及霞妃的皇族远亲刘氏刘礼。
但自打哥舒族姓了萧之后,哥舒亦也改名为萧亦,他才过舞勺之年,年轻气盛又十足傲慢,这会儿将红绸带系在前额,目光上下打量刘礼,冷眼道:“早就听闻霞妃的娘家人个个美艳俊伦弱不禁风,想不到连男丁也是一股子羸弱之气,等会儿你可别摔下了马,伤了二族的和气。”
刘礼自然是乖顺的点头听命,周围众人也是极为奉承地为萧亦拍手叫好。萧亦趾高气扬地挑眉一笑,转脸去看座位上的萧帝,道:“皇兄,我等已准备就绪,开始吧!”
萧帝一摆手,身侧内侍宣令道:“击鞠比试开球!”
话音刚落,萧亦便先发制人的率先冲到赛场,策马奔腾的模样倒有几分草原可汗的英姿。刘礼也是不甘示弱的紧随其后,可是前两个球都被萧亦一杆打进洞,刘礼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御座上的霞妃担忧起来,紧紧地盯着场上的刘礼,很怕他被萧亦逼得跌落下马。萧帝扫一眼她,安慰道:“你不必过于担心,萧亦有分寸的。”
霞妃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失仪态,赶忙为萧帝亲自倒茶,讪讪道:“陛下说的是,是臣妾浅见。”
可这样下去,娘家人的确是要输得一塌糊涂了,又要遭群臣奚落,霞妃有些不太开心。恰逢此时,晏景表亲晏熄擦拭着手中球杆,准备上场替下刘礼。
席间的一些皇孙贵戚讶异道:“准驸马竟要上场?”
“他可是神击鞠手,被晏丞相亲自带出来的,如今又和萧家表公主有婚约,可不是寻常之辈。先皇还曾在他幼时夸赞过他呢。”
提及先皇,萧帝面色一沉,席间之人察觉到他的变化,立即噤声。晏熄这时来同萧帝请示,恳请换人。萧帝瞥见霞妃一脸赞同,便应允了。然而,他环视一周,问道:“韵公主呢?”
晏熄答道:“公主今日托人来说身有不适,而且微臣……也许久未曾见过她了。”
萧帝本就多疑,再加上他看见有个侍从正大老远地朝这边跑来,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你先去换人吧。”萧帝对晏熄说。
晏熄得令,转身时看到侍从神色焦急地凑近萧帝耳语。再看向赛场,刘礼已经气喘吁吁地走下来,他满身泥泞,着实是吃了不少亏。
晏熄拍拍他肩膀,翻身上马,喊一声“驾”,迎向萧亦。
萧亦眯了眯眼,深知这个未来姐夫不是善辈,但他还是做好了击球的姿势,一挥球杆,不料被晏熄防下,且他动作飞快,驾马冲来,萧亦尚未防备,心下一惊,竟将晏熄看成了是别的人。
仿若……是……先皇。
“沈戮……”萧亦喃喃念道,脑子里猛地跳出了凌乱画面,他高呼一声,居然从马背上跌落了。
晏熄立刻勒住马匹缰绳,周身的御林护卫也惊慌失措的奔向萧亦,询问着“王爷你摔到哪里了”、“王爷你不打紧吧”。
萧亦膝盖痛得不行,他吱哇乱叫着被扶起,晏熄下马去搀,没想到萧亦像见鬼了一样甩开晏熄的手,甚至惊乱叫道:“你、你别过来,不管我的事!你不要找错了人!”
晏熄一脸迷茫,众人也皆是困惑。
唯独御座上的萧帝站起身,责难道:“他受了伤,还不快点带他下去!”
萧亦就一瘸一拐的被扶了下去,他像是受了惊吓,嘴里面还在嘟嘟囔囔的咕哝着一些有的没的。
晏熄见状却不明所以,只觉得击鞠比赛是进行不下去了,便转身走回坐席。霞妃见他平安归来,不由地舒了一口气,起身同他闲聊,又赐了他一杯茶。
萧帝看到那两人谈笑有加,竟也不自觉地将晏熄错看成了别人。以前从不曾觉得他的轮廓与眉眼像那个人,偏偏今日发觉他与沈戮长得有几分相似。再猛地看向霞妃,萧帝一个恍神,还以为看到了容妤。
霞妃困惑地转过脸来,以眼相问。
萧帝刹时醒神,沉下一张脸,眼神也变得冰冷而灰暗。他话也不说,转身同内侍急急离去。
徒留下宫中一群人留在原地,皆是十分错愕。
一路上,萧帝再三问道:“你不会是老眼昏花了吧?真的没有看错?”
内侍非常肯定道:“回陛下,老奴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呀。婕妤……老奴是说贵妃娘娘就藏身在皇城之外的郊区里,那附近的宅院中似乎住的是沈容皇子,本是侍卫先发现的,传给老奴之后,老奴亲自去偷瞧了,果真如此啊。”
萧帝的脸色越发铁青,他就知道沈容是个祸害,真真是留不得。而他千辛万苦得来的今天,岂可让他毁于一旦?思及此,他加快脚步,要内侍备了车辇,又带了四名心腹侍卫跟在身边,一行人悄悄地出了皇宫去。
车辇上,萧帝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金篱竟没死……她偷偷藏身在皇宫外,不让他知晓分毫,连孩子也可以狠心不见……她对他竟没有半分情意不成?
不。
萧帝能回想起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那全然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她对自己是有情的,他很确信。
但她是云舒送来宫中的人。
即便云舒与云家已经断绝了任何联系,可血浓于水,保不齐是一出明哲保身之计。更何况,萧帝也从未想到自己会对金篱动任何心思,一切都是意外,包括自己的感情变化。
可说她现在是与沈容在一起的,就说明云家仍旧是忠心护主,对于沈家,他们忠贞不二,金篱也定是沈容托付给云舒送进宫里来迷惑自己的。
也许,最初的目的是暗杀。
但金篱假死离宫,显然没有得手。
这便是……失败了?
萧帝竟然想不通其中端倪,哪怕有那么一瞬,他想到了最坏的走向,可又觉得沈容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一直到了郊外,他远远地看见了那茅屋,却命内侍带人守在府外,没有他的命令不得入内。
接着,他只身一人前往那茅屋,每接近一步,他心跳越加快一寸。
他并非不愿见她,可又莫名地惧怕于她,以至于他脑子里面涌现的全部都是零散回忆,她曾经音容笑貌、轻声笑语,竟恍如隔世。
他以为她死了的,倘若她真的还活着,必定是他的失而复得。
然而,这份失而复得的背后,却藏着阴谋。
“吱呀——”
他推开了那扇茅屋的木门,漂浮着稻草与泥土霉味儿的室内里,她正独自靠在窗旁,听闻声响,她像是懒得回过头来似的,可他的脚步声越发靠近,她终于不耐地转过脸,一瞬间,她撞见了他的眼。
是他首先冷声道:“你竟还活着。”
她同样心跳如鼓,仍旧故作镇定,凝视他道:“你……你怎么会找来这里……”
他目光缓缓下移,从她的眼,到她的唇,抬起手掌去抚摸她的脸颊,他丝毫没有怪罪她欺骗自己的神色,甚至觉得,只要她能安然无恙,他就会感到喜悦。
可是,当他的视线一直蔓延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时,他嘴角旁淡淡的笑意却猛地僵住了。
金篱惶恐地低下头,她看着自己那已经显露出端倪的肚子,自是无话可说。
顷刻间,萧帝恍然大悟,他低笑一声:“原来如此……果然如此——”可他又很快意识到这绝非金篱的本意,便问道:“是他逼迫于你?”
金篱只是觉得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更不愿萧帝看见如今的自己,她只能叹息道:“陛下,金篱已经死了,你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早已不是你心中的那一个了,还请回去吧。”
萧帝切齿般地道:“沈容,他岂敢!”
而金篱知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也担心萧帝的安危,毕竟沈容阴毒狠辣,他怕是早就想要把萧帝单独引来皇宫之外了。
想必都是沈容的计谋。
金篱催促道:“陛下,快走吧,前尘往事都作罢,不必再为我多忧思了!”
“你以为我会怕他一个前朝余孽?”萧帝一把抓住金篱的手,似在告诉她:别怕,有他在。金篱却更急了,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快走!”但萧帝却死死握着她的手不撒开,声音低沉而坚定:“寡人带你一起走!”
金篱感受到萧帝手心的温度,那份温暖透过皮肤直达心底,让她在恐惧中找到了片刻的安宁。她抬头,对上萧帝深邃的眼眸,那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她知道的,只要有萧帝在,她就能勇敢面对一切。
可那都是过去了。
如今的她已经不配有任何选择,尤其是她深知沈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像是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试图将萧帝引入这危险的旋涡。
这会儿已是傍晚。
轻轻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沈容的身影在逆光之中若隐若现,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仿佛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金篱的视线越过萧帝,她一眼就看见了他。
刹那间,金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一把推开萧帝,但也知晓,一切都晚了。
萧帝察觉到金篱的神色变化,他猛地转过身,在看见沈容的那一样,他迅速将金篱藏身到自己的身后。
沈容却觉得可笑,冷声质问道:“不知陛下远道而来,就是要为了强抢人妻的么?”
萧帝眼神一凛,“抢夺人妻的人,可不是寡人吧?”
沈容却示意金篱的肚子,“她怀着我的骨血,自然是我的妻子了。”
萧帝却道:“她已为寡人诞下过皇子,她便是寡人的妻。”
沈容倒是不会戳破这事实,只笑萧帝可怜,说话间,他抽出腰间佩剑,反手将茅屋的房门关上,自是不会错过这萧帝落单的绝妙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