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爷恭恭敬敬地敬了董元辰一杯酒,而后又去其他桌上转悠,挨个寒暄,试探深浅,最终,他来到了“赌鬼”张万历桌前。
张万历道骨仙风,穿着黑色道袍来的,头上道冠高耸,背后绣着阴阳鱼、先天八卦图,身边三个徒弟,也是道士打扮。
精通玄门五术、玩转奇门遁甲的人就是不一样,吃饭之前先念咒,浊酒一杯,洒在地上,这叫敬地仙,桌子底下画个圈,半碗米饭叩在圈里,这叫飨恶鬼。
特别有礼貌,特别讲究,跟神仙鬼怪友好相处。
本来,他这个桌上,安排了八个人,经过他这么一折腾,只剩他师徒四人了,其余人全跑了,挤到别的桌上去吃了。
他又是敬神,又是敬鬼的,神神叨叨,万一把孤魂野鬼招来,附在人身上,晚上跟着回家了,这还了得吗?
没人愿意坐在他那一桌,晦气,这倒好了,他师徒四人,吃满满一大桌子菜。
见陈三爷来了,还没等陈三爷发话,张万历主动起身,眼珠子贼亮,颧骨峥嵘,赫然说道:“陈三爷,勿动!”
陈三爷一愣:“嗯?”
张万历上下细细打量了陈三爷一番,又探着头往陈三爷身后看了看,而后捻了捻下巴上的胡须,沉思片刻,厉声说道:“我能看前世今生!陈三爷的前世是大将!”
陈三爷呵呵一笑,一抱拳:“准!万历爷果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我是山东人!大酱和大葱,是山东人的灵魂!”
张万历晃了晃脑袋:“不是,你误会了!我说的是将军,王侯将相,大将军!”
“哦?”陈三爷故作惊讶,“万历爷是怎么看出来的?”
张万历微微一笑:“天眼通!你背后有个灵魂,前世的灵魂,每个人都背着前世的灵魂行走世间,只是凡夫俗子看不到,我们修道之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背后驮着孙武!你是孙武将军转世!”
“哈哈哈哈!”陈三爷忍不住大笑,“承蒙夸奖,实不敢当!那劳烦万历爷看看她,前世是谁?”陈三爷指了指身边的蓝月。
张万历端详片刻,道:“褒姒!”
“怎么骂人呢?”陈三爷不悦了,“薄屎?五谷排泄之物,它就不在六道轮回之列!你不能这么羞辱一个姑娘!”
张万历有点发懵:“陈先生耳朵不干净吗?怎么总是听错?不是薄屎!是褒姒!烽火戏诸侯的褒姒,大美人!”
“噢——”陈三爷若有所悟,“呵呵,万历爷,你说话有口音啊,容易听错,抱歉,抱歉!”
“理解,理解。”张万历笑着回答。
“那敢问您是谁转世?您的前世是哪位高人?”陈三爷突然问道。
张万历微微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陈三爷仰天大笑:“我看出来了!我知道您前世是谁!”
“哦?陈三爷也开了天眼?”
“开天眼,只是道门小儿科,我三岁开天眼,五岁神足通,十二岁洞彻阴阳,二十二岁霞举飞升,游遍三山五岳,阅尽古往今来,魂入天庭地府,足踏宇宙鸿蒙,与韩非子对弈,听老子**,伴孔夫子闲游,交苏格拉底入圣,抬头仰望九重天,俯察黄泉十八盘,三界之物,六道众生,皆听我号令!”
一下把张万历喷住了,张万历心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啊?只听说陈三是鬼手,怎么口活也这么好?
思忖片刻,笑道:“陈三爷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我,我前世是谁呢?”
陈三爷微微一笑:“斜月三星洞,灵台方寸山。”
“菩提老祖?哈哈哈哈,实不敢当!”
陈三爷摇摇头。
“孙悟空?更不敢当了!再说了,那是个虚构人物!”
陈三爷笑道:“蒲团。”
“什么蒲团?”
“菩提老祖座下的蒲团。”
张万历当即不悦:“老弟,我知道你伶牙俐齿,常以铁齿铜牙羞辱他人,不过这都是小聪明,不是大智慧!”
“怎么了?”
“你说我是蒲团转世,那不就是屁股底下的垫子吗?况且蒲团都是草篾编织,不是血肉之躯,不在轮回之列!”
“哈哈哈哈!”陈三爷大笑,“老兄须知,您不是一般的蒲团,是菩提老祖座下的,沾了仙气,才得以投胎做人,我并非羞辱老兄,而是实话实说!我分明看到一个草垫子,在您背后悬浮!”
“呵呵呵呵!”张万历大笑,“陈三爷啊,睁着眼睛说瞎话,会遭雷劈,你没有天眼通,就不要信口雌黄!”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谁是画皮谁是鬼,万历爷心里清楚!”
“哼哼,陈三爷自恃高明,我就成全你,甘愿做那个蒲团,可老朽有件事不明白,您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靠赌博为生呢?你完全可以摘下摇钱树、遍采金钱花,点石成金、剪纸成人啊?要什么有什么,何苦在赌场搏杀呢?”
陈三爷微微一笑:“您也是成仙圣体,不也来参加赌局了吗?”
张万历仰天大笑,俄顷说道:“我和你不一样,累劫缘分,挥斩不断,我在人世间还有一些事要办,办完了,我就升天了。”
陈三爷哈哈大笑:“此言甚是!小弟如出一辙!缘聚缘散,且行且珍惜!小弟愿同万历爷一起,拨开红尘迷雾,共结天下情缘!”
这一番对话,旁人听不懂,但陈三爷和张万历心里可是明镜似的。
张万历,是今晚陈三爷的重头戏,他弄了这么大的场面,就是为了好好试探张万历。
张万历有一万个理由不来参赛,他犯不着从四川出来趟这浑水,可他来了,这本身就是问题!
但话不能挑明,都是试探性的,因为不知对方是怎么想的。
此刻张万历呵呵一笑:“陈先生啊,大才!某有一问,请贤弟赐教!”
“哦?请讲!”陈三爷笑着说。
“奇门遁甲,有八门九宫之说,有天地人神四盘之论,分旺相休囚死,察主客生衰之玄关,古时用于兵战,九天扬兵,九地立营,神出鬼没,难以捉摸!鄙人想问,若客犯主家,身陷死绝,马乘湿地,猴跨沼泽,或神煞吉,而八门不吉,或八门应吉,而神煞狰狞,虽拼死而无法战胜,虽绞尽脑汁,无法抉择,若临此奇门死局,当如何破解?请老弟教我!”
不愧是奇门大师,上来就问到了问题的真谛。
奇门遁甲难就难在了破解之术、应用之法,排盘谁都会,可极少有人能够借此趋吉避凶,这个问题用人类能听懂的语言,翻译一下就是:我被敌人包围了,现场起卦,得出神煞和八门相矛盾的结果,我应该怎么办?我是沿着八门指定的方向逃走,还是按照神煞的指示逃出生天?
陈三爷思考片刻,道:“奇门遁甲有一句精髓:急则从神,缓从门!这是奇门之术解灾的要诀!先人诚不欺我!真若兵临城下,四面楚歌,就不要管什么生门、死门、休门、景门、杜门,只需跟随神仙,腾云驾雾而去!小弟愚见,望老兄审度!”
“哈哈哈哈……”张万历豁然大笑,突然笑容凝固,“陈先生,果真大才,年纪轻轻,如此造化,实在难得!赌王大赛,就是四面楚歌,而我,就是神仙,决赛之际,希望你记住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急则从神,缓从门!”
陈三爷一愣,笑道:“好!我也希望如此!无论如何,晚辈奉陪到底!”
“再多说一句,我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夺得‘赌王之王’的称号!不成功,便成仁!你我都是誓死不退的人,最终只有死一个,这次大赛才能画上句号!”张万历冷冷地说。
“嗯!我相信你能成功!”陈三爷点点头,“接着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吃饱了!不吃了!”张万历突然起身,拂袖而去。
三个徒弟赶忙跟上。
陈三爷遥遥喊道:“慢走啊,万历爷!”
张万历根本不回头:“赌桌上见!”
大厅里依旧喧嚣,陈三爷若有所思地站着,有点发愣。
蓝月疑惑地问:“你刚才和张万历都叨叨的什么啊?乱七八糟的!”
陈三爷摇摇头,茫然说道:“没事,这老小子不上道。我本想和他和解,他却反打一耙,撂下狠话!”
“那就干死他!”蓝月愤然说道。
陈三爷怅然一笑:“没那么容易。”
“你怎么了?”蓝月不解地问,“你好像怕了?我看你刚才斗嘴,没输给张万历啊?”
“赌牌,可不是斗嘴,我心里没底。”
“你就这么怕他?”
“他的眼神告诉我,他赢定了!”
“眼神?眼神有个屁用!都是装腔作势!”蓝月怒道。
“你不懂!张万历胸有成竹!他一定有高超的技法,他必赢!”
“你……害怕了?”蓝月惊恐地问。
“我不是害怕了,我是太害怕了!”陈三爷有气无力地回答。
蓝月还从未看过陈三爷这副样子:“你怎么了?你至于吗?还没开战,你就泄气了?”
“我死后,记得为我立一个碑,上写:死于赌鬼张万里之手。不丢人!”
“滚蛋!”蓝月大怒,“别说这些丧气话!”
由于声音过大,惹得全场人往这儿看。
陈三爷赶忙笑着对大家说:“没事,没事,大家继续,继续。她说的是‘滚卤蛋’,一道菜,一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