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松轻声说道:“陛下对靖安侯还是很信重的,之前尚武寺初建,陛下就有意让靖安侯出任尚武寺寺卿,但靖安侯拒绝了,年初水师都督府建立,陛下也有意让靖安侯出任左都督,靖安侯也拒绝了!”
“也正是因此,陛下对靖安侯越发的信重,一个不争权不恋权的将帅,无疑是最让陛下放心!”
“而靖安侯也是个聪明人,那演武阁看起来似乎不重要,但是今年演武阁的弟子陆续投入军中,随着日久年深,演武阁的弟子将会遍布大荣军队,从边军到禁军,从尚武寺到各地卫所,到处都是靖安侯的门生弟子!”
“如今靖安侯就是在养望,时间越久,他在军中的威望就越高,或许未来他就是军中第一人!”
“所以现在得罪靖安侯实在是得不偿失!”
作为一个在官场上沉浮了数十年的老臣,周云松对朝堂上的一切都看得很明白。
杨正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他其实都清楚。
而他说的也没错,杨正山一直都在刻意的不去揽权,目的就是为了避免延平帝猜忌。
甚至他离开京都去给杨婉清送嫁,顺便还在外面游历的大半年,这都是为了消除之前征讨星月门带来的盛名。
赵功青也明白这些,他轻声问道:“那学生该怎么办?学生真的是有些畏惧靖安侯!”
他苦笑着,以前他没有接触过杨正山,也从未在意过杨正山是个什么脾气,可今日杨正山表现真是让他感到心惊胆颤。
强势、蛮横、肆无忌惮,毫无顾忌。
这些都是杨正山今日给他留下的印象。
周云松感觉身子暖和了不少,放下茶碗,笑道:“无碍,靖安侯生气,那就让他消消气就好了,明日早朝,若是靖安侯弹劾你,你就主动请罪,请个御下不严的罪过即可!”
他觉得杨正山再如何也不会影响到他自己,至于赵功青,反正这事与赵功青也没有关系,到时候只要赵功青主动请罪就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学生怕靖安侯胡搅蛮缠!”赵功青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适可而止的!”
周云松不在意的笑了笑,“走吧,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用饭吧。”
说着他起身朝着后院走去。
赵功青闻言也就把杨正山的事情放下,面带淡笑的跟着周云松身后。
……
一夜无话,翌日黎明。
杨正山揣着自己的折子,裹着厚厚的裘衣来到太极殿门前。
特么的,大冬天的上早朝,真是够折磨人的!
其实杨正山是不怕冷的,他可是吃过冰心果的,别说京都的冬天了,就算是雪原之地的冬天,他也能光着膀子到处跑。
不过不怕冷不代表感觉不到冷,身上凉飕飕的也不舒服,还是穿的暖和一些比较舒服。
杨正山的出现让不少人感觉诧异,有些官员甚至都不认识他,仔细算算的话,他已经有一年多没有上早朝了,上次上早朝还是领命组建四海水师的时候。
“咦,你怎么来了?”梁储见到杨正山,有些惊疑的问道。
还不等杨正山说话,陆百书就走过来插嘴说道:“我知道,杨侯今日是不是要弹劾吏部?”
说完他还朝着杨正山一阵挤眉弄眼。
“弹劾吏部?怎么回事?吏部惹到你了?”梁储惊愕道。
杨正山揣着袖子,懒散的说道:“嗯,今日定要让吏部好看!”
梁储用古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你真要弹劾吏部?”
“不行吗?”
“不是不行,就是觉得没必要!”
“为何?”
“周阁老!”梁储朝着周云松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
杨正山瞥了一眼周云松的放下,此时周云松也披着裘衣,正站在檐下打盹。
梁储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你弹劾也没用,又周云松护着,陛下根本不会拿吏部如何。
杨正山岂能不知道这些,但是今日他就是要找吏部的难堪。
片刻之后,礼乐响起,众臣入殿。
杨正山混在武官的队伍中入殿,可是入了殿之后,他感到一阵尴尬。
他该站在哪里?
好久没来上早朝了,都不知道自己该站在什么地方了。
大荣早朝,左文右武,各有三列,按照品级排列顺序。
但品级有很多重复的,他和梁储都是一等侯,那谁该站在前面?
若是经常来上早朝,位置固定下来,一般也就不会改了,大家也不是很在意一个无关紧要的排序。
上次杨正山来上朝由于要领军出征,所以他站在最前列,就在宁国公旁边,可这次他显然是不能站在宁国公旁边的。
就在杨正山想着该站在哪里的时候,梁储笑道:“杨侯,这边,你站我前面,杨侯难得来上朝,诸位同僚给咱们得杨侯让个位置!”
众臣闻言,都忍不住笑起。
“杨侯请!”陆百书也是喜欢凑热闹,还把杨正山请上前。
“咳咳,许久不来上朝,有些不适应,让诸位看笑话了,哈哈~~”
杨正山尴尬的笑着,连连对殿内武官拱手。
他刚在梁储身旁站定,就听到有太监喊道:“陛下驾到!”
众臣连忙禁声,神色严肃的等着延平帝登殿。
延平帝登殿之后,又是一阵拜礼,然后开始走流程,众臣启奏。
早朝大部分内容其实都是提前商量好的,众臣上奏也就是走个流程,将事情公之于众。
一连半个时辰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杨正山都听的想打瞌睡了。
这就是他不愿意来上早朝的原因。
朝堂上绝大多数事情都跟他无关,他来上早朝其实就跟旁边的柱子差不多,杵在这里啥事也没有。
就在杨正山神游物外的时候,旁边的梁储伸手戳了戳他。
“怎么了?”杨正山回过神来。
“你不是要上奏吗?”梁储的胡须抖了抖,想笑又不能笑,只能憋着。
因为刚才杨正山的声音太大了,一声怎么了,让殿内君臣全部都听到了。
众人纷纷投来目光。
“哦,靖安侯也来上早朝了!”延平帝惊奇的说道。
陛下,你还不如不说话!
杨正山突然有种上班摸鱼被老板抓住的感觉。
不过他脸皮厚,就算是被抓住也无所谓。
他横跨一步,从队列中走出来,掏出奏折,行礼说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延平帝嘴角微翘,他瞥了一眼周云松,又看向杨正山,笑道:“准奏!”
昨天吏部发生的事情早就传开了,延平帝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其实他早就看到杨正山了,只是一直装作没看见罢了。
他可是一直都在等着看好戏呢。
嗯!
杨正山弹劾吏部,这不就是一出好戏吗?
而站在文臣队伍中的赵功青见到杨正山出列,心里感觉即郁闷又无奈,不过他已经做好了请罪的准备了。
只要杨正山上奏结束,他会立即站出来请罪。
但是接下来杨正山的话语却让他彻底懵了。
“臣弹劾礼部尚书周云松御下不严,监察不利,纵容吏部官员卖官鬻爵,盗权窃柄,植党营私,辜负任使。”
杨正山声音清朗的说道。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大殿内就陷入了一片寂静,唯有他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文武众臣借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他。
就连内阁的几位阁臣和段瑞和周茂等人都忍不住回头望向他。
卖官鬻爵,植党营私!
这帽子扣得好大!
或许吏部真有这样的问题,但满朝文武谁敢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周云松微闭着眼眸,但他的手却在微微颤抖,证明此时他的心绪极其不平静。
赵功青目瞪口呆的看着杨正山,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不就是一个演武阁监丞嘛?
吏部把包朗调回去就是了,为何要因此弹劾周阁老?
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梁储看着杨正山,眸光闪动,嘴角却带着一抹笑意。
而坐在龙椅上的延平帝,眯着眼看着杨正山,神色越发的平静。
杨正山说完后,瞥了一眼前面的周云松,然后伸手将奏折递出。
弹劾吏部?
开啥玩笑!
弹劾吏部是弹劾谁?总要有个弹劾的对象吧!
赵功青显然不该是他弹劾的对象,唯有周云松才值得他大早上的跑来弹劾。
他砍人向来只砍要害,不是心窝子就是脖子,就算是砍不死你,也要吓死你。
小打小闹,显然不符合他的脾性。
既然要闹,那就闹一个大的,既然要搅和一下朝堂这潭浑水,那就下点死力气,不然真当他这个靖安侯是吃干饭的?
张明忠走来将杨正山手中的奏折取走,呈给延平帝,延平帝打开奏折扫了一眼,随后便合上了。
这奏折其实没啥内容,除了说明了一下孙安阳和包朗的事情外,其他的内容都是杨正山编造了,毕竟他也没有具体调查过,手中也没有什么证据。
“周阁老,你可有什么话要说?”延平帝看向闭目养神的周云松。
周云松睁开眼,不徐不慢的出列说道:“老臣有罪,还请陛下处置!”
他倒是干脆,开口就说自己有罪。
“哦,说说你有何罪?”延平帝问道。
周云松道:“臣御下不严,致使吏部某些官员利令智昏,贪赃枉法!老臣有负圣恩!”
杨正山闻言,心中不屑的笑了笑。
只认御下不严,那其他的罪岂不是就不承认了!
也是,周云松又怎么会承认植党营私?
这老家伙狡猾的很,说吏部某些官员利令智昏,这个某些就很有意思了。
虽然吏部是周云松的根基,但吏部的官员也不都是周云松的人,到时候周云松只需要推出几个替罪羊,那他这御下不严的罪过也就不成立了。
甚至周云松还能借此排除异己,顺便将吏部的外人踢出去。
不过这事肯定不会就这么简单的结束,好戏还在后面。
杨正山瞥了一眼周云松旁边的宋元阁。
老兄,刀子我都给你递上来了,接下来可要靠你来杀人了!
延平帝又看向杨正山,道:“杨爱卿,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周阁老?”
这话说的也很有讲究,虽然看起来是在询问杨正山的意见,可延平帝却称呼周云松为周阁老,意思还不明显吗?
杨正山很识相的说道:“一切凭陛下做主!”
延平帝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语气却平淡的说道:“周阁老御下不严,当罚,吏部官员收受贿赂,当严查!”
“周阁老免去太子太师之职,罚俸半年!”
“都察院严查吏部官员!”
都察院左都御史关文硕闻言,立即出列,应道:“臣遵旨!”
杨正山低着头撇撇嘴,延平帝这是在和稀泥呢!
这个处罚对周云松不痛不痒的,根本没有一点出发的意思的。
周云松为内阁次辅,兼吏部尚书,太子太师,太师,文华殿大学士。
五个官头衔,内阁次辅和吏部尚书为实权官衔,太师,太子太师为虚衔,文华殿大学士乃是次辅的标配。
太师为正一品,意为皇帝的老师,太子太师为从一品,意为太子的老师,这些虚衔都是表明受官者的功绩与身份,根本没有实际职权。
说是皇帝和太子的老师,但实际上只是个名头而已,甚至太子也不需要对周云松执弟子礼。
所以免去周云松的太子太师之职,对周云松半点影响都没有。
至于罚俸,那就更没有影响了,大荣的官员,有几个靠俸禄吃饭的?
“陛下圣明!”杨正山称颂道。
和稀泥就和稀泥吧,杨正山也没指望延平帝能对周云松如何,他要做的已经做完了,这一棍子捅下去,剩下的事情就跟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说罢,杨正山便退回了队列。
不过他退回去之后,余光一直盯着宋元阁,不过宋元阁并没有任何表示,一副老神犹在的样子,仿佛这一切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好了,退朝吧!”
延平帝起身走向御书房,不过当他进了御书房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再也掩盖不住。
“呵呵,有趣有趣,靖安侯这一棍子估计敲昏了不少人!”
旁边的陈中术皱了皱眉头,但并没有说什么。
他觉得朝堂上的争斗太过激烈不是什么好是,但是身为皇帝身边的内臣,他已经习惯了谨言慎行。
皇帝让他说的时候,他都要思量着说话,皇帝不让他说话的时候,他向来不会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