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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向这世间长呼口气{一}
    西去的官道上,贪早凉赶路的行人车马逐渐多了起来。

    高晋勒住马缰绳,停在了道边,远远望向汉阳县残破的东城门。

    以他的马速到了这儿还没追上窦灵儿,只有一种可能,窦灵儿并没在他们前面。

    此时无人在侧,他皱紧了眉头,暴露出心事重重。

    京中的震荡让他为家族的未来焦虑不安,他不想把一整天的宝贵时间浪费在小小的县城里,又不能在人前显露出来。

    昨天傍晚慕容府邸里,亭中四人明显正在商议极为重要的大事,被游玩回来的孩子打断,几位大人并没显露出不愉。

    独孤嫣然浅薄兼且浮夸的表演,博得的欢笑绝不是作伪。

    高晋带着满怀的疑问回到高府,稍晚,听取了府中耳目收集到的消息,才后知后觉,他只在福禄街闪了一面,竟被有心人借力,成了朝堂风云的推手之一。

    回想前日傍晚,就在这条路上,逼仄拥挤的马车厢,灰衣虬髯车夫玩笑似的提议,是得到了位高权重的两位大人的默许。

    昨天傍晚,两位大人怂恿他们再次来汉阳县的意思,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其间的深意难解,唯有身处其中,来亲身感悟一番。

    缺少了祖父的指点,独自和老狐狸们斗心机,处处被牵着鼻子走,让高晋不由生出股无力感,同时又激发出一股斗志。

    他主动追窦灵儿,就有着抢先从侧面打探消息的想法。

    窦家财力雄厚,还不足以让窦孟德成为卫国公府的座上宾。 何况是能与两位朝堂大鳄、一位朝堂新权贵坐而论道的贵宾。

    他急于知道窦家在这场巨变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身后疾驰而来的独孤嫣然踩着马镫立起身,欣喜的指着远方,大喊道:“我看见大砖头了!”

    “高晋,走了,快跟上。”冯行偃喊了一嗓子,已经和独孤嫣然并骑从他身旁冲了过去,紧接着韩秀儿,冯瑟瑟也纵马驰过。

    “驾!”他收起遐思,催动大雪驹追了上去。

    留住在小叶家的阿信和高福徐铁蛋,早早就起了床,套好了大车,赶往十字街口的王家铺子,还是比心头火热的小娘、妇人们晚了。

    一大伙人七手八脚,不一刻就装载好了要送回王庄的东西。

    一大群人簇拥着三辆马车,刚出了城门,就看到官道上疾驰而来的冯行偃五人。

    黑驴‘喜鹊’耳根子发软,耷拉着,四蹄踏着碎步,在大砖头身后从右边闪出半边脸,偷瞧一眼,惊恐地缩回头,不一会,忍不住好奇,又从大砖头左边伸出长脸,警惕的看着那几个又高又壮的四脚同类。

    比‘花花’更雄健的这五个同类,漂亮的长鬓毛湿漉漉,嘴唇翻动露出整齐的白牙,健壮的胸膛鼓动着,喷出一团团热气,大大的杏眼扫过‘喜鹊’时,毫不遮掩的鄙夷之色。

    “你要骑它?”独孤嫣然指着胆怯的一个劲往后躲的小黑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今天可能就来不及回来了。”韩秀儿有些为难,娘亲没有阻止她跟小姑出来玩,出门时可是再三叮嘱,别玩儿太晚了。

    王小石站在车辕上,正在指挥徐铁蛋往马车上装活鱼的木桶里盖上新鲜荷叶,扭过脸俯视着独孤嫣然,笑道;“来得及,回去一个时辰多一点,在王庄吃过了午饭,休息一个时辰,参观一下农庄,避开正午酷热,下半晌再上路,回来路上过了魏水河桥,你们就直接回京城,到家的时间要比昨日还早些呢。”

    “哦!也是呀,我们几个不用再绕道汉阳县。可芝秀你也不用骑着它呀,又矮又丑,小短腿还没马车跑的快。 你骑‘花花’。”独孤嫣然指着花斑马。

    王芝秀赧然道:“我没骑过马。”

    冯瑟瑟过来牵着王芝秀的手,鼓励道:“‘花花’和我骑的这匹马都是游春马,很容易驾驭,虽说比不上行偃高晋他们骑的战马,终究要比驴子脚程快。

    再说了,你一个人骑驴,一路上大家伙聊天你就要仰着脖子,多不方便!”

    “小王公子,老汉保证王小姐骑马这一路啥事都不会有,安安稳稳。”高福跨坐在车辕上,大力拍着胸脯。

    王小石没应声,视线飘向了人群外,怀里抱着鞭杆独自倚在车辕上,嘴角噙笑的徐铁蛋。

    徐铁蛋察觉到王小石的目光,视线迎过来,庄重的点了点头。

    “姐,你就骑‘花花’吧!”

    “好吧!”王芝秀去取‘喜鹊’ 背上的褡裢,瑾儿抢着抱了褡裢搭换到了‘花花’背上。

    冯行偃昨天将从西门府里赶走的三辆大车都留给了王小石,王小石不肯接受,却暂时留了下来,说是正好第二天送粮回王庄,有了这三辆大车就不必劳烦童掌柜帮着去借了。

    三辆车两辆装着粮食,一辆装了些肉食和一个用来装活鱼的大木桶。徐铁蛋一辆,高福帮着赶一辆,曾婆子叫来了外甥帮着赶一辆。

    小黑驴见王芝秀上了‘花花’背上,急的用细长的脑袋一个劲拱着王芝秀的背,扯着嗓子‘嘎,嘎,嘎,,,’叫个不停。

    黑驴争宠的样子,惹得经过的路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高晋你陪着嫣然她们去王庄,我就不去了!”冯行偃和阿信头凑在一起,嘀咕了一阵,突然提出来他要留在汉阳县这边。

    高晋也想留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陪着冯瑟瑟她们一起离开了汉阳县。

    目送三辆马车走远,王小石按着‘喜鹊’的头,向牵着母亲衣袖的瑾儿招着手。

    苏娘子看到王小石在前面招手,忙推着瑾儿的背,“公子在叫你过去呢。”

    过去的一夜里发生过一些事情后,瑾儿对公子少了些敬畏多出了些亲近。

    “公子!”亭亭玉立的少女立在王小石身前,点墨双眸里闪动着清亮的光。

    “你不是一直想要骑‘喜鹊’,今天它归你了。”王小石把黑驴的长脸推向瑾儿。

    “真的!”少女大喜过望。

    王小石笑道:“不光今天,以后你们去采摘艾草,都可以带上‘喜鹊’帮你们驮东西。”

    少女掩饰不住喜悦,向远远看着这边的小伙伴们猛挥着手。

    被一群少女围在中间,小黑驴‘嘎嘎!’欢叫着,显然它已经忘却了被遗弃的哀伤。

    “你把大桃子鼓动留下,存的什么坏心思?”往回走的路上,王小石瞄着阿信。

    初次相遇,大砖头瞅着冯行偃粉嘟嘟,熟透的桃子似的脸,随口叫他大桃子,王小石觉着很妥帖,也这么叫,甚至称呼冯瑟瑟‘桃子他姐’,独孤嫣然‘桃子媳妇儿’。大伙跟着叫开了,反而没几个人记得他们的姓名。

    “嘿嘿!”阿信干笑着,视线移向冯行偃骑来的神骏红马。

    他对深得小娘们喜爱的‘花花’有一段极不尊敬的评论;拉车没长力,骑乘跑不快,老大一坨废物。

    顺带把送‘花花’进王家的冯行偃也好一顿挖苦。

    说大桃子相马的本事如庙会卖艺的把式,净是花活,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没办法呀, 这人是废物,双手往回划拉,搂回来的自然也全是废物,王八绿豆互相看着顺眼吗。

    冯行偃嘴拙,要么撸袖子干一架,要么等明天让你瞧瞧啥叫好马!

    高晋和冯行偃今天骑来了各自的坐骑,白马大雪,红马烈焰。

    两匹神骏非凡的战马,阿信眼馋哟!

    相比起高晋客气里总带着股子疏离,倒是火暴脾气,动辄要干上一架的大桃子更对阿信的胃口。

    王小石和阿信说话,张嘴就忍不住要呛他两句: “你想骑‘桃子’的马?骑术行不行呀? 别把一嘴的牙摔掉光了,山珍海味搁嘴边,干流口水,咬不动。”

    “小看人!”阿信眼珠子提溜转个不停,说道:“‘大桃子’敢不敢比比。”

    “比什么?”冯行偃毫不示弱。

    “比骑术。”

    “比就比,谁怕谁呀!”冯行偃一晃膀子,把阿信撞飞出去。

    “你也就一身的蛮力!”阿信顺势冲出去五六步,止住踉跄的脚步,回头扬着脸,斜乜着冯行偃,语气轻蔑,道:“骑术你真不行,现在认输不丢人。”

    “小爷会输给你! 笑话。”

    “要不咱俩比赛带点彩头,我输了把家传宝刀给你,你输了把马留下。”

    冯行偃不加思索,冲口答道:“行!”

    阿信双眼贼兮兮眨个不停,一个劲拿话挤兑着冯行偃,“阿信的信,可是言而有信的信,吐口唾沫也能砸出个坑。你说出的话能算数吗? 输不起的怂包是蹲着尿的。。。。。。。”

    “哈哈,哈!”王小石忽然冷笑着,抬手指向阿信,厉声道:“大砖头,给我把这腌臜货抓住。”

    隔着五六步的距离,大砖头一步就到了阿信身前,长臂探出,蒲扇大的巨掌一笼,将刚窜跳着要逃的阿信抓在手里。

    就连反应迟钝的冯行偃都感觉到,小石头语气里的严厉认真,“玩弄心机算计朋友都是卑鄙小人! 你再敢跟大桃子耍弄心机,绝饶不了你。”

    “那你还不是算计走了我的宅院和十亩地。”阿信嘴里含混的咕哝着。

    王小石猛地扬起眉,问道: “你说什么?”

    阿信梗着脖子,毫不示弱的大声说道:“我说,某个人巧舌如簧,骗走了我的宅院和十亩地。”

    王小石向大砖头挥挥手:“让这混账玩意滚远!”再不愿看阿信一眼,似乎看到阿信会脏了眼睛。

    有说有笑的一大群人,陡然沉默了,都随着王小石走远了,只有叶惊天留了下来,陪着被大砖头丢在路边的阿信。

    片刻后,石掌案背负着手,施施然走了过来,瞪了阿信一眼,沉着脸,说道:“你这外乡小子还是赶快回家去吧! 好赖人不分,把人都得罪完了,别死在了外面,没人刨坑埋你,也没个帮忙往家里送信的。”

    “我说错了吗!?”阿信涨红着脸,气恼的嚷道:“你明明亲眼看着他小嘴吧嗒吧嗒,就把我的宅院和十亩地骗走了,还要帮着他说话!是要合起伙欺负我这个外乡人吗?”

    昨夜回了家,三个少年人加上了个老高福,老少四个人扯起闲话,热闹了许多;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用一座宅院加十亩地顶俩人一年饭钱。

    高福本是北府大将军的贴身亲卫,要比县衙小吏的石掌案更早知道这场延绵多年的战乱已经结束。

    自然大大的笑话了两个傻小子一通,明白告诉他们,只要多等几日,战乱结束的消息传开了,这个交易可就是上百倍的差额。十亩良田加一座二进宅院的价值,不说够俩人好吃懒做一辈子,吃香喝辣五年绝对够了。

    阿信嘴里说着,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颗钉,请托人才商量定了的事,吃亏了也不能反悔,不然还不成了蹲着尿的娘们儿。

    其实,他心里已经堵了块石头。

    石掌案瞧着犯起了狗脾气的阿信,轻蔑地说道:“是,石某昨日从头到尾全都看见了,一个傻子和个蠢货,被小王公子逗着玩。”

    “你!”

    叶惊天连忙拉住红了眼,要和石掌案动手动脚的阿信。

    阿信恍然大悟,瞪着石掌案,鄙夷的说道:“就说嘛,无缘无故的送你家刚烹制好的肉食。 真还就是吃人家的嘴短呀! 成事后的好处,不会只是一小盆羊肉吧?”

    小叶也疑惑的看向石掌案。

    石掌案气得须发乱颤,手指哆哆嗦嗦,来回指着他俩,“你们这一对憨货呀!

    我问你们,是小王公子找你们要饭钱了吗?还是他逼着你们,用宅子田地顶饭钱了?又或者昨天离开北城楼以后,王公子催着你们去县衙早早把地契房契过户了?

    两个没脑子的憨货,还凑在一起瞎琢磨!

    人家不过在逗你们玩,是你们当了真。

    当真了也行呀!是男人大丈夫,说出的话你认了呀! 去拿着房契地契,把宅子田地过户给小王公子。

    你们试试,追着往外送,看看人家小王公子要你的破宅子吗?

    一对瓜怂,枉做小人,比猪还蠢!”

    骂痛快了,黑着脸一甩袖子,丢下傻愣住的俩少年,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