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艳的阳光洒落在古老的关城,映照出关墙上层层叠叠褐色的血迹。
时光如梭,千年时光,多少秘史已被泯灭。
曾经傲立城头的英武将军,如今的豁牙老卒,撩开了逝去岁月掩藏的一角。
那个名垂千古的奇男子,雄才大略的大秦始皇帝,也还是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
事关天下气运的敕封正神山君,他也在大玩权谋手段。
生前是水师双壁的南北都城隍,生前争宠抢功,敕封为南北都城隍,又能互相克制。
南岳山君是与他有私情的南越公主,敕封为山君也可安抚南越旧民,公私两不误。
将东岳山君奉送给书院,是在照顾文臣的情绪,北岳山君封正当年金身塑像就被搬出了北岳神庙,则是始皇帝玩的分化关东反抗朝廷的残余势力的小手段。
五山君之首的中岳山君敕封了国丈田煜,是第一个举国降秦的晋国君王,中岳苍松山就位于晋国境内,选择中岳山君可说是花了不少心思,虽然和大秦有灭国之恨,以后千秋万代君临天下者依旧延续着他的血脉,不必担心对萧氏皇族的忠诚,还让旧晋国臣民有个精神寄托,终究田煜虽是亡国之君,却有着仁君的美名。
西岳山君敕封给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紫铜关死战不退,人亡关在的边关主将乔振宇。
将毗邻都城的西岳山君敕封给他,考量的是他生前表露出的对大秦帝国绝对的忠诚。
敕封的西岳五华山位于华郡境内,和他战死的紫铜关相距不到百里,用他来庇护京都门户的雄关,萧家江山必能千秋万代,延绵不绝,与天地共存。
始皇帝做的最为过分的是违背封神的本意,将魂魄消散的父王敕封为众神之首,空耗功德。
敕封真神是用来制约山上修行者,震慑人间武夫,稳固大秦气运,但是在大秦始皇帝敕封真神那一刻就已经偏离了方向。
敕封时早已神魂消散的大德圣君真就只是个泥塑神像。 缺了他这个众神之首居中调停,南北都城隍间的暗斗变成了明争。生前是个读书种子的东岳山君,超然物外,只管庇护住赶赴东海之滨书院求学的文人世子,南岳山君只管自扫门前雪。中岳山君则在反思了数百年生前功过,依然分辨不清,举国不战降秦是对还是错,转而向修习佛法寻求解脱。
后世的大皇帝陛下,也曾想要弥补,因种种原因也一再错过了。
就比如平定天下的第一功臣,大将吴起,始皇帝封神时他还龙精虎猛的随侍在旁,始皇帝空悬北岳山君也是有意为他保留着。
吴起亡故后,自二世到六世的大皇帝都没积攒出足以敕封五岳山君的功德,武皇帝北征,携着开疆拓土的功德,再次敕封真神,吴起的英灵却已然在光阴长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冲刷下消散。
大秦八百年,儒释道三家各领风骚数百年。
维护天地间稳固的一套真神体系,最后沦为了鸡肋,就不奇怪了。
赋予始皇帝口含天宪敕封真神的先圣,估计也没想到吧。
这千年间,人间几多变化,终结远古时代的那一家主仆们,从未露过面。
若是将大秦比作梁柱歪斜的大屋,如今三分天下的东西二魏、南梁,就是缺梁少柱。
趁豁牙老卒装烟丝的空隙,阿信问道:“西岳山君为何没护佑大秦保住紫铜关呢?”
豁牙老卒攥着烟杆默然片刻,悠然长叹道:“西岳山君也没法帮大秦留住一座无人防守的雄关呀!”
咧开豁牙的嘴,嘿嘿苦笑几声,神情说不出的寥落,低语道:“连神庙都灭了,和孤魂野鬼差不多。”
阿信来紫铜关的一路上听冯叔讲古,听冯叔说过,当年东魏攻破一百零八寨,大军所到之处,大肆拆毁神庙,百年来仅有京都城隍庙几个寺庙得以重建。
听老卒子言语凄凉,脱口说道:“老乔你等着,这场大战之后,我要重建西岳神庙。”
英气女子贴着阿信耳畔低语道:“建一座神庙要很多很多钱,你别瞎许愿。”
老乔咧着豁牙的嘴,喜滋滋的说道:“用不了很多银钱,有个神龛供奉金身,庙堂大小无所谓。”
“我出二十两金子。”尤豹从怀里摸出几个金锭,拍在阿信手里。
“我没带多少钱.....”英气女子拔下支金簪,放在金锭上面。
“交给我不妥,我还要出关打仗,还是......"阿信眼里一亮,“交给老程他们,现在就让他们离开紫铜关,去五华山选址修庙。”
他起身捧着金锭去找王家青壮,英气女子悄不吱声的紧跟着。
尤豹翻着白眼,问老乔,“你给小二爷这一通忽悠,就为了这个?直接跟我说不就行了,一间小庙不过是件小事。”
豁牙老卒怒道:“小事!?懂不懂啊!建山君神庙非要龙蟒才行,等你封侯拜将了,勉强也能够格。”
“哦呦!”尤豹和老卒调侃道:“照你这么说,小二爷再不济也是个画土分疆的王爷命。”
“哎!”老卒子笑的神神秘秘。
粗豪汉子方才不知何故,有过一阵子懵懂晕乎,听老卒子讲故事感慨有,听出的东西仅限于表面。 这两天和这个好酒的了老卒子倒也意气相投,从不讲什么尊卑,闲聊更是荤素不忌。
尤豹这时候也不生气,反而喜滋滋的笑着说道:“老尤还有封侯的一天!哈哈哈。”
老卒子眯眼西望。
天道聚变,哪里是凡夫俗子能察觉到?
天劫九道,赤龙盘空。
那个家伙既然真的改变了天道,怎么也该帮着出把力气。 山君神庙毁了后,不由自主的就来了生出英灵的紫铜关,也是有边关肃杀气滋养英灵,才没被百年光阴磨灭了。
家底子薄,只能是保命为上。
但是到了该搏一把的时候,生前以刚毅享誉三军的老卒子,也不缺胆魄。
始皇帝陛下敕封山君真神,金口玉言,敕令神君不可参与俗世纷争。
这不是没说间接干预也在限制之内吗!?
那个家伙就一直间接的影响俗世王朝,才办成了改变天道的逆天之事。
也就在赤龙腾空时,来关上的痞赖小子,忽而气运加身,显露出蛟蟒之气。
这些年来紫铜关郡王大将军一直没缺过,身负的蛟蟒气运就像西魏国和大秦帝国相比较,若隐若现似三尺长的小蛇。痞赖小子身负的蛟蟒气运之盛,可是不弱于大秦始皇帝敕封的那几位开国的异姓王。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看来天道轮回,天下一统的时机已经到了。
老卒子摸出酒葫芦,抿了口酒。 说心里话,如今的御酒比起大秦时的御酒真不怎么滴,但是现在喝在嘴里,滋味真美!
负弓女子跟在痞赖少年身后,有了第一句话,春风又起,千里冰河炸裂个小口子,转眼就是万紫千红总是春。
朝夕相伴时的种种习惯,种种只有他们才明白的小动作,小言语,象沉睡了寒冬后的花草在春日里复活。
阿信挠着脸,面皮烧烧的。
分别的日子,让他拉开了距离去审视和身边女子的过往。 过了一年,十八岁的他,心思也起了变化,喜欢她,真就只是喜欢她武功高,性子爽直吗! ?
不用他问,女子就把聚拢在军帐里,来自三山五岳的人们,来此图了什么告诉了他。
当然了,女子终归是南梁人,讲的时候免不了要站在南梁的角度。
简单直接的原因是紫铜关外的八万荡寇军,对于南梁和西魏都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刃。
荡寇军成军不易,必须从少年中层层选拔,经过严格训练,不住地淘汰不合格者,留到最后的方能成军。
全歼了这八万荡寇军,最少可以让两国庙堂君臣们心安十年。
这也就是南梁庙堂最后关头转变态度,倾力支持西魏军的原因。
而在这个明显的原因之下,是整个朝天大陆的民间,对三国朝廷做出了选择。
长期扬文抑武,孱弱的南梁;将民分为五等,以强压盘剥秦人等民族供养一族的东魏。输给了生机勃勃的西魏。
至于玄之又玄的南北都城隍之争,北都城隍推动江北一统的说法,负弓女子讲的随便,阿信也就随便听听。
“大桃子。”没想到冯行偃在工匠的院子里,阿信心虚的抢着介绍双方,“我才结交的好哥们。陆瑶,南梁人。”
冯行偃的心思在别的地方,冲负弓女子抱拳了一下,就扯着阿信问道:“你想不想参战? 还走不走了!”
阿信道:“你等等,我先和老程说个事。”
叫过程大双,将金子交给他,把请他们修西岳山君庙说了,这些金子只是给的路费和勘察选址的费用,修庙的钱另外再说。
反正今天他和大桃子走不走,从王家走出来的这些人,一个不留都要马上离开紫铜关。
“大桃子,咱们俩是不是应该有饷银?”阿信说道。
“应该有吧!”
“应该有,你跑个腿,找近山讨要半年的饷银。快去呀! 这会儿咱们送来的银钱还没动,稍迟些就不一定了。”
冯行偃转身的功夫就带着王近山过来了。
王近山问清了讨要银钱的原因,痛快的答应调拨五千两银子给他们,却没说这笔钱是付的饷银,还是划拨给双虎营的。
让阿信赶紧派人去领银子,另外还有两万五千支投枪,一并都领了。
“都定下来了?”阿信问道。
冯行偃不愿待在军帐里,一来是有章须陀在,不自在。二来,他好战,仅是喜好上阵杀敌,对排兵布阵战前谋略则缺乏兴致。如今几位将军把他们的军帐当做了战前指挥所,讨论的都是他听不明白的东西。
阿信不想回军帐,原来是为了避开负弓女子,还有些不想搭理慕容老六。 几位将军在军帐里商议的,本身就是以他的构思为基础,而且他还有些新想法。
“还走不走了!”冯行偃有些焦躁。
他很想出关杀敌,但是,有鬼子六参和指挥,他心里别别扭扭的。
“不走了!”阿信攥拳猛挥,“武道榜第四的紫阳候就在关外,咱们去干他!”
“计划要做些修改!”
阿信带着冯行偃和负弓女子走进军帐,走到沙盘前,指着栖霞关,说道:“将阻挡栖霞关内驻军,改为抢占栖霞关。”
他望向师父谢五和二叔单仲扬,眉头扬起,说道:“紫阳候刚接过统兵大权,收拢军心前,应该不会住进西岸大营。 栖霞关驻军仅有五百,加上紫阳候的三百护卫,也不足千人。”
他有意停顿了一下,朝二叔眨了眨眼,嬉笑道:“以小队精锐在突袭前潜行至栖霞关,在突袭发动的同时,抢夺关口,在第一批次冲过河的兵马配合下,肃清栖霞关内的敌人。
干死了紫阳侯,这场仗就赢了一半。 ”
韩擒虎皱着眉头,微微点头,“切断主将和各营的联络,哪怕是训练有素的荡寇军,也有不小的影响。”
慕容素摇头道:“太难了! 孤军作战,还要在大军之中潜行过河,想要不被发现,人数自然不能多。”
高柏也在摇头,他是以鹰扬士的能力为参考,考虑是否可行。
单仲扬和钱宇几人交谈了几句,点头表示这个计划可行,潜行小队自然是由他们组成。
独孤伯璨眯眼思索,指尖抖动着暗暗计算。忽而见阿信和冯行偃直愣愣盯着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低声问冯行偃,“要多少铁浮图往里填命?”
阿信伸出三只手指。“我需要三百重骑开路,士兵和战马都必须是最好的。”
冯行偃说道:“我来做开路先锋。”
虽然他们没有说出具体要行动方案,所有人都已经明白话里的有意思。
增援赶到的速度,关乎潜行小队的生死,也是决定了计划是否能够成功。出关、过桥、到栖霞关,东魏军在这一路上布设了重重障碍,想要一气冲过,只能是不计代价的往里填命。
“还是我来开路吧。”章须陀站起身,“行偃和阿信你们还是继续统领双虎营。”
他站出来,冯行偃也只能是乖乖接受。
韩擒虎扫视众人,视线在慕容素脸上停顿,慕容素当即单膝下跪,朗声道:“请大帅下令。”
披甲的将军们随之也单膝下跪,嚷道:“请大帅下令。”
单仲扬等人也是神情肃然,抱拳行礼,道:“请大帅下令。”
关城上,骤然起了的西风将军旗吹的猎猎作响。
豁牙老卒蹲在长条櫈上,屁股向后撅着,抿口酒,笑一阵。
他想起了当年,大秦被关东诸国联军封锁在紫铜关内,足足百年,大秦三十万铁骑一朝出关, 便横扫关东诸国。
千年后,紫铜关又一次闭关百年,又一次要关门大开。
把这两日的所见所闻,收好了,再过去千年,又是一个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