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妇人退的太急,身背后荡起了茫茫雨雾,退到城门口才得以寻机问道:“你是谁?”
无声回应。
只有戴着竹笠的汉子稳稳的一拳。
汉子一气十数拳将妇人逼出小城西城门,才收了拳架。
雨声哗哗,空中乌云深处银蛇窜动,闷雷阵阵。
暴雨倾盆的城头,显现青桐青翠绿袍白玉冠浊世公子的形象。
梧桐老祖生就木头脑袋,终究有着数万年的寿命。
对修行水法到野游境的修士,在暴雨中战力有多恐怖心知肚明。 也清楚强忍十五年,破境后便一举达到意满境大圆满的纯粹武夫体魄多么强韧。
原本以他如今的观海境巅峰境,动用真身不计代价施法,意满境纯粹武夫、修行水法的游野境修士,算什么啊!
可是,公子不许他任性。
兴许是以青年容貌示人,梧桐老祖宗也多了几许轻狂。 迎风而立,语气促狭,道:“道友来去匆匆,不送了。”
城外的妇人眼神凌厉,怒视着城上的绿袍公子和城门站立的竹笠汉子。
冷笑道:“我今日只是进城寻找旧识,并非与谁寻仇结怨。老梧桐何故拦我?
老梧桐是安逸日子过烦了?还是有个纯粹武夫相助,想要圈地为王了?”
修习水法的野游境妇人,避走西魏,曾托庇元氏,为偿还元氏情谊,也为元氏谋取天下出过力。元氏之所以掌握了挪移气运,更改气运的法门,就是得到了她倾力相助。
妇人修行的是水法,性格却极为火爆,
恰逢大暴雨,修行水法者有天机相助,虽遇强手阻拦,妇人依旧不肯改变初衷。
“道友,且去! 勿枉送性命。”青桐朝着妇人挥动大袖。
妇人气得冷笑出声,‘呵呵!枉送性命。’边笑边解开了手中包袱。
“玄武鞭!”青桐看清妇人包袱中手柄雕刻龟纹的乌黑软鞭,神情巨变,惊呼道:“不能让她挥鞭。”
大秦始皇敕封五岳,以五岳对应五行和五色:东方青龙为木,颜色属青;南方朱雀为火,颜色属赤;西方白虎属金,颜色属白;北方玄武属水,颜色属黑。
各自封赐五岳山君一件五行属性的仙兵神器,玄武鞭便是封赐给北岳山君的仙兵。
北岳山君敕封不到一年,神号便被虢夺,金身搬出神庙,神魂也消散了,这件仙兵随之失散千年。
“哼!”妇人手握鞭柄,面容狰狞,狞笑道: “老梧桐,晚了!”
妇人一抖五尺长黑鞭,在她周围数十丈内的漫天雨滴如奉敕令,瞬息聚拢成一条粗如水缸的墨色蛟龙。墨蛟借着风雨之势,摇首摊爪,向城头碾压过来。
青桐神情肃然,虚立在城头半空中,手掐法诀,轻喝一声,“起!”
城墙前影影绰绰竖立起一道梧桐树林。青翠的枝叶舒展如伞,护住了小城。墨蛟撞在梧桐树上,梧桐树冠齐齐一震,一阵水雾蒸腾,墨蛟被弹了回去。
妇人嗔目怒喝,扬手甩鞭。 墨蛟摇动身躯,吸纳了周遭雨滴,身躯粗大数倍。
随着妇人握鞭子之手高举过顶,猛然挥鞭,百丈墨蛟巨大的头颅向后缩了一下,骤然向前猛的撞向城头。
斗笠汉子大步走出城门,攥拳,前冲,迎着墨蛟一拳击出,拳罡轰然作响。
墨蛟侧头避过斗笠汉子的一拳,继续撞向城头,躯体扭动,长尾抽向走出城门的汉子。
王家北院,黝黑少女见妇人解开包袱,取出乌黑软鞭,面露喜色。攥着小姐的衣袖,说着悄悄话。“臭婆娘并没把玄武鞭炼化为本名物,小姐你天生亲水,我去夺把玄武鞭过来送给小姐。”
大秦始皇帝令吴起统帅百万大军,平灭了诸国,也镇压了诸国背后的山上宗门。 吴起将收缴的无数灵器法宝仙兵送回国都,始皇帝从中选出封赐五岳的五件仙兵,余下的尽皆被烈火熔化。
本就极其罕见的仙兵,也越发的稀有。
八极弩阵投射的影像,墨蛟头颅攻击青桐,长尾抽击斗笠汉子,以一敌二似乎尚有余力。
长尾被拳罡炸碎,瞬息收拢了雨滴又恢复如旧。头颅撞在青桐本体上,碎成弥漫水雾,也是瞬息又凝聚。
托腮观看的王小石心中一动,望向姐姐。嘴角上翘,笑意玩味。
王芝秀含笑蹙眉,轻声道:“不好吧!”
“拿她试试。”王小石眨巴着眼睛。
王芝秀有些为难,还有些无可奈何的苦笑着,伸手攥住弟弟的手。
任由弟弟借助自己的境界,两道神魂相携,穿屋而去。
小城西城门,城下,斗笠汉子一拳捣碎墨蛟长尾,双脚踏地,冲向握鞭妇人。
城头,青桐心中念道:“风!”
城墙外影影绰绰的梧桐树齐迎风摇动,生出一阵飓风,生生将猛烈的西风逼退,吹散了漫天的雨滴,将城外数百丈方圆变成无水空间。
北城楼内,邓子超并指抹过手中长剑,剑光掠空而。
西城门外,妇人头顶的空中有名为‘定风波’的名剑飞刺下。
隐匿在青桐身后的细娘,双臂如翅张开,三十六柄柳叶飞刀如飞羽激射向握鞭妇人前后左右,将她的闪避退路封死。
一位道龄万年的观海大修士,南海剑宗天资卓绝的剑手,悍拳邹毅夫之后又一位意满境纯粹武夫,善于隐藏气机发动夺命一击的无名女子, 同时发动。
妇人“啊!” 了一声,却惊而不乱,咬牙抛出手中乌黑软鞭。
五尺软鞭显化出本体,五尺长的黑龙。
黑龙躬着的身躯抖动,立刻伸展成数百丈长,长尾卷起亮马河一勾一卷,卷来一段河水,水波滔天,充盈了青桐短暂制造出的无水空间。
黑龙身躯绕着妇人盘旋,轻易拦下了细娘的柳叶飞刀和斗笠汉子强横的拳罡,龙首扬起作势要吞下那柄名剑‘定风波’,北城门上邓子超连忙召回飞剑。
大秦始皇帝千淘万选,封赐五大山君的本命仙兵,每一件都不亚于一位通天境大修士。若非如此,身前并非大修士的五岳山君如何坐镇一方,震慑境内众多山上宗门。
妇人扬首狂笑!手掐法诀,敕令盘踞如山的黑龙撞向小城。
你们不是要拦着老娘,不许进城吗! 老娘就拆了这座城。
黑龙腾空,一抓扯着魏水河,一抓扯着亮马河,作势要将两条河流当做长鞭,抽向小城。
忽然,妇人神魂听到一声“走。”
西风骤雨,小城城门,武道宗师,成精梧桐,落空飞剑,尽皆消失。
妇人呼吸着充盈灵气的空气,视野中是无尽的如茵绿草,碧蓝的空中巨大的凤尾鸟鸣叫着,拖曳着七彩流萤,绕着孤独的黑龙飞翔。
不远处,一对俊美超凡的少年男女,含笑望着她,少女想要开口说话,被一头银白长发的少年扯着衣袖制止了。
银发少年抬手勾指,凤鸟齐齐喷射出五色烈焰,黑龙被逼的恢复成五尺长的长鞭,落在了少年手中。
少年把玩着手柄携刻龟纹的黑鞭,嘴角泛出笑意,将黑鞭递给身畔少女,言语促狭,说道:“南北山君的本名神兵,南火北水,与南北气运相克。 做帝王的无不是心思深沉。”
少女接过黑鞭,面露喜悦之色,手指捻动黑鞭,低声说了些什么,黑鞭便盘在了少女碗上,少女视线向妇人瞥了一眼,少年嬉笑道:“就把她留在这儿吧。”
下一瞬间,少年和少女便离开了这片天地。只留下妇人茫然的望着无边无尽的碧绿。
京都城,都城隍庙。
宏大的庙宇淹没在迷茫的雨雾里。
少年刀客手按在刀柄上,面朝大门,盘膝坐在大殿里。
齐爷离开时交待过,他走之后都城隍庙就交给少年来守护了!
少年第一次独自担负重任,兴奋之余难免心怀忐忑。
“谁!”少年喝问道,身子向一侧转去。见到香案边立着的唇角带痣 的男子,少年暗暗长呼出口气,松开了握刀的手,露出个开朗的笑容。开心的叫道:“老祖宗。”
唇角带痣的青年罕见的伸手宠溺的摸了摸少年的头,笑着说道:“好孩子! 你再守护一会,就一小会。”
唇角青年举步走向神龛,身影投入了柱剑端坐的都城隍神像。
稍停,一位手握长剑,泛着金光的神将走出都城隍庙大殿,跃升而起。
携带无头尸体离开汉阳县的二人,在京都城一处偏僻城角越过城墙,在坊间曲巷里寻到一座宅院,叩响了院门。
一个黑衣老者为二人开了院门,将二人引入客厅。
宾主落座,二人解开包裹,言语诚恳的做了一番解释。
黑衣老者一直皱着眉头,不去打断客人的话语。等到到客人话说完了。 老者黑着脸,语气带着不耐烦,说道:“算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老者送客出门,关闭了院门走回内院。
内院里负手立在亭中的锦衣汉子用眼神询问老者,老者躬腰道:“办妥了。”
锦衣汉子轻“嗯!”一声,扬手袖笼里射出一支短弩箭,射进老者额头。
越墙离去的锦衣汉子,在隔了两个曲巷的一处宅院换上一身灰色家仆装束,出门上了一辆马车,离开了坊市。
今日京都城提前入禁,街道上除了巡逻的武侯,还有披甲的军士,悬挂上了家徽的马车一路行进无碍,向东北方向驰去。
落雨的空中,一双金色的眼眸,视线紧追着马车进入了福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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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禄街北端,卫国公府。
麻晚晴用薄毯包着国公夫人,又紧紧的抱着。
既是为了稳住夫人摇摇欲坠的身子,也是在以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夫人。
汉阳县至设在黄家的法坛,黄家至府里,两次被施行缩地符的修行者携行,独孤绿的身体和魂魄都受到了相当大的损耗。
独孤绿被麻晚晴抱着,瞧着躺在榻上斜嘴斜眼的丈夫,浑身簌簌发抖,面无表情。
“母亲!”麻晚晴低声呼叫。
“瞎胡闹。”齐老太爷瞪了眼矮个老真人,在药箱里翻捡出两颗药丸,示意麻晚晴给夫人喂服。随后悄悄摆手,提醒矮个老真人和他一起退出内室。
见到闻讯赶来的郝琦,齐老太爷示意他直接进内室去。
高大老人压低了嗓音向矮个老道人询问着汉阳县之行。
“你在王家墙外使用缩地符遇上的倒转,和龙虎山护山大阵的神妙相符。 那人说是龙虎山大天师为了答谢王家小公子,为王家布下了法阵,应该不假。”高大老人神情庄重的说道。
老真人问道:“出剑拦截天劫的剑手,齐爷知道是谁吗?”
“快剑飞刺如潮,天下唯有两家,南海剑宗和浣溪剑派,南海剑宗三宗主正好隐身在京兆窦家,窦家小姐恰好留住在王家,此人必是南海邓子超。 可是,照你所说,蹈虚踏空迎着雷霆出剑,非武道八品不可。 这个邓子超的境界跃升的也太快了。”
老真人面露赧颜,犹疑片刻,才说出被黝黑少女击晕,少女用手施展出的确实刀法。
“忘了吧!除了黄观主再别和谁说起此事,输给她不丢人。”高大老人叮嘱道。
老真人凝思片刻,点头应允。
一道一俗两老者,望着屋门外,倾泻的大雨,一时间都没了聊天的兴致。
邛山道山壁顶端。
儒袍书生和换了张面皮的吴焱并肩而立。
西边的空中,乌云像是紧贴在关城上,滚滚向东而来。
云层中炫目的电芒此起彼伏,沉闷的雷声在两座雄关间的河川滚荡不息。
吴焱眼神闪烁, 说道:“我就是看个热闹!”
书生抖抖破损不堪的袍袖,笑意温醇,“我陪你看热闹。”
吴焱怒道:“是看着我别凑热闹吧!?”
书生眯眼道:“话说透了多没意思。”
“哼!”吴焱冷哼道:“若是蛟鼓完好,你也就只能陪我一起凑热闹。”
书生诚意点头,坦言道:“你说的对,在两山之间的栖霞关,蛟鼓之威确实难以遏制。幸好那一日趁着你独斗数人,被我取巧毁了蛟鼓。”
吴焱气恼的跺脚骂道:“姓杨的,你无耻。”
书生面色微红,歉然道:“我那一日的做法确实非君子所为, 不如这样,我陪你出海捕蛟,修复蛟鼓。”
吴焱连连冷笑,指着蔓延过河的乌云,“落雨了,你得意了! 有空闲出海访仙,还要打着陪我的旗号。”
书生正色道:“我是真心诚意陪你,你要是不想出海,要去别的地方我也陪会着你。”
吴焱扯下假面,露出高鼻深目的俏丽面容,惨然道:“你怎么忘了,你师父的教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
书生低头叹气道:“师父已经云游天外。”
异族女子缓缓戴上假脸,眸中带着恨意,仰望天空,咬牙说道:“云游天外,天外更是异域,人人都是异族。”
书生抬头望着重新戴上假面的异族女子,“师父走前反思一生,曾与我言,不妨把眼界放宽点,同生在一方天地,何来异族。”
吴焱指向西边,淹没的烟雨中的紫铜关,隐约可见有人马聚拢在关门附近,问道:“所以你要帮着他们?”
书生摇头道:“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帮我自己。 这世间的每一个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自己。”
他眼神明朗,盯着戴着假面的女子,语声真切,“就像我要陪你出海捕蛟,并非是帮你做什么,是我想要陪你。”
乌云漫过山岭,大雨倾泻,二人立在雨雾中,戴着假面的女子双眸水波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