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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庶长女
    沈从善代天子巡边,抚恤边关将士,带来的封赏并不太多,原因是常年战乱,国库空虚。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太尉萧寅给扣了,不想让陆疆太好过。这也是太子的意思,对于他带走商离的另一种惩诫。

    太子奈何不了护国公府。护国公府于开国有功,豫章大长公主又于先帝立朝有恩,动不动就请罪于御前,太子被罚闭门思过,只能把气撒在陆疆身上。但陆疆远在冀州,想动也动不了,只能从粮草辎重上苛扣。

    开春后的第一批粮草,比往年还要少。陆疆的上疏已经八百里加急递上去,但奏章在中书门下被压着,直抵不了御前。眼下中书令乃是原户部尚书沈从严,沈从善的长兄,也是商荇的舅父。

    这就不得不提到颖川沈家。沈家与何家同出颖川,但多年来一直被何家抢了风头,暗戳戳地憋着一口气,想要取而代之,成为颖川一等世家。

    但何继业更争气,一举做到三公的位置,权倾朝野。这本是一桩好事,可以提携同出颖川的沈家。然而,何继业并没有对沈家有所区别,甚至有所排挤打压,试图不给沈家出头的机会。

    沈家也颇为钻营,沈从严和沈从善为人都极为出色,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是工部侍郎,掌着油水最多的两个地方。沈家的两个女娘,一个是景王妃,一个是镇南大将军的正妻。一门之中,都有各自的优势。

    若非天狗食日,罢免三公,沈从严只怕要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熬死。这件事要感谢何继业,让出三公之位,才让沈氏兄弟有了升迁的机会。而这一升迁,直接让沈氏在颖川的世家之中身份倍增。与不爱提携故交的何继业相比,沈家可以说是广结八方宾客。但凡是上门结交的,能办的一定办,不能办的想办法也会办。

    原本伸手够不到的天,被何继业给拦腰斩断的机会,终于向沈氏兄弟打开。

    太子和萧寅要打压陆疆,苛扣征北军的粮草,不让圣人知道,身为中书令的沈从严又岂有不遵从的道理。

    沈从善固然有不同见解,但兄弟齐心,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因此,沈从善才有了这一次的机会,代天子巡边。

    入信都大营检阅征北兵,沈从善第一次见识到大齐的铁血之师,在声声齐喝下,眼眶发胀,心中那股热血少年之气,终于在不惑之年姗姗来迟。

    与他同往的裴衍和何昭,同样是面容肃穆。这些身在钟鸣鼎食的世家少年郎,见惯帝都洛阳的繁华,从不曾亲眼见过边关的号角争鸣,那些死伤惨重的战役都只存在于书卷之中。今日,虽未能亲临,但一个个甲胄在肩的将士,用他们的大刀长矛展现出不一样的壮烈与豪迈。

    “子山,裴家随先帝征战,你也算是出身武将之家,可没想到你竟如此文弱。”沈从善虽有耳闻,但一路上与裴衍相伴而行,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大父年少时英勇善战,为何唯独你不会?”

    裴衍体型瘦弱,手无缚鸡之力,但在裴家他并不是异类。他笑道:“沈尚书此言差矣,我三叔父也不会武。我大母认为,武将之家杀业太重,该是要重振门风,有儿郎不会武也不为过,跟着外大父家读书明理,也未尝是坏事。”

    沈从善语塞,对庆国公府如今的主母崔氏不敢妄加议论,“安仁,你以为呢?你何家世代书香,可有儿郎善武?”

    何昭的目光落在新兵营的韩凛与商荇身上,突然被沈从善点名,恭敬地答道:“善武与善文,都不是绝对的。陆家以族学着称,家中藏书有万卷之称,却出了忠勇侯如此文韬武略的将才。又岂是善武与善文可以一言以蔽之。只要是儿郎喜欢,想学便学,切不可拘着。”

    “安仁兄为何不学武?”裴衍睨了他一眼,“说不定你也能披挂上阵。”

    何昭垂眸敛袖,嘴角微扬,“昭不喜欢。不喜欢便不学,切不可强行为之。子山兄不也是如此?难道说是崔夫人不让学,你便不学?我若是没有记错,子山兄可不是这般听话之人。不入仕,不成婚,只愿当一野鹤。这可是子山兄的名言。”

    裴衍最恨人提及他不会武一事,沈从善好歹是长辈,可何昭明明知道他的忌讳,却不留情面地戳穿。他不是不能习武,而是不让学,因为崔氏认为裴家有一个裴远衡是不够的。

    沈从善意识到这二位少年暗中较劲,只能装作听不到,“这学与不学都在于本心,若是无心,不学也罢,如安仁一般。若是有心,你看定之,在这千军之中,亦是出挑。只可惜,他不能留在洛阳入仕,否则你二人的文采都比不上他。”

    如此明显的拉踩,这两位个人翘楚早该跳起来。可他二人当即都没了言语,不争辩也不反驳。

    “倒是商家那些儿郎,好歹是我大齐开国四姓之一,也该染了文气。可商家偏偏随儿郎们胡闹,不正经进学,武艺也并不卓越。”

    这也说得没错,护国公府的门风谁见了不说一声“胡闹”。可商家却其乐融融,不为所动。

    沈从善行至点将台,朝陆疆施了一礼,“陆将军,今日有幸阅将点兵,沈某幸甚之至。但连年灾荒,国库并不充盈,若是征战持续,将士马革裹尸,百姓流离失所,又岂是国盛之像。圣人有意结束战乱,还天下以平宁。朝堂正在考虑裁军,与鲜卑部族修好,以安我边塞百姓。不知陆将军有何见解?”

    陆疆回了一礼,“将在外,受君命所为。若君不意再起兵戈,陆某也想解甲归田。但裁军又岂是一朝一夕,与鲜卑部修好也非一日之功。但百姓安居乐业刻不容缓,还望沈尚书不吝赐教。”

    “沈某奉命巡边,原也是因此而来。”沈从善的目光扫向韩凛与商荇,“将军点几名将士随我到各营巡视。沈某想着,今岁新入营的将士刚结束新兵操练,对各营并不了解,正好可以随沈某同往,以免老兵有所隐瞒,随意糊弄。”

    沈从善就是想找韩凛和商荇,眼下不戳破商荇的身份,但他一定别有所图。否则,他完全可以无视他二人。

    商荇与裴衍、何昭二人都是相识的,但并不曾深交。尤其是裴衍,商沅君虽嫁入裴家,但商家人并不喜欢裴家人,来往并不多。这个中原由牵扯太多,商荇看不上裴衍,裴衍也不爱搭理商荇。

    “没想到你在冀州,看来小九也离此不远了。”裴衍拿眼角余光觑他,大帐之中没有外人,沈从善把随行的一众人等都留在军营外,“看来,我来对了。”

    商荇防备地皱眉,“小九不在,你们裴家打她的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护国公府仍是未变,不行就是不行。你原先不也是不同意的,这如今是想做甚?裴子山,我可警告你,小九是不会入你裴家的门,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裴家干的事情。”

    裴衍不以为然,“你能打发我,可还有安仁,你护国公府不能护小九一辈子。她总是要嫁人!”

    商荇握拳,“那也不关你的事。”

    韩凛拍拍商荇的肩,“人多眼杂,你莫要动怒,莫要让萧寅抓到把柄。其实,裴子山,如今萧寅入京,于你裴家十分不利。你又为何要做他的眼线?护国公府若是因此获罪,失了兵权,太子登基在望,裴皇后和三皇子从此失势,甚至是丢了性命,你裴家也保不住。”

    裴衍沉默不语,因为韩凛所言句句在理。

    “好好做你的太学典范,莫要生事。”韩凛的目光如刀,冷冷地砸在裴衍身上,“小九人在何处,与你无关,你即便是见到也只当没见到,回京之后什么都不要说。否则,我会把你留在这信都城。你也看到了,冀北兵荒马乱,死一两个人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裴衍摊手,退到沈从善的身侧。

    沈从善出来打圆场,“今日之事,就在这帐中。出了这个大帐,他还是韩乐平,与子山、安仁以往从未见过。乐平,你往后是生是死尚未可知,即便你马革裹尸,黄沙埋骨,都不再是商家的小六郎。是以,我今日来,还有另一桩事要知会你。”

    商荇静默垂眸,敛去所有的表情。沈从善如此郑重其事,事情一定不小。他自出洛阳后,未曾接到护国公府的家书,也无从得知京中之事,除了朝堂的变动之外,一概不知。

    他也想往京中去信,可局势未明,诸多牵扯,他不敢动,也不能动。

    他想沈瑜了,那个总是安安静静的小女娘。无论他做的事情有多荒唐,她也从不斥责他,甚至还会一本正经地袒护他,而明明错的人是他。他离京之时,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可他相信,她一定会等他回去。

    “这事是有关阿瑜的。她明年及笄,你阿母向长兄要了去,要与你成亲。可如今局势不同,长兄已为中书令,我颖川沈氏好不容易有机会位列三公,岂能坐失良机。”铺垫还是要的,沈从善不敢与商荇直视,到底是甥舅,“若非商家九娘与太子议亲失败,这事还轮不到我沈家,要怪只能怪你们鲁莽,给了沈家这个机会。你与阿瑜的尚未定亲,原也是打趣而已,做不得数。眼下你在冀北,不再是商家小六郎,这件事舅父回京之后,不会向任何人提及。”

    商荇的脑子一下炸了,“你说什么?阿瑜要入东宫?她怎么可能会答应!”

    沈从善心虚地望向帐门,“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瑜素来乖巧,太子妃位,日后便是母仪天下,我沈家难道当不起吗?”

    一箭入靶,二箭入心,三箭齐发,直冲云霄。

    商荇的箭向来精准,在新兵营中与秦冬常有比试,互有输赢,但都仅在毫厘之间。而今,商荇三箭脱靶,实属罕见。那个十支箭,射中十一只老鼠的神射手,失了准头。

    韩凛把他未射出的箭都给了商荇,秦冬见状眉心一蹙,把箭筒给了他,自己到边上玩弩机。常赢、麦子和李逢正好偷懒,三十支箭一支未发。

    新兵营三个月,六名少年已经建立起深厚的同袍之谊。虽说隔阂还在,但秦冬等四人都能明白,是非对错,与韩凛并无直接关系。

    商荇的箭一支又一支地飞出,不是正中靶心,便是偏出箭靶,天上地下,都是他射出的箭。

    倏地,一支陡然飞出的箭,势大力沉,射穿靶心,直直钉在演武场的幕墙之上。

    商荇脱力,把箭筒甩给韩凛,“该练箭的人是你。”

    韩凛无奈,“要出气的人不是我。”

    商荇卸下弓,“你听说要与常山订亲时,做何感想?”

    韩凛笑了,“我终于可以断了自己的念想。”

    那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无望。

    他甚至连发泄不满的机会都没有。

    他只能笑着接纳,因为这是最好的安排。

    “你不打算去见她?”商荇心里舒服多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婚姻之事不过就是利益的相互,但也不能伤了和气。你不喜欢常山,常山也不见得喜欢你。但这是常山该做的。”

    世家子弟只有该与不该,而没有愿与不愿。出身如此,万事以家族为前提,个人意愿不值一提。

    身在宁郡的商离,与拓跋迟烤着肉,啃着麦饼,听着阿娩给她带来的信都消息,眼前是风吹过麦田,未到丰收时,却已在想丰收后。

    “你是说,韩少郎君去见了公主?”商离皱了皱鼻子,骗子,明明说不去的。

    阿娩说:“去了,陆将军给的假。公主病怏怏的,还让那个何舍人去给她说书听,解闷。何舍人不去,让韩少郎君去。韩少郎君带公主逛了信都城,公主说要去屋舍看看,可少郎君不让。他说,女主人不在,无法待客。”

    “公主身边还有何人?那人是与公主一道,还是去了将军府?”商离不想听常山的事情,常山晕车就让她晕好了。

    阿娩露出惊恐之色,“女公子你如何知晓?那人听说是陆将军的庶长女,就是与营妓所生,害将军妻离子散的元凶。她对韩少郎君十分殷勤,城中有传闻,陆将军有意把陆娘子给少郎君为妾,以稳固少郎君在冀北的地位。”

    “胡说!这也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