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谈了几句关东的情况后,刘璋旋即就将关东诸侯抛掷一旁,问起了荀攸凉州的形势。
刘璋自蜀地发兵,由陈仓向长安进军,意图诛杀李傕、郭汜二贼,眼下他对据守在长安城内的李傕、郭汜并不太过忧心,他所忧者,乃是后路陈仓的安全。
南宋名将虞允文有论西北形势云:‘关中天下之上游,陇右关中之上游,故欲控关中,宜先控制陇右。’作为陇右之地的凉州,地势比关中高拔,有居高临下的优势。
是以若是在刘璋同李傕、郭汜争雄的关键时刻,凉州有人兵发陈仓,攻入陈仓之地,刘璋就会陷入困局,他前不得快速荡平李傕、郭汜,后不得保证粮道的安全,就会陷入两面受敌的困境之中。
而两面受敌,左右支绌,是军事上一种极为不利的态势。
如战国初期的魏国、一二战时期的德国,在开局拥有优势的情况下,随着局势的发展,最后都会因为身居天下之中的位置,导致陷入多面受敌的危局,双拳难敌四手之下,终是军败国亡。
荀攸面色轻松,他侃侃而谈:“自从明公许了马腾凉州牧一职,而后马腾便一直以凉州牧自诩,在凉州肆行无忌,颇是跋扈,只韩遂略有不服,多不承马腾的命令。”
“为了一家独霸凉州,马腾趁着和韩遂明面上还是兄弟,没有撕破颜面的情况下,率军袭取了金城之地,杀的韩遂大败,其中马腾的庶长子马超于其中表现突出,临战突阵,所向无前,为马腾攻取金城立下头功。”
“不是说马腾和韩遂前面结为了异姓兄弟吗?怎么兄弟之间还互相攻伐、下这等死手。”质朴的书吏孟节问询了一句。
刘璋闻言嗤笑了一声,却是未曾答话,他看向了泥塑木雕的贾诩,贾诩自从归降于他,以自己非是幕府旧臣,又曾依附过国贼董卓,加之王允遇害、天子遭难的事情他多有参与其中,因此出席会议时,贾诩往往不会多言。
但现在刘璋投来征询的目光,贾诩瞬间从半眯着眼睛、像是在养神的状态里脱离而出,一双眸子睁开,其中有精光闪过,他先是轻咳了一声,而后回答起了孟节的疑问。
“凉州之地,豪杰们颇是喜欢结拜,交为异姓兄弟,可这种结拜是不太靠谱的,只是走一种形式,并没有做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地步。”
出身凉州的贾诩,对凉州风俗自然是了如指掌,他长篇大论道:“往往今日还是异姓兄弟的二人,明日可能因为一点点小矛盾,就拿着刀子互砍,你给我一刀,我还你一剑。”
“结拜,异姓兄弟,在凉州说起来就像是小孩子的把戏,当不得真。”贾诩鄙夷的道了一声,他作为举孝廉入仕,在雒阳担任过郎官的士人,多少对无忠无义的人报以不耻的态度,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多少还有些底线在。
“贾君不愧是凉州人,于其中情理十分了然。”荀攸道了一句,他补充着马腾和韩遂这两位异姓兄弟之所以反目的原故。
“马腾自号‘凉州牧’,以金城为凉州所统,故而引兵巡视过金城的地界,可韩遂自认金城为他所有,非是马腾能巡视的,是故韩遂发文书质问马腾。”
“而马腾收到文书后,大为不忿,以自己为凉州牧,凉州一应事务,当为他所统,因此趁隙袭取了金城,杀略了不少韩遂的族人。”
荀攸轻笑了一声:“韩遂虽是一时不备,为马腾所袭,但韩遂久在羌地,深得羌胡之心,听闻如今韩遂招诱羌胡,待士众盛后,将要好好报答一番马腾的袭击,如今的凉州,雷霆正在孕育之中。”
真是表面兄弟啊!刘璋于心底感慨了一声,这里他不止是在感慨马腾和韩遂之间的假情假意,他更是感慨马腾和马超这对奇葩父子。
以前他初读三国演义,未曾读过三国志时,以为马腾是汉室忠良、马超更是五虎上将,后来一看三国志,马腾起初是同韩遂一起作乱于凉州,后来马腾图一时之安,弃家业入邺城居住,将生死置于他人之手,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不明是非、举止失措的愚夫。
而马超则是个凉州大孝子,马腾的好大儿,在曹操有意涉足关中的时候,马超为了保住割据一方的权柄,不顾马腾的身死起兵,更是私下里有意认韩遂为义父,后来马超兵败、不得已投效刘备,刘备对行事荒悖的马超多有猜疑,只将马超宠之高位、而权柄全无,没有三国演义里五虎上将那般煊赫的地位和权柄。
是以马腾和马超父子二人,行事不谨,忠孝不存,以至于或是夷灭三族,或是怅然抑郁而亡。
只是马腾和马超这般的操守,对刘璋来说却是一件好事,至少刘璋不用担心马腾和韩遂并力,引兵赶赴关中,威胁他的后路。
毕竟马腾和韩遂在决出雌雄之前,二人是做不到同心同德,能为了长远而计,引兵赶赴关中救援李傕、郭汜的。
‘敌人很蠢,这是我的福报啊!’
刘璋庆幸了一声,续而他嘱咐荀攸道:“让吴懿小心谨慎,多多派出斥候间细刺探凉州的局势,此外凉州的世家豪族,也可以私底下接触一二。”
刘璋做着长远的计划,关中若平,下一个为他所撕咬的,就是凉州了,关中、凉州、蜀地在手,才能称得上是强秦之势,于天下争横时可立于不败之地。
“诺。”荀攸拱手领命了道。
凉州无患,关东也没什么好担忧的,眼下只需专心眼前,荡平李傕、郭汜二贼即可,刘璋心中盘算了起来,而荡平李傕、郭汜二贼,需要啃下长安城才行。
只是,长安城不易下!
汉长安城,是汉朝初年在秦代离宫兴乐宫的基础上经汉高帝及后世扩展兴建的都城,因位于原秦代杜县长安乡而得名。
于汉惠帝时,汉家起筑长安城墙,城周围六十三里,总面积约三十六平方公里,设置城门十二座。
虽是远有新莽造逆、近有董卓乱政,长安城的城池宫殿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但长安的城防和大体的轮廓还保持着相对良好的状态。
就如长安城的城壕,宽有八米,深有三米,另外长安城的城墙,用料讲究,采用细黄土夯筑而成,基座宽有十二米到十六米,城墙高度则高达十二米,直如凛冬长城一般,异鬼见了都得打退堂鼓。
前面董卓被杀,李傕、郭汜向死求生,引兵攻打长安城,城峻不可攻,李傕、郭汜拼了死力也拿不下,若不是吕布麾下的叟兵叛乱,打开了长安城门,说不得李傕、郭汜麾下的大军会因为围城日久,粮尽而散。
由此可见,长安城确乎难下。
不过作为一名拥有现代人灵魂的刘璋,明白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加上他麾下有不少能工巧匠,于是在工程利器投石机上面,他着人大力研究了一番。
当下他帐下霹雳校尉阴溥,已然是一名投石机上的行家,对使用投石机攻城了如指掌,其麾下士卒,操作起投石机来,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熟练。
虽然刘璋手里的投石机还没有达到蒙古人所用回回炮的威力,不能够做到发百斤砲石、横飞数里,落下时有似雷霆一般的威势,但用来对付没见过世面的李傕、郭汜,震慑其心,却是足矣。
第二日,蜀兵大出,于长安城下布阵。
刘璋立身于中军指挥,他招呼了一声霹雳校尉阴溥:“阴校尉,把你的霹雳车拉上去,让李傕、郭汜这些鄙陋之贼见见世面。”
“诺。”阴溥兴高采烈的领命道,又到了他最喜欢的环节,用霹雳车飞石砸人,而敌方无论是弓矢还是强弩,都威胁不到他的安全。
自己能扇敌人的脸,但敌人却挨不到自己,这种感觉对阴溥来说,直如西域来的石蜜入口,有爽翻天的快感。
在阴溥的指挥下,二十几架装有地轮的霹雳车被推到了距离长安城一百五十步处,他先是命令士卒将霹雳车固定住,而后都不用阴溥发令,士卒便在霹雳车上装载好了巨石,等待阴溥下令发射。
长安城头上,面对蜀军第一次攻城,李傕、郭汜二人,以及关中诸将李堪、候选、程银、梁兴等人,纷纷登上了城楼,有意估量一下蜀军的战力,好为日后做打算。
“这是何物?”郭汜有点发懵,蜀军攻城,没有惯常的冲车、云梯出现,而是推上了二十几架样式奇怪的车具,也说不上是车具,毕竟车具上方当有一个平板载人,而面前的物件更像是一个几棵大木搭建起来的玩具。
李傕用手托着下巴,极目光之所及,一丝不苟的打量起了蜀军推上来的物件,他见着蜀军将巨石置于物件上一个包裹之中,瞬息之间,他有了个大概的答案。
“当是飞石车。”
郭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一拍额头道:“我说蜀军怎么往上面装载石头呢,稚然,还是你见多识广。”
“不过这么远,石头能飞到我们这里吗?”郭汜疑惑道,他有点不太置信,毕竟蜀军飞石车离城墙的距离,以他老于兵事,目测之下,推断大概有一百五十步。
一百五十步远飞石激发,就算蜀兵的飞石车看起来花里胡哨,说不好有一定的名堂,但郭汜猜想,那飞石,顶多是落到城壕里,断然不可能飞到城头,恐怕连城墙都挨不着。
李傕摇了摇头,他也不相信飞石车能有这般的威力:“飞石一百五十步,想来是断乎不可能的……若是隔着一百五十步,飞石落到了城头,那就是鬼神在相助蜀军了。”
在李傕的认知里,想将飞石抛掷到一百五十步外,除非是鬼神出手,冥冥之中相助蜀军,不然哪有这样的神技。
“叔父说得对,依侄儿看,蜀军不过是在故弄玄虚,作怪而已。”李傕的兄子李循宣言道,他的声音很响亮,似是有意喊得高声一些,好让周遭的士卒听闻到,以此激励士卒的战心。
“对,蜀军故弄玄虚,只会是徒然无功,教我们看上一场猴戏。”李傕的另一名侄儿李利高声附和了一句。
作为家族式的兵团,李傕麾下,有二位从弟李桓、李应,兄子李循、李利、李暹等人,因故李傕麾下部曲抱团抱的很紧。
以至刘璋虽是广发檄文,明令宣言,只诛杀李傕、郭汜二人,但身为李傕的从弟、侄儿,李桓、李应,以及李循、李利、李暹等人,自是不会轻易背叛李傕。
也由此,在蜀兵逼近,黑云压城的时候,李循和李利二人,皆发出壮丽之语,用以激励士气、雄浑战心。
只是蜀军飞石车的威力究竟如何,还需见证一番才是,而在蜀军看似准备妥当的当下,说不得下一刻就会见分晓了。
阴溥没有让城头上的李傕、郭汜等上太久,他伸出手掌,有如一把锋刃般向下劈去,大喝道:“发,给乃公发……”
他麾下操弄霹雳车的士卒闻言,熟练的松开扣发装置,瞬息之间,作为配重的重物快速下坠,与之相反的抛竿则是高高翘起,盛放着的石弹被激射而出,于两军阵前,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向着巍峨高大的长安城飞去。
听着有如霹雳般的飞石声,李傕、郭汜等人双目汇聚在飞来的石弹上,他们想看一看蜀军的石弹能飞多少步,是否如他们心中所想的一般,石弹只会落在城壕中,飞攀不到城墙处,更不必提城头之上。
只是事物的发展,往往不遂人意,就像现在一样,李傕、郭汜见着了石弹由一个小黑点,在不断靠近他们的过程逐渐变大,乃至于充盈在他们的眼眸中。
不过数息之间,蜀军发射出的石弹,竟是飞至了他们的身前,李傕、郭汜老于兵事,动作很快,反应也很快,他们将身形藏匿到了雉碟的下面。
‘这是鬼神之力吗?’
躲在雉碟之下的李傕和郭汜对望了一眼,各自眼中露出了惊疑的神色。(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