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璋听着远处传来的喊杀之声,这股子颇有劲道的喊杀之声穿过了营帐,直直的摄入他的耳中,教他当下睡意全无,他也就索性起身,披了件单衣出了营帐,往营中高台走去。
夜战,即夜间交战厮杀,火把是少不了的,尤其是今夜月色不明、四野晦暗,若是没有火把的照明,底下的士卒只怕是两眼一抹黑,瞧不见敌军所在,也见不着同袍的身影。
于是乎,蜀军南营前面的战地上,一支支火把被举起,火把一多,有若是夜空中的繁星一般,这让侦望战局的刘璋想起了一个成语-——举火如星。
借着火把带来的光明,登上营中高台的刘璋,大略的将战局情形收入眼底,首先来袭的敌军所竖的旗帜,上面是一个明晃晃的‘郭’字,不用多想,必然是凉州双雄之一的郭汜。
而郭汜在凉州诸将中武勇是出类拔萃的,是以郭汜虽然落入伏中,但郭汜在一番左冲右突之间,竟是隐隐有突阵而出的势头,并且由于夜战局势不清的因素,一时间,倒是真被郭汜钻了个空子,逃出了蜀军的包围圈。
只是追随郭汜的骑卒,可以依仗马力奔逃而出蜀军的包围圈,可追随郭汜前来的步卒,却是依旧被围在蜀军的包围圈里,这些凉州步卒见着郭汜突阵而去,纷纷扬声道:“将军弃我!”
“将军弃我!”
凉州步卒的声音既是哀言,也是有意激上一激郭汜,毕竟若是郭汜有一二点良心和傲气,听到凉州步卒这般的言语,自是不会扔下步卒,就此引着轻骑奔逃回黄白城。
可是令凉州步卒没有想到的是,郭汜全然没有战心,只自顾自的埋头驾御着坐下骏马窜逃,对依旧被困在蜀军包围圈中的步卒不管不顾,一点都不念和士卒之间的同袍情义,但顾着自家的性命。
连番的失利,连番的战败,连番的被蜀军猜中自家的心思,让郭汜,这位凉州的豪杰,没有了同蜀军作战的心思,因而郭汜尽管耳中遍布麾下步卒的哀鸣,可他却是充耳不闻,只想着先突围而出,保住自家性命再说。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郭汜终究不是铁石心肠,在听闻到麾下步卒的哀鸣时,他心里多少升腾起了一些不甘,不甘就此窜逃而去,但他又不愿留下,是故他以‘三军易得,一将难求’的谚语,催眠着自家,好教自己心中舒坦一些。
而随着郭汜引着轻骑遁去,被留下的凉州步卒失去了主帅,和郭汜一样的,他们没有了战心,纷纷丢下手中的刀戈长矛,跪倒在地,只求蜀军能宽宏的留他们一条性命。
甘宁自少年起,他就横行巴郡,肆行无忌,是故他这尊杀神,一贯的杀心很重,若是放在以往,就算面前这伙凉州步卒跪地求饶,他也会一一诛之,不露些许的慈心。
宽恕这些凉州步卒,何如筑起一座京观,以显武功卓越,这是甘宁心中真实的念头。
可今时不同往日,有了刘璋的约束,甘宁的杀心虽盛,但他很好的压下来自家的杀心,他没有指挥左右军士上前,就此诛尽面前的凉州步卒,反而是接纳了这伙被郭汜抛弃的凉州步卒的请降。
留下娄发去羁押管控面前这伙跪地请降的凉州步卒后,甘宁一个挥手,他忙不迭的引着帐下精卒,循着郭汜窜逃的方向追赶而去。
不顾夜色迷蒙,也不管郭汜时候有后手,甘宁就这么追了出去。
盖因郭汜的脑袋是一个诱人的战利品,对刘璋麾下的诸将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毕竟刘璋有檄文前言道:‘有能诛李傕、郭汜者,赏千金,封侯。’
千金,甘宁对金钱,说实在的他不太感兴趣,可封侯,这无疑是搔到了甘宁的痒处,或者说,世间的男儿,大半是抵挡不住封侯的诱惑。
‘我要做君侯。’甘宁脚步如飞,他的心中贪念大盛,一刻也不曾停歇下追赶郭汜的脚步。
不过甘宁的运气不是太好,虽是他一刻也不曾停歇,一刻也不曾松懈,但还是让郭汜滑溜的从他手中溜走了,同时封侯的荣耀也从他手中溜走了。
这里当甘宁追逐郭汜到了黄白城近处时,郭汜却是提前一步,飞驰着入了城,同时在麾下骑卒还没有全部踏入城中时,郭汜就着人关闭了城门,这一刻郭汜只念着保全自身,全然不去怜惜麾下的士卒了。
不管是骁捷的骑士,还是精锐的步卒,都不如他这位主帅的命重要,这是郭汜关闭城门后的第一个念头。
待到城门完全关闭,城门后的郭汜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今夜的局势着实凶险,若不是他果决的先抛弃步卒,再决绝的放弃骑卒,则黄白城不可保也,他的性命也不可得全。
只是郭汜心中尚且处于庆幸,或者说是略微的自鸣得意的时候,他没有察觉到,围在他周遭的士卒,撇向他的眼神,多少有些微妙了起来,凉州士卒们眼神交错,内中意味各自通明。
“糟糕,我兄长?”被李傕放置在郭汜麾下作战的李桓,在紧跟着郭汜安全的逃回黄白城内后,先是庆幸今夜得生的他,立即就担忧起了他的兄长李傕。
即是他和郭汜遇伏,那夜袭蜀军北营的李傕,想必也是处于不妙的情况。
不多时,郭汜和李桓登上黄白城城北的门楼,向着远处眺望而去,但见远处蜀军的营寨门口,星夜之下、举火如星,分明有一场大战在打响。
“郭将军,还请伸出援手,救援我家兄长!”李桓向着郭汜请求道,他听着远处的金鼓之声,心中是止不住的担忧。
李桓同李傕虽是从兄从弟的关系,可共事多年,之间的关系直如亲兄弟一般无二,这也是为何李傕将李桓置于郭汜麾下听令,就得以让郭汜放对李傕放弃疑心的缘故,不再去疑心李傕有窜逃的嫌疑。
郭汜闻言,他只讪讪的笑了一声:“李将军福大命大,且武艺超群,岂会为蜀军所困,你我只静候佳音即是,却是不必急在一时,若是大军轻出,恐又会中蜀军的奸计。”
话里话外,郭汜都是不愿意引兵出城,去救援似是被困蜀军围中的李傕,遇伏之后奔逃回城的他,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轻易出城,去同蜀军交锋了。
是以虽是城外李傕貌似落入危境,可郭汜只是屹然不动,稳如泰山。
李桓闻言,正在俯身埋头请求郭汜的他,目光中闪过一缕凶光,他知晓,面前的郭汜胆志已丧,连和蜀军打上照面的胆量都没有了,竟是决意不出兵救援他的兄长李傕。
不过直起身子、抬起头来的李桓,他眼中凶光弥散,唯余哀求之色,形势比人强,周遭皆是郭汜的亲卫,且郭汜武勇在凉州是数一数二的,他纵有悖逆之心,可也不敢透露出来。
是故李桓只是言语殷殷,夹带着些许泣音哀求道:“郭将军,某愿领某帐下数百士卒,前去接应我家兄长,还请将军俯允。”
‘你自送死,与我无关。’升腾一个关我屁事的念头后,郭汜点了点头同意了李桓的请求。
见郭汜点头同意,李桓一甩战袍,就此匆匆下了城楼,唤来了帐下的数百士卒,着人打开了城门,就此向着蜀军北营而去。
而蜀军北营的围中,却是不见李傕的身影,只有一脸怨愤之色的夏育,夏育此刻目眦欲裂,他对弃他而去的李傕恨意直达巅峰,同时对向他奔杀而来的蜀军还以锋锐的刀锋。
‘李傕,李傕,乃公今生今世,便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一边于心底不断地咒骂着李傕,夏育,这位凉州骁将,在亲卫的簇拥下,一边不断的向前攻杀。
夏育作为一名关中人,他心中多少有些信义在,是以他虽是为蜀军重重包围,可念及至交好友高硕,乃是死于蜀军的手中,他是断乎不愿归降蜀军,因而他只一味的攻杀,希望能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夜色朦胧,星月无光,虽是有火把照明,但蜀军士卒多少会受到黑夜的影响,包围圈出现了脱节的地方,就是这片刻的机会,夏育在亲卫士卒的拼死相助下,竟是奇迹般的从蜀军的重重包围中窜了出来。
一旦脱困,夏育顾不得身后还在蜀军围中的士卒,就此向着黄白城而去,他知道,眼下杀回围中,去救援被围困的麾下士卒,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同被围困的麾下士卒一起送命。
秉持着对李傕的杀意,以及对射杀高硕的蜀将的仇心,夏育头也不回的向着黄白城而去,他心中有恩怨尚未了结,不能就此丧命于此地。
埋头向着黄白城而去的夏育,撞上了出城接应的李桓,李桓见着夏育,他立即问询上了一句:“夏都尉,我家兄长呢?”
夏育在认清身前之人是李桓,并在听清李桓的问题后,他眼中凶光一闪而逝,随即他的脸上堆起了浅浅的微笑:“李校尉,你家兄长无碍,他与我说分兵两路,以搅乱蜀军追击的阵脚,却是绕道城西入城了。”
李桓闻言顿然面露喜色,他不禁道了一句:“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只是做欣喜状的李桓,却是没有瞧见夏育嘴角的诡异微笑。
言罢,李桓同夏育一起返身回到了黄白城。
一入黄白城,夏育率先来到郭汜的身边,向着郭汜耳语了几句,郭汜闻言顿然色变,他眉眼微微挑起,眸中燃起凶光,直直的看向李桓。
李桓自是感受到了这股杀意,而他却是不明其意。
就在李桓不明所以的时候,但见他身后四名郭汜麾下的亲卫上前,各司其职,一名亲卫将他抱住,两名亲卫缚住了他的臂膀,随即最后一名亲卫卸掉了他的武器。
“郭将军,这是何故?”被郭汜亲卫的举动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李桓,他甚是惑然的问出了一句。
郭汜不待开口,那边他身侧的夏育冷哼了一声,而后一字一顿,满是恶意的说道:“何故,这就要问问你的好兄长李傕了。”
“我兄长?”李桓还是没有明白,他回问道:“夏都尉,你不是说我兄长和你兵分两路,由城西回城吗……若是你同我兄长有什么误会,待到我兄长回城,好好商谈一番解开误会便是了,如今你我两家临着大敌,不是内斗的时候。”
“呸。”夏育上前,他朝着李桓的脸上喷了一口口水,紧接着恶狠狠的道了一句:“那是乃公诓你的,不然你如何会同我一起回城……我告诉你吧,你那位好兄长李傕,定下夜袭之策时,就想着抛弃我家郭将军远遁了,如今早就远走高飞,向北而去了。”
“不可能,不可能。”李桓疯狂的摇起了头,他不愿意去相信夏育的话。
若是按照夏育说的,他的兄长李傕,便是将他作为一枚弃子,一枚用于取信郭汜的弃子,用他的性命,去换取自家的脱身,这还是他那位至亲至密的兄长李傕吗?
“夏都尉,定是你瞧错了,我兄长必然不会远遁,他想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一时间不得返回城中……”李桓喃喃的说了起来,他不住的说道:“当是如此,当是这样子的,我兄长早晚会返回城中。”
听着李桓的自言自语,夏育露出可怜的面色,他嗤笑道:“天下竟有你这么愚笨的弟弟,对自家的兄长都不了解,你这条命,断送在李傕的手里,不为过矣。”
郭汜上前,他挥动着手,像是赶走一只苍蝇的动作,示意麾下亲卫将李桓绑缚囚禁起来。
至于为何不将李桓直接就地正法,盖因他虽是对夏育的忠心很是认可,但他对李傕是否真的离去还存在一二犹疑,毕竟战局纷乱,说不得夏育误判了局势。
所以郭汜打算等到天亮,若是天亮之后,李傕还未返回,那他便要一刀刀的割下李桓的血肉,用以报答李傕弃他而去、不顾信义的举措。
被郭汜亲卫挟持带下去的李桓,并没有做出挣扎的行为,他只两眼无光、身体松软,仿佛一条死狗般,遭到李傕背叛的他,莫大的刺激下,心神不守、脑中空空也。
什么兄弟,什么情义,皆是狗屁!被拖下去的李桓,心中破口大骂了一句,他却是没有去骂李傕,而是骂他自己,骂他自己天真,骂他自己单纯,竟是去相信什么兄弟情义,以至于落入如今的境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