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关中荒残,人物殚尽。
入主长安之后,刘璋着人对关中的户口、田亩、水利等事关根本的东西进行了调查统计,把控住关中的他,需要对关中有一个大体的了解,才好施行合适的政策。
伟人云:‘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在没有调查清楚关中的根底之前,刘璋自是不会妄谈施政方针,于是他眼下只是先做了一些抚民的常规操作。
刘璋踏步在长安城头,长安令张既慢他一步,跟随在了他的身边。
“长安的情形如何?”刘璋对着出任长安令,已经有了快半个月的张既问道,整个关中的状况还需要主簿荀攸那边花时间派人去收集,不过只长安一地,长安令张既当是应该有了成竹。
张既闻言摇了摇头,他斟酌着用词回答道:“长安之地,以前是李傕、郭汜的驻军之处,而李傕、郭汜等凉州贼,夙来不会治政理事、抚恤士庶,他们麾下士卒所需要的一应军需供给,大抵都是依靠打家劫舍、割剥豪族所得。”
“所以不管是长安城,还是长安近郊,能跑的豪族和士庶,多半都已经跑的差不多了,毕竟若是留在长安,十有八九会为凉州贼所屠戮。”
张既顿了顿,他有意给出一二点时间,让刘璋去接收这些信息,而后他继续言道:“因是如故,当下的长安城,户口稀薄,田亩荒僻,榛榛莽莽,有若天地初辟一般。”
刘璋默然的点了点头,这些情形,他也大略观察到了,在趋利避害的习性下,长安、或者说乃至三辅之地,能跑的士庶黔首,大半都跑了。
关中子弟,为避祸乱,或是往汉中,就像法正和孟达一样,或是往荆州,如直言劝谏刘璋的赵戬,赵戬前面原本是想避开李傕、郭汜的刀锋,前往荆州暂避祸乱,然而当赵戬走到的武关的时候,听到刘璋兵发关中,于是赵戬驻足武关,静观时局,等待刘璋一方胜面极大的时候,赵戬就自武关返回了长安。
于是乎,在关中子弟东奔西走、星散流离的情况下,关中的户口自然是衰减的不成模样。
一言至此,张既叹了口气:“既虽是得蒙明公拔擢,担任长安令一职,但我的这个‘令’名,却是和长安如今的户口对不太上,盖因长安如今的户口,不过千余户尔,当是以我为‘长安县长’,方为得宜。”
“长安县长?”刘璋闻言重复了一句这个称谓,秦汉时期,万户以上的县称为县令,万户以下的称为县长,而如今长安并没有万户的人口,所以正常来说,张既不当为长安县令,而是应该为张既口中所言的长安县长。
然而,刘璋表情复杂的摇了摇头:“长安者,前汉之古都,今汉之西京也,岂能置以‘县长’之任,若是我以卿为长安县长,只怕是遗笑天下了。”
“明公说的是,长安的长官,自然是以‘令’为宜,只是如今名与实不符,空得其名,不得其实也。”张既先是肯定了刘璋的话,而后他道出了长安城的名不副实。
“名,实。”刘璋走到长安城墙的垛口处,望着长安城内的景象,但见长安城内,是一片破败凋零的景象,宫室殿宇,因兵乱被焚为丘墟,民宅闾巷,也是大半不存,只有几处幸运的屋宅,孤零零的坐落在长安城内。
而就是长安城内这般的景象,还是张既这位长安令会同善于土木的校尉李休,一起清理打扫出来的场景,若是李傕、郭汜奔逃的那一日,长安城内的景象当是更加凄凉,一派断壁残垣、孤魂著野鬼,好似一处乱葬岗。
刘璋驻足片刻后,他收回了眺望长安城的目光,转头看向张既,目光灼灼的直视着张既,他亲切的唤着张既的字:“德容,今者虽是‘令’名不符,但以我料之,以卿之才干卓越,当是早晚可让长安得一‘令’名。”
‘刘馥治扬,梁习治并,张既治雍、凉,温恢治扬、凉,贾逵治豫,功皆甚著。’对于魏晋之际的几位治政之才,刘璋是有了解的,张既可谓是其中的佼佼者,是以他对张既很是看好。
张既听得刘璋激励的话语,他心头不由一阵酣然,片刻后他拱手应诺道:“明公,我即是领下长安令一职,就断乎不会让明公有所失望,也决计不会让天下之人以明公不识人也。”
“善。”面对张既的豪言壮语,刘璋抚掌称赞了一声。
只是豪言归豪言,壮语归壮语,具体如何行事施政,刘璋向着张既考察追问了一句:“德容,你打算如何治理长安?”
“凡欲举大事者,以民为本,以民为先,今者虽是治政,然亦当以民为先。”张既定下了一句基调。
出任长安令半月以来,张既每日皆是鸡鸣时起,至午夜方眠,一门心思的钉在治理长安的事情来,是以他对长安地界的户口知之甚详,也对未来治政有了一个大略的方针。
“如今长安最大的问题,便是户口薄少,当然,不仅限于长安,推及三辅,大半都是这样的境况,是以,当今最要紧的问题,莫过于户口的增长。”
张既侃侃言道:“而若只是劝民繁衍生息,以当今长安户口的薄少,欲得成效,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所以既一贯在想,当招抚流离他处的关中子弟返回关中。”
“哦?”刘璋应了一声,表示他在垂听。
张既言之灼灼的说道“关中流民所向之地,一则汉中,二则荆州,往依二处者,各自当不下十万之口也,若是招抚这些人返回关中,则关中户口虽说是不得大盛,但也不至于如现下这般人物殚尽。”
“汉中?荆州?”刘璋点了点头,这两处地方都是比较太平的州郡,也是离关中较近的州郡,关中父老趋吉避凶,往这两处跑是很正常的情况,这一点,刘璋也是知晓的。
刘璋接上了一句话:“流落在汉中的关中子弟,倒是比较容易劝他们返回关中,只是荆州,乃是刘景升之治下,其人虽是同我盟交情好,但若是要刘景升放归流落在荆州的关中子弟,只怕有一二不易。”
“不过,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对于在自己治下的汉中,刘璋有着百分百的把握,可以推劝关中子弟返乡,但对于荆州,他虽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也有一定的信心,凭他现在的威望和权柄,能压得那位刘景升放归关中子弟返回关中。
张既闻言面露微笑,他拱手道:“若是如此,则关中之地,可稍得喘息也,今日之关中,实是户口薄少,不得成事。”
刘璋点了点头,只是不再答话,张既的意思,他又何尝不明白。欲成大事者,以人为本也,如今的关中之地没有人,他想成就的霸业也就如同无根之水,须得早早的充实关中的人口才是。
……
天水郡,安狄将军马腾的驻地。
身处中军大帐的马腾,眼下正在中军大帐内来回的踱步,显示出他如今的心境是如何的烦躁不安。
要知道,前面得到益州牧刘璋举荐的他,出任了凉州牧一职,在他的兵锋所指下,举凉州之地,无人不敢臣服于他,唯有一韩遂据守金城郡,无意降服,然很快就为他所破,金城郡也被他拿下。
这样一来,整个凉州,便是全部置于他这位凉州牧的麾下了。
不过令马腾未曾想到的是,败走的韩遂竟是死灰复燃,重振了韩氏的旗鼓,韩遂更是招诱羌胡,袭击杀死了他留在天水郡的妻小,几近灭了他的满门。
闻讯之下,马腾立即引兵自金城郡离开,向着天水郡赶赴而来,同韩遂交兵对垒,欲报妻小之仇,只是两边相攻旬月,竟是不分胜负的情况。
本来马腾仗着手下有马超和庞德这两位健将,拿下韩遂自然是不在话下,只是未曾料到,韩遂不知从哪里招揽来了一名唤作阎行的骁将,阎行的武艺竟是和他的儿子马超不相上下,一时间,两边发生的这场战事自然焦灼了起来。
‘难啊。’马腾一边走着,一边心中叹息的一句。马超作为他的庶长子,他原本是不怎么喜爱的,不过马超长大后,武艺超群,难有人敌,于是他亲近了这位庶子,想着依靠这位庶子为他拿下一片基业,没想到竟是不得功成。
于马腾在中军大帐内来回踱步的时候,中军大帐的帘帐这时被人掀开,一身戎装的的马超和马休阔步走了进来,今日却是马超和马休分别前去临阵对敌。
“如何?”马腾见着马超,立即问询上了一句。
马超摇了摇头,他面色有些不太好看:“父亲,那阎行武艺不下于我,虽是我同他攻杀百余招,但确乎难以拿下。”
“不过我有信心,定然能……”
就在马超准备向马腾拍胸膛、打包票,誓言为马腾拿下阎行,并诛杀韩遂,报得大仇的时候。
那边马腾在听到马超未能拿下阎行后,他立即就面沉如水,脸色变得凝重,片刻后他转头看向了马休,向着他的嫡子马休关怀的问上了一句:“休儿,今日之战,不曾负伤吧?”
马超的话被打断,他脸上闪过了一缕尬色,同时在听到马腾对马休的关怀时,他的神色变的有些黯淡。
“孩儿无甚大事,只是兄长他……”马休指着马超,他体贴的说道:“今日兄长同阎行交兵,厮杀的甚为激烈,阎行那厮的长矛被折断后,用断矛攻向兄长的脖子,险些害了兄长的性命,兄长今日却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哦。”马腾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然后他转向马超,不带情感的关怀了一句:“超儿辛苦了。”
闻着马腾的这句关怀,马超方才神色上的黯淡一扫而空,他的神色突兀的十分激荡,他拱手正欲发言,向马腾拉近一二父子间的亲谊。
但马腾只是一句关切之后,就不再看向马超,而是自顾自的喃喃道:“若无阎行,则韩遂易下也,而韩遂一下,则举陇右之地,孰能是我马腾的敌手。”
“当真可恨。”马腾骂骂咧咧了一句,他恨极了这个突然跳出来的阎行,阻碍了他一统陇右的大计。
马超见此情状,他不自然的将拱起的双手放下,身体自觉的站到了一旁,神色显得有些落寞了起来。
“将军,蜀军,蜀兵……”在中军大帐内气氛略显低沉的时候,一声叫唤从帐外传来,听音色是庞德,而听语气,庞德当是十分的躁动和情急,是以人未至而声先至。
很快,发声的庞德掀开了帘帐,近乎是冲进了中军大帐。
“蜀兵?蜀兵怎么了?”马腾面色有些不悦,他对庞德这般急躁的作态略有不喜,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问上了一句。
“蜀兵、陇道、略阳……”疾步跑来的庞德喘着粗气,却是一时间难以将他知晓的信息完完整整的讲述出来。
‘蜀兵、陇道、略阳?’听着这几个无法联系到一起的词语,马腾不免皱起了眉头,若说蜀兵,蜀兵不是还在同李傕、郭汜交兵吗,与陇道和略阳有什么干系。
马休为人贴切,他拿来一杯酒水,向着呼吸急促的庞德递去,庞德接过酒水后一饮而尽,一杯酒下肚后,他得到了舒缓,气息变的不再是那般急促。
“将军,蜀兵自关陇道而来,如今已经占据了略阳,这是斥候最新递来的消息。”庞德在气息稍稍平匀之后,他快人快语道。
“啊。”马腾闻言,他的脸上露出惊容,这件事超出了他的接受和理解的范围,那位益州牧刘璋明明答应举荐他为凉州牧,缘何派兵占据了关陇道和略阳。
而且蜀兵有余力兵发凉州,岂不会说蜀兵已经击败了李傕和郭汜,李傕和郭汜怎会如此的不堪攻伐,要知道他昔日会同韩遂一起攻打长安,可是见识过李傕、郭汜麾下锐卒的厉害,大败而回,不得已逃奔回了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