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受伤,换来了曹欣半个月的禁足,毕竟没有确凿证据证明那是她做的,而确实,此事也与曹欣毫无关系。真相究竟如何?
曹欣虽因桂枝受伤而极喜悦,却半点没表现在脸上。
此时赵扩就坐在她对面,半天不开口,一开口便是狠话:“你很开心?”
曹欣心中一凛,忙垂首叹道:“官家来了,臣妾自然欢喜,但杨贵妃受了重伤,皓月宫太医往来不断,臣妾听说之后,也是十分揪心,若非官家有严旨罚臣妾禁足,臣妾早已去探望杨贵妃了。”
两人面前横着一张红木棋盘,黑子、白子布于盘中,轮到赵扩落子了,他慢悠悠地从棋盒里捡起一枚白子,却不急着下,两指捻着,轻轻敲在棋盘旁。
那频率,就如同曹欣现在的心跳声。
“不管怎么说,贵妃落马也与你挥杆惊吓有关。”赵扩终于子落棋盘,又接着说,“不过,若说没有人在马上做手脚,朕是不信的。”
“官家认为,是谁如此大胆?”曹欣举起一枚黑棋。
“此人确实大胆,她定是以为杨桂枝再得宠,就会危及她的地位,至于其他妃嫔,想必也没这样的胆子。”赵扩很快又落了一子,淡淡道,“你说,到底会是谁呢?”
曹欣举棋不定,胸膛起伏了片刻,忽然跪下道:“官家莫不是怀疑臣妾,臣妾这么多年在您身边不争不抢,安心侍奉!纵使您怀疑天下人,也不该怀疑臣妾啊!”
赵扩居高临下看着她:“前阵子,除了贵妃之外朕最宠的便是你,而近日落差最大的,不也是你吗?”
曹欣盈盈带泪道:“官家,从前臣妾得宠的时候,怜悯众位姐妹的孤清,常常劝您雨露均沾,后宫方能和睦相处,臣妾可以对天发誓,此事真的与我无关!”
她流泪的样子最为动人,如同江南细雨,淅淅沥沥打在青石阶上,连身旁空气都被她的眼泪洗得清净。
当初正是这幅遗世独立,不染尘埃的模样打动过赵扩,而今赵扩看着她的哭容,心里却极为平静,他嘲讽一笑道:“昨日夜里,朕命人将御马监的人都放了,你猜他们后来去了哪里?”
曹欣听完脸色渐渐泛白,心中已有了答案。
“大多数回去睡觉了,但那个为贵妃牵马的小太监。”赵扩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他深更半夜与你的侍女方之卉见了面!”
“臣妾不清楚,臣妾没见过这人!”曹欣白着脸道。
赵扩心里明镜一般,但他没有揭穿,他知道曹欣与韩侂胄还有关系,还不到送她进冷宫的时候。
不过此番虽然没有重罚她,但失宠已成定局。
曹欣失宠后,赵扩再没有去过她那里,桂枝表面上虽然不在乎此事,但不代表曲夜来的死她已经放下了。
“曹欣终有一日会为此付出代价。”桂枝暗暗发誓。
目前,后宫更重要的事是成为皇后,而前朝急需解除庆元党禁。
可这两件事儿,都被韩侂胄死死地咬着不放,朝政一日不松,官家便一日不得闲。
冯成偶尔来皓月宫时会带来几个消息,虽然距离大考仅仅只剩下半月,但中书省却始终没有下批考题,对此满朝文武也只是看在眼里,咽在喉中。
“咔嚓……”皓月宫后庭,桂枝立于桂树下方,一旁的蔡奚琳将纵横的枝丫剪下,每每垂首瞧着那些落在地上的枝条,她眸中的伤感便又重几分,这些之前都是曲夜来最喜欢做的事儿,如今斯人已逝,物是人非。
“就且这般吧。”一旁桂枝也看不下去,她的心思本就不在这些。
身后传来通禀:“娘娘,刘公公带着杨相公到殿外了。”
来得倒正是时候。桂枝微微颔首,随后坐到一旁亭子中,蔡奚琳沏好了两盏茶后立在边儿上。功夫不大,刘总管便带着杨次山穿过长廊来至近前。毕竟这儿是后宫,杨次山虽是娘家人,也得得了圣意后,在宫人的陪同下才好见娘娘。
见面时,礼节不可少,杨次山先是躬身施礼,随后桂枝亲自上前将其扶起,二人这才对面而坐。
用过茶后,杨次山轻叹一声,似乎有些话到了嘴边,但又不知道如何说出来。
桂枝瞧了出来,将茶盏放下后,开口问道:“大兄想说的,或是当今赴京学子之事吧?”
选拔人才,为朝堂注入新鲜血液,是保持一个国家长治久安和稳定发展的必要条件,如果所有的官员都是经由世家或是名门举荐,那朝廷里将会派系横生。虽然南宋自移朝之后就一直有主战派和主和派,但两派系之间一直处于制衡状态。
可韩侂胄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制衡。
作为一个经济繁荣发展和文化生机勃勃的朝代,大宋其制度对于后世的影响是巨大的,不过宗室势力的过度庞大,使得中书省以及皇帝需要在管理上投入更多的精力,一不留神,朝中就有可能会爬满蛀虫。
宋承唐制,宗王尚在襁褓中,就已经被授予封地和爵位。
这也恰好证明了一点,朝廷并没有把机会留给普通的贫民百姓,就算是寿皇在世时,宗室子弟参与科举考试的现象也已经司空见惯了,甚至可以说如今的朝廷内部,出自世家的官员就占有十之七八!
曾就因为科举制度出现纰漏而被放逐了大半生的杨次山,自然是为此而来,甚至他对此心中十分不满,若非职位微薄,他想必是定要在大庆殿上进言的。
却见杨次山愁眉不展,连连叹息后道:“国子监近日求题于圣上,可奏折大多直接被中书省打回,可惜千万学子不远千里赶赴京城,却困于囹圄,进退维谷,实乃天下文人之大不幸!”
“兄长这些话,在这儿说说也就罢了,切不可在外提及,恐招人非议。”桂枝摇了摇头,无奈道。
杨次山自然清楚,这些话他从不会对他人谈,可眼前这位是自己亲妹妹,方才也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才一吐为快。
二人沉默片刻后,杨次山转开话题道:“近日你过得如何?先前的事儿,为兄有所耳闻,一入宫门深似海,这皇宫大内竟然也危机四伏,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莫说杨次山,桂枝早就对此深有体会了,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竟然就遭了毒手。
这件事儿没有过去,虽然曹欣如今不受宠了,但这条命,她早晚要还。
却见桂枝淡淡撇手,片刻后正色道:“且不提这些了,此番请兄长来,是有件事劳烦,有一位大人本宫想见见,需兄长筹谋一二。”
“何人?”杨次山不解。
他虽然靠着桂枝在朝中得到了一官半职,但始终也不过是闲人闲差,平时能接触到的达官贵人少之又少。
桂枝淡笑一声,片刻后指尖沾茶水在桌上写出三字:“史弥远。”
“史弥远……”杨次山念了几声,眼前突然一亮,似是记起了什么,又忙道:“你是说,国子监此番主理学子考核的主考官,史弥远史大人?”
见桂枝轻轻颔首,似是默认,他若有所思地沉吟起来:“倒是有机会一见,可我与他素未谋面,若唐突拜访,是否不妥?”
“无碍。”桂枝点了点手,示意一旁的蔡奚琳上前,后者不知何时手中端了一个匣子,其中之物不明。
“此中之物,可代为赠与史尚书,若他看到后仍不愿来见,那便作罢。”
看着匣子落在手中,杨次山沉吸一口气,虽然史弥远是这一次国子监主考官,但同为读书人,他对这人并没有什么好感,或是因为后者早就违了理学,背道而驰。若史弥远敢站出来说话,早就做了,何必如今还在观望?无非就是担忧韩侂胄,如此畏权惧势之人,能成什么大气候?
“也罢,我尽力一试。”杨次山接下匣子,稍后不久就告退了。且不提这送给史弥远的匣子里,究竟是何物,却看当下韩府。
苏师旦站在前堂,其身后的韩侂胄却满面阴沉,捋须长吟:“倒是叫吾小看了她,如今曹欣已经不再受宠,想必那杨桂枝会趁此机会,夺取中宫之位,啧!”棋盘上的棋子尽数被他推倒,散落满地。
苏师旦不紧不慢地转身,笑吟吟地道:“韩公何必忧虑,如今官家正忧心科考之事,千万学子困于临安,若长久,恐生事端,毕竟当年径山寺一事,仍历历在目。”
韩侂胄摇头失笑,语气略显不屑:“当年那是天家的夺嫡之争,与今日怎可相比?若真让那杨桂枝坐上后位,这党禁恐怕不解也得解了!”
既然桂枝在后宫失去了掣肘,她的下一步谋划,想必定是皇后之位。
一边是庆元党禁,一边是空虚的中宫后位。
她会如何选择?韩侂胄倒是对此也很好奇。
不过既然上一步棋落错了,定然会失去一些。
但若她杨桂枝既想登后位,又想赦免庆元党禁,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近日临安内的学子都如何?可有异常?”韩侂胄话题一转,突然发问。
苏师旦拱手回道:“不曾,只是怨声载道的多了些,流言蜚语多了些,但无妨,已通知临安府对其整肃,当下还未离京的,应已在各个馆驿住下了。”
大考久久没有消息,可谓是寒透了这千万杆笔与千万颗热忱之心。
“流言该止便止,当下中宫之位还未定,明日我去找谢相,如果能拉拢他与本官一同举荐立曹淑仪为后,或许还可回天。”韩侂胄说完,负手而去。
果不其然,次日谢深甫在家中便收到了韩侂胄的信,邀他前去赴宴。
“这韩太傅怎突然想起设宴请我?”谢深甫捋须思忖,不过他并没赴约,而是差人送回信称抱病在身,不便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