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武回到家就被老爷子叫到屋里,老爷子要曹家武好好管教一下曹姜氏,说她整天打人骂人,弄得曹家鸡犬不宁。曹家武阴沉着脸低头不说话,见老爷子话说完了,就对老爷子说,爹,我娘子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她确实不应该打人骂人,我回去以后要好好教训她。不过.....,曹家武看着老爷子的眼神突然犀利起来,爹,我们把家分了吧!分家以后,曹家就安宁了。
分家?老爷子不是没有想过,曹家文比他哥曹家武的年龄小十几岁,老爷子对这个小儿子宠爱有加,给他取名“文”,希望他弥补曹家仕途无人的遗憾。曹家文从小体质较弱,对经商务农没有兴趣,人若其名,曹家文唯一的优点就是喜欢看书写文章,但曹家文考秀才考了好几次,每次都榜上无名,名落孙山。后来才发觉,曹家文只是喜欢读书,但读书悟性不高,头脑也不聪慧,不仅文章写得一般,诗词歌赋也不出众,原来曹家文只是喜欢读书而已。
老爷子与当今县令刘奕杰有拐了很多道弯的亲戚关系,每年乡试结束,老爷子都要带着厚礼到刘奕杰家去,悄悄询问曹家文的考试成绩,但每次刘奕杰都不好作评判,只是苦笑着摇头。老爷子终于明白,自家小儿子虽然喜欢读书,但不是读书的料,再怎么努力,曹家文也没有考上秀才的可能。但曹家文除了喜欢读书,其他的事情一点不会做,老爷子就对小儿子的前途心生忧虑。
曹家武与曹家文完全相反,曹家武不喜欢读书,但他身材魁梧,继承了他爹善于经商的基因,办事精明强干,也很有自己的主张,对老爷子创下的产业,曹家武打理得井井有条,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现在曹家武想分家,这不怪曹家武,任何人在曹家目前这样的状况下,都不得不心生别念。曹家文没成亲之前,曹家武虽然对兄弟吃闲饭很有想法,但兄弟没有成家,况且有老爷子护着,他只能将分家的念头埋在心里。现在曹家文成了亲,又多了一个吃闲饭的林月,何况他们以后还要生儿育女,还要纳妾,吃闲饭的人会越来越多。既然曹家文考秀才无望,林月不能持家,夫妻俩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是曹家的拖累,这样的家谁愿意维持?强者想分家,正常,不想分家才不正常!
曹姜氏想分家的**比曹家武更加强烈,这段时间,曹姜氏打骂妾,打骂儿女,指桑骂槐,闹得鸡犬不宁,就是给老爷子施加压力,让老爷子尽快将家分了。
现在曹家武正式向老爷子提出分家的要求,老爷子愣了愣,突然心里一酸,眼眶一红,他赶紧向曹家武挥挥手,让他出去,曹家武扭头就走。
第二天早晨,林月听见门外有人在大声喊着曹家文的名字,曹家文从里屋走出来,林月也跟在曹家文身后。曹家文一出来就见大哥曹家武站在院子里,管家张又益肩着一个褡裢站在曹家武身后。曹家文的面部表情有些僵硬,兄长唤吾何事?曹家武用派工的语气对曹家文说,刘老三欠我们的钱已经很久了,你去把刘老三欠的钱要回来!
曹家文愣了一下,嗫嚅着说,吾与刘老三素不相识!曹家武的表情就显得很不耐烦,说你与谁相识呀?你去找他不就相识了。曹家文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儿,曹家文向大哥拱拱手,以愚之见,要账薄情,恕难从命!
曹家武被兄弟如此的话酸得牙痛,他站在原地愣怔了好一会儿,只觉得一股无名怒火直冲云霄,真想吃包辣条冷静一下,要账薄情?你不薄情冬天可以喝西北风,夏天你连西北风都喝不上!曹家武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跺跺脚,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狠狠瞪了曹家文一眼,说家里不养闲人!你以后就到酒楼去,学着做一些事情。
曹家文看着他大哥,脸上的表情仍然显得很是木讷,大清早就被哥叫出来训斥,还要我去收账,收账不是你一直在收的吗?现在怎么要我去替你收账呢?还要我到酒楼学做事?到酒楼学做事不是叫我打工吗?我是读书人,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他一脸懵逼看着大哥离去的背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林月见曹家文被哥训斥,心里也不好受。老爷子站在门廊下,看着听着兄弟俩发生的事,他脸上没有表情,低着头进了里屋。曹姜氏则倚在自家门边,一脸嫌弃的看着曹家文和林月,二妮不合时宜的从曹姜氏面前走过,曹姜氏一把抓住二妮就在她的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二妮像触电似的惊叫一声,曹姜氏指着二妮大叫,喝西北风,大家都喝西北风去!
刘老三前前后后加起来共欠了曹家七两银子,曹家武去要过两次了,刘老三态度倒是不错,但就是拖着不还钱,今天曹家武带着管家张又益又去找刘老三,经过西院时,想起分家的事,曹家武心里一股无名火就腾腾直冒,他把曹家文叫出来,叫他去收欠款,他知道曹家文不可能去,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发泄一下对曹家文吃闲饭的怒气而已。
老爷子对曹家武要分家的意图心知肚明。老爷子六十多岁的人了,这个时代高寿的人不多,他自知已经进入风蚀残年,特别是近几年,小腿上的皮疹越来越严重,无论多么知名的医生为他诊治,无论吃了多么名贵的药物,通通没有效果,小腿上的皮肤溃烂,结痂,又溃烂,再结痂,周而复始。现在腿疾严重的程度已经使他晚年的生活质量大打折扣。再过几年,自己不老死也会因腿疾危及生命。
按照老爷子的意愿,自己闭眼以前是不分家的,含饴弄孙才是人生最好的终极。但自从曹家文成亲以后,曹家武曹姜氏想分家的念头日愈强烈,弄出的动静也一天比一天大,他明白,在他的有生之年,这个家已经维持不下去了,分家迟早是要分的,现在只能分了。分了家,曹姜氏不再打打骂骂,不再指桑骂槐,老爷子至少可以过几年清净日子。
唉!老爷子深深叹口气,分家对大儿子曹家武来说,是丢掉包袱开动机器,轻装上阵,迎来的是更加辉煌的前程,但对小儿子曹家文来说,却是个灾难,曹家文不仅没有挣钱的能力,连自己的生活自理能力都很差,林月年龄还小,但女人年龄再大,再强悍,也顶不起一个家。老爷子黯然神伤,曹家文分家后该怎么办,老爷子没辙,自己已经风烛残年,儿孙各有各命,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老爷子思前想后,只好同意分家。
曹家武为了使分家速战速决,立马就拿出了一个分家方案。曹家武建议,现在大家各自住着的房子各归各的,老爷子仍然住在正房,正房所有的物品和配套都归老爷子。曹家武住在东院,东院的所有物品和配套都归曹家武,东院有些什么物品和配套?林月不清楚,不过,厨房是附着在东院的,那厨房包括所有的厨具设施设备都归了东院。曹家文住西院,西院的那棵香樟树,那口井,还有牛棚里的那头老牛,都归曹家文所有。那头老牛,原本就是让它颐养天年的,分家后,让曹家文继续养着,没毛病。
其余的家产分成两份,一份是曹家武的,曹家武的这一份,包括位于县城的曹家大酒楼和位于曹家湾的那些地。另外一份是分给曹家文的,这一份是位于县城闲置的杂货铺和距曹家湾不远的一座曹家山。
老爷子看着分家方案愕然,肥肉全给了曹家武,骨头却全部给了曹家文,为什么会这样分?曹家武解释,曹家大酒楼经过多年经营,其管理和业务一直是他在打理,对酒楼的经营管理轻车熟路。分家后,曹家武保证酒楼会得到更大发展。如果将酒楼分给曹家文,曹家文从来没有参与过酒楼的经营,他对酒楼管理一窍不通,要不了一年,酒楼必定会破产。
酒楼是老爷子付出心血最多的产业,如果因为分家,这份产业给了曹家文,确实只能眼睁睁看着酒楼败在曹家文手上。所以,酒楼分给曹家武,其目的是为了保全曹家产业,曹家武说得很有道理。老爷子不由得点点头,但很快又皱起了眉头,那曹家文怎么办?
与酒楼对应的,是准备分给曹家文的那间杂货铺,杂货铺虽然现在主要是做酒楼的仓库,其实闲置没用。曹家武说,杂货铺地理位置比酒楼位置还好,占地比酒楼的面积还大,分家后,曹家文如果要学着经商,将杂货铺收拾出来练手,也是很好的一份产业,他并不吃亏。
老爷子瞪眼听着曹家武说话,曹家武又说得没错,杂货铺的地理位置和面积确实比酒楼位置好面积大,但杂货铺这么好的位置这么大的面积怎么会闲置?曹家武没说,老爷子没问,但父子俩对杂货铺情况都心知肚明。
还有,为什么会将曹家湾的土地全部分给曹家武?曹家武解释,虽然自己得到曹家湾的地,但分给曹家文的更多。曹家产业中有一座山,山的面积无论怎么计算都有近万亩,将这么大面积的一座山分给兄弟,曹家武因为高风亮节,所以他不计较。再说,曹家文不会种地,不懂务农,也不会管理农田,这些地分给曹家文,良田必定会成为荒地。
曹家武说完,总结性的语气坚定,不能因为分家,曹家就衰落下去,作为曹家长子,我有振兴曹家,让曹家继续发达的责任,所以,要保曹家昌盛万万年,就必须舍卒保帅!
曹家武没有下过象棋,他不知道帅也有被卒拱的时候。
舍卒保帅?兄弟是卒?你是帅?老爷子沉思,但又觉得曹家武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曹家武分家后凭他精明强干的能力,一定会使曹家继续兴旺发达,但一想到曹家文,老爷子的头就痛起来,曹家文这个书呆子,以后靠什么吃饭?老爷子左右为难。
分家难产了!保大还是保小?两个儿子,卒也好帅也罢,都是老爷子的亲骨肉,舍谁保谁,对做爹的来说,心里都很痛。
曹家武见老爷子为难,就信誓旦旦承诺,如果爹同意这样分,我保证对爹和大娘养老送终,让你们没有后顾之忧。
这个承诺很重要,老爷子养老有保障,这是曹家武给爹吃的一个定心汤圆。当然,这是曹家武对老爷子下决心同意如此分家的砝码,如果爹不同意这个方案,他就对爹和大娘的养老送终不管!这个时代的人没有国家的养老保障,养老全靠养儿子,如果人老了,没人养老送终,必定是人生最大最悲惨的结局,所以,曹家武的承诺对老爷子的决定有巨大杀伤力。
老爷子除了权衡两个儿子的利益而外,不得不考虑分家以后自己和娘子晚年生活的,现在靠小儿子靠不住,只能靠大儿子养老送终。老爷子思前想后,最后也只能认可曹家武的说法,舍卒保帅,既能保住曹家产业,又能保证自己养老送终,至于小儿子?老爷子心痛的摇摇头,只能靠他自个的造化了!
曹家武见老爷子同意了分家方案,就带着礼物悄悄到族长家送礼,曹轼的孙子虽然过继给了曹家武,其实还是族长的亲孙子,血脉亲情,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无论你用什么方式都无法割断。再说,将孙子过继给曹家武,族长还有内心不可言说的小九九。
族长听了曹家武的分家方案,为了孙子的利益,他表示完全赞同。不过,曹轼眼珠一转,说你这分家方案太不公平,到时不说曹家文闹起来,族人们也不可能没人议论,万一有人出面替曹家文打抱不平怎么办?事情做的太过分,还是不好对族人做交代的。曹轼看定曹家武的眼睛,那时,你的名声和我们见证分家的人都会背上骂名。
曹家武赶紧虚心求教。曹轼想想,说只能给曹家文一些补偿,用补偿来堵人的嘴。怎么补偿?你不是说老爷子还留有一百两银子吗?将你爹留下的那一百两银子,给曹家文八十两,你只要二十两,当哥的吃点亏是应该的。曹家武却说,这事我和爹商量过,爹舍不得将一百两银子也分掉,他说那银子要留着他晚年应急时使用。
这事老爷子确实有自己的想法,毕竟自己还没死,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万一自己长寿怎么办?老爷子还得为自己留一手,除了现在住的房子和每年两个儿子给的赡养费,所有家产都分完了,手里就留着这么一点现银,如果连这点银子都没有了,万一晚年发生意外,自己没有一点应对能力,心里终归不踏实,所以,老爷子坚持将一百两银子都留下来,说待他快死的时候再进行第二次分配。
老爷子除了为自己晚年应急留点银子,其实在他内心深处,还是对小儿子很不放心,万一小儿子真的穷困潦倒了,他当爹的怎能见死不救?到时补贴一下小儿子也能宽宽自己的心呀!
曹家武不好说破老爷子的那点心思,他不能逼爹逼得太甚,万一将爹逼狠了,他心一横,不分家了呢!所以,曹家武只好默认下来,毕竟分家他是分到大头的。
族长听说老爷子不愿意将最后一笔银子拿出来分配,眨眨眼睛,就给曹家武出了一个馊主意,那你就当众表个态呗,说分家以后,万一曹家文真的发生了生活困难,到时,你会拿出银子帮兄弟一把的,你当哥的绝不袖手旁观。
说完,曹轼向曹家武诡谲的使个眼色。曹家武如此精明的人,秒懂族长的意思,如此不公平的分家早晚会被人议论,但当兄弟面临困难的时候,当兄长的伸出援助之手,拉兄弟一把,这不仅仅是发扬兄友弟恭的家风,主要的是让那些喜欢为别人打抱不平的人无话可说,再说,曹家武也可以为自己的义举赢得好名声,这样的好兄长打着灯笼都没处找,一百年都很难出一个。
问题是,问题是,曹家武帮助曹家文的前面有“如果”两个字,如果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假如的意思,关键问题是,谁来评判曹家文假如真的发生了生活困难的事实?谁来监督曹家武帮助曹家文的行为?唉!懂的人都懂,不懂的人永远都不懂。
分家方案就这样定了,这天,曹家武的厨房像过节一样准备着各种丰盛的食物。老爷子请来族长和家公堂几个主事的人来主持分家事宜。家公堂是由族长领导的曹家祠堂最高组织,家族里的大事,都由家公堂讨论决定,比如将曹小妹浸猪笼之类的大事,而诸多小事则由族长说了算。
曹家的老秀才曹兴旺也请来了,虽然曹兴旺不是家公堂的成员,但他是曹家家族唯一的秀才。曹兴旺早年考中秀才,但后来却停步不前,再无作为,读书耽搁了他经商务农,迫于生活,现在只能在曹家族学当个教书先生,挣点微薄的报酬养活自己。老爷子今天请他来,是要他写分家契书,秀才写契书,非他莫属。
奇怪的事,曹家紧锣密鼓做着分家准备,老爷子也已经将分家方案告诉了小儿子,但曹家文对老爷子说的话和分家方案却无动于衷,他不知道分家对他意味着什么,分家不分家的,与他有什么关系?现在的生活与分家以后的生活难道有什么不一样?他没有当过家,不知道当家的柴米油盐,也没有参与过酒楼生意,甚至他都很少去看过自家的店铺和田地山林,这些东西与他读书考秀才没有关系。曹家文从小在爹和大娘的宠溺下生活,就像林月前世那些只读书不做家务的孩子,直到读大学了,离开父母连最起码的生活都不能自理,高分低能,任何时代都有这样的人。
但曹家文算高分低能吗?非也,曹家文考了好几次都没有考上秀才,哪来的高分?家里的大事有爹顶着,他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别说应对社会,就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自理,所以他在读书生活方面都是低能儿。曹家文笃信的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看书读书,求取功名,为万世开太平,这才是他认为最重要的事情。
其实林月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也是缺乏生活实践的人,她才是典型的高分低能人,只不过她的高分太高,高得今生的人无法攀比,而她在生活方面的低能,却与曹家文是一样的。
曹家文对分家的事不为所动,林月更不知情。今生她见过了曹妹儿被浸猪笼的惨状,对人处事就愈发低调,再说,她也没有高调的资本,自己的陪嫁几乎没有财产,丈夫各方面的表现都显得很笨拙,曹家文在家里没有话语权,就连大娘也认为林月无药可救,放弃了对林月的调教,林月在曹家就是个笑话,更没有话语权。但林月对此并不以为意,她前世自愿参与科研做手术,没抓到小老虎却被老虎吃了,现世还未及笄就死了爹娘,因冲喜而嫁,又被大哥霸占嫁妆,撞墙又没死成,现在一双小脚,成为一个残疾人....,有了这些经历,她自认为看透了人生,别无他求,只要能够平平安安过日子,混吃等死即可。况且,曹家生活无忧,日常琐事有莲儿打理,日子就这样混下去也是不错的。所以,林月对曹家的事,她也主动不过问不参与。
听见曹姜氏兴冲冲通知曹家文和林月开会,林月才跟着曹家文来到正房屋里。老爷子的正房里摆了两张八仙桌,老爷子和族长曹轼以及家公堂的几个人,还有曹家武和曹家文都坐了下来。老秀才曹兴旺在桌上铺开了准备写字的麻纸,一笔一划的写着开头的几行字。
女眷们都坐在靠门口位置的凳子上,她们只是旁听,没有发言权。大娘手里拿着一把泡过水的麻在一根根搓着麻绳,曹姜氏衲着一只厚厚的鞋底,林月不知道该做什么事,总不至于拿着一本书看吧。院里的花猫走到林月面前,在林月裤腿上磨蹭,林月抱起花猫,撸着猫毛,花猫躺在林月怀里,惬意的闭着眼睛。如何正确撸猫,林月最在行,她将花猫左右两边的脸颊拉起来,让花猫看起来像在微笑,这样撸猫,林月和猫都能减压。
曹姜氏很兴奋,时不时放下手里的鞋底,一会儿招呼着客人,一会儿吩咐丫头们给客人续茶水,一会儿到厨房检查餐食准备情况,不时发些指示。林月看见这样的场面,预感曹家今天要解决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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