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发生在龙之源任北阳县县令的第三年,这时的徐锦龙与龙之源还没有特别的厉害关系,所以,龙之源协同朝廷办案要员,将徐健等主要案犯悉数投进县衙大牢,县衙大牢的房间有限,所有犯人都被集中关押在一个大房间里,徐健是主犯,徐健被单独关押在一个小房间。
徐健被抓,他爹徐锦龙心急如焚,虽然徐健已经娶妻,生了两儿一女,但徐锦龙就只有徐健这么一个儿子,儿子成为钦犯被抓,哪怕是冤案,也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徐锦龙拼尽全力要救儿子,于是就送了两千两银子给龙之源,又许诺待小女儿及笄后,将小女儿嫁给身患残疾的龙达江,如果龙之源应允了这门婚事,徐锦龙嫁女儿的时候,除了给女儿丰厚的嫁妆而外,再送六百两银票给龙之源。
龙之源也是读书人,自从考中举人当了官,人性就很难抵抗现实,现实是什么?说白了就是人的尊严,人的一生,不仅仅因为书读得多在社会上就有尊严,尊严是需要用钱扞卫的,需要用钱扞卫尊严的地方实在太多,龙之源也像所有人那样,在现实面前,哪里有不心动的道理。他知道徐锦龙的小女儿徐丽美无论性格相貌都是绝佳的,自己的残疾儿子能够娶到如此媳妇,甚至比贿银还重要。
徐锦龙已经事先买通了龙之源的师爷袁万成,准备将一个长相身高体型与徐健差不多的“二傻子”代替徐健,“二傻子”是个有智障的中年男人,且孤身一人,经常在外流浪,如果二傻子失踪了,他的失踪是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也不会有人为他出头。
龙之源见徐锦龙和身边的人作了如此缜密安排,就应允了放走徐健,以假包换的阴谋。不是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吗?龙之源决定为儿子娶媳妇,为巨额贿银搏一搏。
随后,徐锦龙将“二傻子”掐死,袁师爷打开关押徐健的牢门,徐健与“二傻子”换穿了衣物,用徐健的腰带将“二傻子”的脖子悬挂在窗棂下,造成徐健自杀的假象。
徐健连夜逃往距北阳县千里远的一座寺庙—白马寺,剃发作了和尚,法号清净。
龙之源向朝廷呈上徐健自杀的报告,将“二傻子”人头割下,谎称是徐健的人头,带着腐烂的人头,与其他人犯一起押往京城交了差。
因为“二傻子”无亲无故,只听见有人传言,说二傻子在外乡冻饿而死了。这事就悄无声息的翻篇了。
徐健在白马寺待了五年,样貌发生了很大变化,剃了发,但胡子却长得很长,人也消瘦了很多,就是徐锦龙见到儿子,也未必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如果徐健老老实实一直待在白马寺,可能这件事就尘封了,但徐健是何等样性情的人?徐健实在按捺不住思念爹娘和娘子以及儿女的**,以外出化缘游方的名义,一路辗转来到北阳县自家院外,站在远处呆呆看着自家院里进进出出的人,终于看见了爹娘,也看见了娘子和已经长成少男少女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样连着看了几天,每次见到他们,不敢与亲人相认,只能忍不住热泪盈眶,他的魂魄好像被人用铁链锁定在了北阳县,实在舍不得离开。
人说久走夜路要撞鬼,这个鬼就是徐健的一个发小。徐健痴情张望徐家人的反常情况,引起徐健一个发小的注意,他仔细观察这个和尚,越看越像已经死了的徐健,再悄悄辨认,又发现了徐健左手背上纹的一条小龙痕迹,虽然徐健用镪水将手背上的小龙毁了,但仍然留下一大块疤痕,发小据此确认,这个和尚就是已经死去的徐健,徐健是钦犯,发小自然不敢隐瞒,就报了官,这个时候北阳县早就换了县令,接到发现钦犯的报告,兹事体大,岂敢儿戏,县令很快将徐健拿下,徐健禁不住严刑拷打,将他爹伙同前任县令龙之源,师爷袁万成,将“二傻子”与自己调换的事全部供认出来。
龙之源此时正在仓西县任县令,案子告破,龙之源和徐锦龙、袁万成等被悉数捉拿归案。龙之源被革除官职,抄家,与徐锦龙、徐健和袁万成等人一起,被秋后问斩。
天快亮了,屋里原本就是黑漆漆的,但林月“看”完资料后,仍然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时她才明白,为什么瘸子龙达江会娶到貌若天仙的徐丽美,为什么徐丽美嫁进龙家会一直不停地哭,为什么一年后龙之源的信息会销声匿迹,徐健就是现实版的坑爹!
林月不知道对他们的命运应该愤怒还是应该同情,心情五味杂陈。
雇了马车,林月和曹家文,陶学奎和陶妈妈,陶妈妈抱着小杰璋,分坐两辆马车,天一亮就从京城出发,紧赶慢赶回到仓西县。
连着坐了几天马车,颠得林月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
第一个迎接林月的是小狗大黄,自从林月到京城以后,大黄就每天蹲在大院门前,眼巴巴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它很久没见到林月了,现在兴奋得像一个疯狂旋转的陀螺,在林月面前拼命转着圈,汪汪汪大声叫着,院里的人听见大黄兴奋异常的叫声,就知道林月他们从京城回来了。
老爷子听见动静,从屋里颤颤巍巍走出来。
林月见到老爷子吓了一跳,老爷子从京城回家不到一个月,原本花白的头发胡子现在全白了,人也非常憔悴,老爷子见到林月,像个小孩子般的眼泪哗哗直流,叶儿搬来一张椅子让老爷子坐下。
自从曹家武被抓进大牢以后,曹家就像塌了天,大娘一病不起,曹姜氏一病不起,两个妾和三个女儿躲在家里成天哭泣,曹家武的孩子都没成年,而且都是女孩,抱养的曹杰真也只有几岁,虽然曹家武也算妻妾成群,但家里的人一个都无法出面。
林月想起前世读窦娥冤这篇课文的时候,老师说,如果当年窦娥家有一个成年的男人,窦娥的命运也不会悲惨至此。老师说这话时一脸悲戚,但林月对这话的深意却不甚了了。现在面临曹家武家庭成员的真实状况,想起当年老师说的这句话,她对这话的含义就理解了很多。
老爷子原本身体比大娘还差,但他是曹家唯一在家的男人,他不能倒下,只能舍财保命,拿出自己养老的银子和值钱的物件,只身来到县衙,想见儿子一面,被衙役呵斥拒绝,向龙之源求情,龙之源收下银子却冷冷地说,命案!爱莫能助!
这个时候的龙之源难道忘了曹家背后站着左都副御史刘奕杰?就因为他没有忘,所以才特别要打压曹家人!
这是为何?
张熹要他抓捕曹家武,张熹的话龙之源不得不听,但龙之源想借此报复刘奕杰,也是他的动因。刘奕杰害得我被贬职,害得我脸面尽失,我拿不到你的过失,但我拿到了站在你身前曹家人能定罪的把柄,我拿曹家人动刀子,就是杀鸡给你看,刘奕杰胆敢跳出来阻拦,你的下场就和曹家武这只鸡一样!到时,龙之源有千条理由万个手段,既能使曹家武生不如死,又能使刘奕杰命悬一线!
就是这样的报复心态,使曹家武做了官场争斗的牺牲品。
老爷子从县衙失魂落魄回到家里,他向龙之源行了贿,贿银送出去了,得到的却是爱莫能助,没有其他办法了,老爷子唯一的希望就是林月找到刘奕杰,他相信,只要林月见到了刘大人,刘大人既然能够帮助讨饭的黑李氏母女告御状,为何不能解救曹家武?
老爷子昨晚做梦的时候,还梦见刘大人亲自到了仓西县,将龙之源抓了起来,他还看见曹家武从大牢里昂首挺胸走出来的样子....。当一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会把任何东西当作救命稻草,哪怕这根稻草只是非常微小的希望,但再微小的希望都比绝望重要。
不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吗?刘奕杰的官比龙之源大两三级呢?只要刘奕杰出面,岂不是能将龙之源压成肉饼子。
老爷子见林月回家了,拖着病体从房间出来,急切地问林月找刘奕杰的事情。
林月见老爷子对刘奕杰抱着如此大的希望,担心告诉他真话,说刘奕杰不在家,他娘子不愿意见我的话,老爷子估计会当场昏死过去。
林月想想,只好对老爷子说,刘大人请爹不用着急,着急也不起作用,反而会急坏身子,他说他会想办法的。
刘奕杰会想什么办法?老爷子不知道,但子宽心了一些,既然刘奕杰知道了,老爷子就相信他一定会想办法。
林月说,我明天就到县衙去找龙大人。
其实林月也不敢确定,她掐住龙之源的那个七寸,真的是龙之源的七寸吗?明天见到龙之源以后,如果龙之源死猪不怕开水烫,她就要做最坏的准备,大不了鱼死网破!
林月听老爷子将酒楼发生的命案又讲了一遍,安慰了老爷子一会儿,又去看了躺在床上痛哭的大娘和大嫂曹姜氏,曹姜氏见到林月,以前的嫉妒也好,不满也罢,全都烟消云散,现在的林月在她眼里,就是救她丈夫的活菩萨。
曹姜氏从床上翻身跪地,向林月拼命磕头,林月只能好言安慰。
林月坐了几天马车,颠簸得骨头都像散了架,浑身都痛,想起前世的汽车、高铁、飞机,林月只能感叹,这个时代的交通太落后了,还是前世好,交通便捷舒适,说走就走,绝不拉稀摆带。
顾不得疲惫,林月连夜给刘奕杰写了一封信,林月为什么要给刘奕杰写信?她是预防着龙之源恼羞成怒后杀她灭口,自己虽然不怕死,但没到死的时候,死于非命,还是有些不甘心,再说,她在京城刚买了豪宅,还没住进去就死了,岂不遗憾?不过,万一自己真的死了,刘奕杰看了她写的信,就知道龙之源在北阳县做的案子,龙之源就逃不掉提前被处决的结果,她要做鱼死网破最坏的准备。
林月当着陶学奎的面,将这封信密封好,再将信交给他。林月告诉陶学奎,万一自己发生不测,要将这封信火速送到京城刘奕杰的手里。想起刘奕杰娘子刘李氏对她的态度,林月又特别提醒陶学奎,说这信不要别人转交,一定要亲自交给刘奕杰。
陶学奎点头,明白了林月强调这话的意思,看着手里这封信,陶学奎感觉少奶奶像在交代后事,难道少奶奶解救曹家武会有生命危险?陶学奎不免对林月的安危紧张起来。
早上起床,林月仍然浑身痛,但休息了一夜,感觉比昨天还是好了很多。吃罢早饭,林月到县衙,让米康氏跟着。临出门前,对老爷子说,不要到县衙来守候,不然会引人注意。
老爷子赶紧点头,眼巴巴的看着林月走出曹家大院。
但陶学奎很不放心,陶学奎对林月说,我在县衙对面小茶馆等你,万一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将信亲自送到京城去。
林月对陶学奎感激的笑笑。陶学奎认识刘奕杰,也知道刘奕杰的家,找到刘奕杰不难,陶学奎办事,林月一万个放心,陶学奎自己也坚信,刘奕杰刘大人连讨饭的黑李氏告御状都要帮忙,为何不能继续为少奶奶站台!
米康氏跟着林月来到县衙门前。这是林月第二次到县衙,前次因曹家武被黑娃儿打,林月是带着鲁大妹悄悄到县衙的,这次曹家武被抓进大牢,林月到县衙却背负着全家的希望。
米康氏仍然等候在县衙门外。
林月只身一人走进县衙大门。一个守门的衙役喝止她,干什么的?林月说,我找龙大人说事。衙役问,龙大人答应和你说事吗?林月说,龙大人的亲家让我给龙大人捎个口信,请你通报一下。衙役问,你是谁?林月说,我是曹秀才的娘子。
衙役一听,就知道曹秀才的哥是被抓进大牢的曹家武,这个秀才娘子想见龙大人,一定与曹家武被抓有关。想起龙大人下的命令,凡与曹家武有关的人,无论打着什么幌子都不准进衙门。衙役识破了林月想见龙大人的企图,就毫不客气地将林月一推,厉声呵斥,出去!
林月小脚,原本站立不稳,被衙役一推,差点跌倒,米康氏吓得赶紧扶住她。林月也不气恼,站稳脚跟,从兜里拿出一个银锭,四下看看无人,将银锭悄悄塞给衙役。衙役愣了一下,本能的接过银锭,这银锭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就咧嘴一笑,将银锭塞进衣兜里。
林月对衙役说,龙大人不愿意听口信,我将口信说给大少奶奶听也可以。
衙役想想也对,龙大人的亲家不是大少奶奶的爹娘吗?龙大人不准曹家人进出衙门,叫大少奶奶与这个秀才娘子见面应该没有问题。两个女人见面能有什么问题?阴沟里还能翻船?看在银锭的面子上,衙役低声喝令林月,不准站在衙门外,站远一点,我去请大少奶奶。
说完又看看林月,声音缓和了很多,如果大少奶奶愿意见你,你有口信就在衙门外说;如果大少奶奶不愿意见你,你别怪我!林月点头,那好,我在衙门外等着。
唉!为什么行贿受贿屡禁不止,原来双方都有利可图,既然双方都有利可图,为什么要禁止?
林月进县衙真的被衙役挡在了门外,米康氏见林月被衙役推搡,就很替少奶奶担心,曹家武被抓进大牢,米康氏也和曹家人一样着急,曹家老的老,小的小,女人比男人多,唯一一个有头有脸的男人只有曹家文,但曹家文除了有头有脸外,指望他为兄长出头?就像关公战秦琼,罗密欧爱上太平公主,兴许还会比这更加凌乱。
米康氏惶恐的看着林月,少奶奶背负着解救曹家武的重任,她要见龙大人,这不是鸡蛋硬生生往石头上碰吗?少奶奶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哪能担当得起如此重任?米康氏虽然惶恐,却对林月既同情又钦佩,搀扶着林月站在县衙门口。这个时候,米康氏倒希望少奶奶知难而退,她们回家就不用站在衙门外担惊受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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