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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铁马叹余生(2)
    太子喃喃道:“我早知道,他迟早废了我这个太子。”

    徐云道:“殿下慎言,如今周王、魏王两位殿下年纪尚幼,对殿下并无威胁。圣上必是圣体康健,心雄万夫,欲重掌朝政,再振国威,方才压制殿下,不欲殿下与之争权。然圣上毕竟年老,待到体衰力竭之日,必还是倚仗太子殿下的。”

    太子道:“只怕到那时,我那两个弟弟早已长大成人,他如何还能看得上我,我便只有被废一路可走了。”

    徐云道:“殿下,此事只在你一念之间。若殿下甘心忍耐,现下只用心读书,教圣上挑不出你错处来,到那时自有群臣保殿下,太子之位也不是圣上说废就能废的。待圣上百年之后,大位终究是殿下的。那便要令群臣勿要再上疏奏请殿下理政了,以免惹圣上疑忌。只是圣上虽春秋已高,圣体却无大碍,只怕殿下要耐着性子多等些年。”徐云又拿起杯,喝了一口凉茶,接道:“若是殿下不甘于此,现下却也什么都不能做。此次圣上去除臣太子太保之位,也未尝不是好事,待群臣以殿下不得圣心,而生出疏远殿下之意,圣上便不会过于防范殿下,至那时,再徐徐图之不迟。”

    太子道:“师傅,我与圣上骨肉至亲,圣上亦不曾薄待于我,我如何忍心对圣上做出不可言之事,我只想自保而已。若是庸碌无为,为圣上所厌,只恐那时想做富家翁而不可得。”

    徐云沉吟半晌方道:“殿下乃至孝之人,臣如何不知,然若情势所迫,不得不为,亦不可坐以待毙。万万不可为赵惠文王之事,却不妨效仿前朝太宗之事。”

    太子看着徐云道:“弟子该如何为之,请师傅教我。”

    徐云道:“殿下务须蛰伏些时日,待情势安稳之后,内可延揽文臣,外可笼络武将,待国内有变,便可乘势而起。”徐云见太子似有不解之意,便又道:“如今依附太子之人多是趋炎附势、反复无常之辈,不可大用,况且人多虽势众,却易招惹物议。文臣武将,殿下需招揽要位之人,在精而不在多,方有大用处。其余宵小之人不过希图邀功之辈,殿下可敬而远之。文臣之中,政事堂、御史台、谏院、六部可左右朝局之人,武将之中,有统兵之权的都统制、统制,此等人方有助于殿下,殿下需用心结交,推心置腹才可。然殿下却不必亲自出面,文臣由方东阳出面,武将有臣与赵练材,殿下方有转圜余地。待国事有变,或政事失调,或军事不利,可归咎于至尊之位,殿下振臂一呼,群臣应声而起,何愁大事不定。”

    辂车已驶近南郊凤翔军青鸾卫驻地青城大营。徐云官署都宣抚使司在内城保康门内桧树街,但郑国有制度,统兵出征之将帅回都未交还调兵虎符前不得入城。先前又养成一个不成文的惯例,班师回都后的兵将都要在城外休息一夜,第二日入政事堂交纳兵符后方可回官署或回家。

    凤翔军青鸾卫全军随徐云出征北疆,是以徐云今晚便选在青鸾卫大营安歇。太子远远望见青城大营的辕门和军旗,叹口气道:“徐师傅,若如此,恐担上不忠不孝之骂名,此事还是再议罢。”

    徐云心领神会道:“那便再议。太子殿下这便回去罢,不要进军营了。”

    军营里的饮宴早已开始,这些兵将昨晚便已回到军营。兵将们畅怀痛饮,热闹非凡。徐云回营后只在主席上略坐了坐,受了几杯敬酒,因身子疲倦,便离席回了后堂。

    这里是青城大营二堂后三间小小的抱厦,本就是供将领们夜晚值宿时歇息所用,今日全都收拾出来,只徐云一人在这里安歇。

    有军士打来一桶井水,又送来一大壶凉茶。徐云卸下铠甲,擦拭身子,换上一身府绸衣衫,躺在一张专为他准备的竹躺椅上,左手打扇,右手端碗喝凉茶,不一时,便昏昏欲睡了。

    门窗皆大开着,外面虽是艳阳高照,后堂却甚是清凉。徐云半睡半醒,甚是惬意。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重重脚步声响,直向后堂而来。徐云睁眼看时,却是赵具到了。

    赵具乃熊飞军都指挥使,负拱卫都畿之责,今日犒赏将士的酒宴便是熊飞军奉命安排的,军营外围防务更是熊飞军人马,是以他直入后堂,无人阻拦通禀。

    徐云睁眼看了赵具一眼,见他穿着官袍,进屋便把幞头掼在几上,满头是汗,却未起身,只轻轻说道:“练材来啦。”

    赵具毫不拘束,拎起壶倒了一碗凉茶,仰头一饮而尽,一手抹去胡须上的水渍,方才坐下。又倒了一碗凉茶,却只浅呷一口,放下碗道:“太保…哦,不对,该唤少保才是。少保今日是乘太子车驾回营的?”

    赵具今日巡查城外各驻军防务,是以没有参与郊迎大礼。徐云苦笑道:“太子鲁莽,此事现下想必已传遍梁都了。”

    赵具道:“倒也没甚事,太子与少保有师生之谊,便是车驾相送也不为过。”

    徐云嘿嘿冷笑两声道:“无心之人自以不为过,只怕有心之人。”

    赵具道:“少保不必过虑,圣上刚刚加封少保,位极人臣,声望正隆,便是有心之人也不敢非议。”

    徐云斜了赵具一眼,冷冷道:“练材莫非当真不知圣上加封我少保之意?”

    赵具道:“我岂能不知,无非是去掉那‘太子’二字。只是官衔上是去掉了,难道心里那二字还能去掉不成?”

    徐云叹了一口气,边起身边道:“唉,练材,此中大有深意啊,”走到赵具身旁的一张圈椅前坐下,也为自己倒了一碗凉茶,边喝边道:“去掉这二字,我于太子便不再是内臣,而是外臣,日后若是相见频繁,便会引人侧目。太子也正是为此今日才必要相送,这是其一;其二,朝中有不明就里之人,见我去掉这二字,便以为太子势孤,便会生出异心,或有犹豫观望之人,日久便会疏远太子,太子在朝中之声望便会一落千丈。此皆是当今之深意。”

    赵具道:“太子今日也议及此事?”

    徐云道:“正是。太子也生了疑惧之心,何况他人。”

    赵具道:“少保如何说?”

    徐云道:“昔日我等多次商议之策,我已尽说与太子。”

    赵具拍案道:“少保,现下说不嫌操之过急么?”

    徐云道:“不能再等了,太子生出疑惧之心,我怕他沉不住气,露了破绽,便为时晚矣。我说此策,只为教太子韬光养晦,一切有我等操持便是。”

    赵具端起茶碗,大口喝干碗里残茶,说道:“太子如何说?”

    徐云望着窗外空无一人的庭院,细听远处军营中的喧闹之声,缓缓道:“太子口上自然不愿为此不忠不孝之事,心中却是千肯万肯了。我等行事,他只作不知便了。”

    赵具哼了一声道:“事成,他为天子,事败,祸不及他,太子也是好算计啊。”

    徐云肃然道:“练材,我等行此事非为太子,而是为了大郑江山社稷。当今倦政十年,国事渐不可为,长此以往,国亡有日矣。”

    赵具也肃穆道:“少保说的是,是我想左了。”

    徐云道:“我等诸人务须同心协力,不可生出怨怼之心,不然,祸不旋踵。”

    赵具恭肃道:“是,具记下了。”

    徐云道:“我今日对太子说,要他韬光养晦,我等也不可操切太甚。朝中官员,无分品级高低,职权大小,在其位者,便品级低微也要用,不在其位者,便爵封王侯也不可用,无成算者,宁肯舍弃也不可贪多冒进,务要慎之又慎,方有成事之望。”

    赵具道:“是,具记下了。”

    徐云又叹了口气道:“练材,我年事已高,此次北征,已有力不从心之感。待到时机成熟之时,我必联络众将,举荐你代我之职。你一定要沉得住气,若是圣上疑心于你,便绝不会命你出任禁军主帅,若是我等成事,徐某必定功成身退,这禁军主帅之位,也是非你莫属。”

    赵具急道:“少保说得甚话,我赵具也非贪恋权势富贵之人。赵具跟随太保征战多年,感佩少保为人、谋略,且是少保识我于众多偏裨,教我重我,我才有杀敌立功之机。虽说后来我数次随当今征战,当今待我亦不薄,然终不及少保于我之恩厚,若无少保,焉有我赵具今日。少保但有驱驰,赵具无不奉命,有死而已。”

    徐云听得甚是欣慰,微笑道:“练材肺腑之言,教我也颇为感慨。二十年矣,我如何不知练材为人。禁军四大都司,石方白、李克让、卢象山和你赵练材,只有你距此位最近,你若能继我之位,何愁太子不得天下?好好好,不说此事。”见赵具又要抢着说话,徐云连忙摆摆手,停住话音。二人又喝了凉茶,徐云又道:“我此次出征北疆,曾对李克让漏过话风,但李克让何等圆滑,每每顾左右而言他。此人有观望之意,若事态焦灼之时,此人必不可倚重,若大事已定,此人必来归服,绝不至作乱。是以现下可不必顾及他。我离开梁都这许多时日,你在都中可留意什么人?”

    赵具道:“少保虽不在梁都,都中之事也必有耳闻。少保一向要我留意陈封,值淮南战事,我便荐了陈封。这一战,陈封也还打出些威名。”

    徐云颔首道:“陈封之事我已知晓,你观此人如何?”

    赵具道:“这陈封可算得有勇有谋,且果敢坚毅,若得此人,必有大助益。他还都之时,曾来我府上拜会,我也曾试探于他,他虽未表明心迹,却也有几分情愿。”

    徐云道:“哦?可有成算?”

    赵具道:“淮南之战,陈封可称得上成全功,然还朝之后,政事堂议封指挥使,却为当今以年尚轻,无资望为由驳回。陈封心中如何不有怨意。且我于他有举荐之恩,跟随我,日后自有他的前程。此事有八分成算。”

    徐云“嗯”了一声便陷入沉思,良久方道:“此人我虽识得,却交往不深。他久随石方白,石方白其人刚而不折,直而不曲,却不知陈封有几分相似。此事你不可掉以轻心。当今素来不轻驳政事堂,也不吝惜武将封赏,为何在陈封这里与以往不同,也颇有蹊跷。来日若时机得当,你可再探陈封之意,若无时机便可作罢,不可为他一人累了大局。所幸陈封一人之言也无法构陷于你,只你须当心,勿要有把柄落入他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