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景曜四年腊月十七,陈封率大军兵进漫天寨。
他已召回嘉陵水右岸长林卫五千兵马,并程备袭取朝天镇一千人马,全军大约一万六千余人。与徐慷会合后,漫天寨郑军便有四万余众。
朝天镇在手中,后方没了威胁,徐慷已命田密与黎野合兵驻守漫天寨山口,仍是黎野为主将。
此时蜀军已弃守昭化,全军两万余人马退到绵谷城中,却也在郑军四面包围之中。如今蜀军北有漫天寨四万余郑军;东有难江、望喜、葭萌两万郑军,挡住巴州、阆州去路;西有白水、方维、清川、黄沙两万郑军,挡住文州、龙州去路;南面虽只有剑阁三千余郑军,但剑阁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三千兵马便如三十万大军一般,挡住退回剑州去路。蜀军无路可去,只能困守孤城。
接连数日只睡一、两个时辰,陈封早已疲累困乏,进入漫天寨后,他未召集众将会议,只在中军签押房唤程备、裴绪、徐慷几人商议。
黄土地面上放了两个铜盆,盆中火炭燃得正旺。四人不分主从,围炭盆而坐。
陈封斜倚在椅上,懒懒道:“你们都说说,绵谷该如何打。”说罢微阖双眼,养起神来。
程备双手向火,道:“近些时日都司着实疲累了,我等便先随意说说,只当闲谈就是,不必顾忌。都司只听着便是。”
天虽冷,屋内还未暖上来,裴绪却不肯失了仪态,端坐椅上,神情肃穆道:“陈都司劳心王事,有武侯之风,我是见识了。但我是门外汉,如何敢说战事?还是你二位说罢。我也只听着学习便是。”
程备笑道:“裴中书到军中已有一年,想来学有所成,岂可还自称门外汉?我等正想听裴中书高见,中书莫要自谦。”
裴绪道:“我本想藏拙,无患却不肯放过我。我若再不肯说,只怕陈都司到圣上面前告我一状,说我不肯潜心学习战事,违了圣上旨意。也罢,我便献丑了,诸位莫要笑我浅薄才是。”
程备已是笑了出来,道:“裴桑鼎中枢重臣,哪个敢笑桑鼎浅薄?我等恭听桑鼎高见。”
裴绪收了笑意,肃然道:“目下绵谷已在我围中,且粮草不足,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围而不攻。待他粮尽之时,自然不攻自破。但如此一来,势必迁延时日,若是夏侯蹇搜刮城中百姓存粮,只怕坚守数月也未可知。都司却已在圣上面前立下军令状,限期一年破蜀。如今距一年之期已不足三月,若当真被夏侯蹇拖延两月,都司便难以向朝廷复命了。若朝中当真有人不顾都司大功,执意换了都司,只怕伐蜀大业又生波折。是以裴绪以为,绵谷还当攻之。绵谷是大城,城坚池深,夏侯蹇在此屯兵数年,想必早备好守城之物,但蜀军缺粮,剑阁、朝天、漫天又接连失守,军心必已散乱,也未必便难攻。我军若围而攻之,或可有望速胜。然兵法有云:围师遗阙。我若只围他东南北三面,留下西路与他走,蜀军未必便愿死守孤城。都司再在西路上伏下重兵,全歼蜀军亦非难事。若如此,绵谷可定,方不误都司伐蜀期限。”
程备道:“桑鼎在军中这一年,果然大有进益了,这番谋划已有大将之风。桑鼎若转武职,只怕便是我大郑又一位盖世名将,日后出将入相,不可限量。”顿了一顿,程备话音一转,又道:“然夏侯蹇却不知都司伐蜀期限,死守孤城于他并无好处。蜀国已无大军可调,纵有,也难以突破剑阁雄关,来援利州。夏侯蹇军中无粮,守百日与守十日并无差异,终究是要寻路突围,若要突围,他必然趁粮未尽之时,尚能收束军心,齐心突围。若待粮尽之后,他纵想突围,只怕兵将也不肯听他号令了。”
徐慷道:“无患所言极是。裴中书,守小城易,守大城难。若是城小,城中百姓少,再不缺粮,守上数年也非难事。但绵谷乃是大城,原本城中百姓便有十万之众,我军兵进青乌后,夏侯蹇坚壁清野,将城外百姓尽数迁入城内,如今城中已有十二、三万人口。这许多人,如何能齐心守城?我围城不需日久,只需半月,城中人心必乱。若夏侯蹇当真搜刮百姓,只怕立时便有人出降献城。现下城中缺粮,若夏侯蹇再严苛些,便闹出兵变民变也不是奇事。因此我以为,夏侯蹇必不敢久守绵谷,只能寻机突围。”
裴绪点点头,正色道:“裴绪谢二公赐教,裴绪谨受教。”
陈封睁开眼,坐直身子,看着裴绪道:“桑鼎之谋固然甚有道理,但这其中却有极大变数,是以我不能依你之策行事。桑鼎试想,我若攻城甚急,反易招致城中军民齐心守城。我若久攻不下,夏侯蹇反不必弃城而走,那时我等困于此间,便当真要耽搁日久了。然桑鼎之谋划也极是周详,我若非期限所迫,必依桑鼎之策。”
裴绪笑道:“都司何必宽我之心,我原说是献丑,诸公不笑我浅陋,反诚心教我,裴绪岂会不识好歹?诸公放心,裴绪再用心学习就是。”
陈封笑道:“桑鼎这等胸怀,真乃宰辅之才。”说罢又转头对徐慷说道:“毅节以为,,这绵谷该如何攻打才好?”
徐慷道:“都司,适才我已说了,夏侯蹇必寻机突围,我只守住各处隘口便好。我各路兵马强盛,他若突围,前方兵马将他拦住,我后方援兵即刻便到。两面夹击之下,必可全歼蜀军,擒住夏侯蹇。”
陈封点头道:“也是一理。无患,你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