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众多旧友同僚皆邀陈封饮宴,为他庆功接风,陈封心中虽不甚乐,却也不得不赴宴。
忙了两日,到第三日,陈封不愿再去,便推却邀约。因想起郑帝之言,又思及程备求田问舍之论,便邀了陈肃、秦玉,一同去看御赐新宅邸。
辰时,三人乘马,只带了四个随从,穿过整个梁州城,从东南城直至西北城,走了大约多半个时辰,才到长右巷。
这座宅子占了大约半条巷子,街上却极少行人。进了巷子一百余步,便见墙壁已重新粉刷过,簇新的绿瓦在日头下莹莹放光。又走数十步,便到了大门。
大门对面一座硕大影壁,上面砖雕着缠枝莲松鹤五蝠,三间大门大敞着,门扇也是朱漆新刷过的。
见他几人过来,门内早迎出几个人来,当先一人只着青衣幞头,恭施一礼道:“小人恭迎陈都司并二位制司。”遂有人上前牵住马,服侍他三人下马。
陈封下了马,还礼道:“看着有些眼生,尊驾如何称呼,在哪里高就?”
那人道:“小人名唤高革,现做着将作监丞。昨日监里上宪打过招呼,言今日都司要来看看新宅子,小人特来侍候。”
陈封点点头,这将作监丞是八品职衔,隶于工部。便道:“原来是高监丞,那实在是有劳了。敢问高监丞台甫?”
高革笑道:“小人怎敢在陈都司面前称字?小人草字惟木。都司只唤小人名便可。”
陈封道:“岂敢岂敢,今日便劳惟木带我走一走这宅子,如何?”
高革笑道:“小人正为此事而来,都司请随小人进府。”高革在前引路,一众人随着他进了宅子。
走进大门,迎面便是三间穿堂,门内放着一架花梨木大理石插屏,上镌着苍松翠柏,怪石清泉,足有七尺高。转过插屏,小小三间厅,厅后便是头进正房大院。
这院子极阔大,正面五间歇山顶正房,高大雄壮,有压顶之势,两边各五间厢房,抄手游廊相连。
高革边走边道:“陈都司,这宅子前后共有五进,东西两处跨院,占地大约四十余亩。前两进院子是外宅,后三进是内宅;东跨院是一处大园子,亭台楼阁、山石溪泉、各样奇花异草一应俱有,园子外还有一处院子,可做外书房;西跨院前两进院子是仆役居处,也可用作外书房,后三进分出许多小院子,便仍是内宅了。大门外一排矮房院子也是本府产业,可赏给已成了家的随从居住。”
陈封听了却未作声,这宅子以往赵俱住时他曾来过几次,几次都是在西侧外书房见的赵俱,也未得窥宅子全貌,却未想到这宅子竟如此之大。
陈肃叹道:“如此府邸,这般轩峻壮丽,除非圣上御赐,寻常人家哪里敢住?也是万万不敢自家私建的。”
几人顺着甬道进了正房,这正堂便是三开间,抬头看梁上空空如也,显是往日曾挂着匾额,如今却已摘下了。下方紫檀雕螭大案上,设着两樽三尺高赤铜三足古鼎,中央是一樽一尺见方紫金香炉,案后墙上挂着虎啸山林图轴,两侧却没有堂联,想来也是摘去了。案下一侧是雕白泽黄金彝,一侧是刻饕餮青玉罍,地下两排十六张楠木官帽椅,间插着楠木小几。正堂两边内室皆是小憩之所,也是桌案书画,古董珍玩俱全。
几人看了一回,陈肃、秦玉皆是赞叹不已,陈封却只是默不出声。几人又随高革转过后门,进了二进院。
迎面仍旧是五间正房,却是悬山顶,两侧厢房游廊相连。屋内正堂排开十二张楠木交椅,那是日常会客之用了。两边内堂之中也是应有之物俱全。
几人看过,便出了二堂,转过仪门,进了三进院。
三进院便是内宅了,仍旧是五间悬山顶正房,两旁却各有两间耳房,也以游廊相连,这里便是主人家日常起居之用了。
屋内各色陈设都已摆放整齐,只是俱都是簇新之物。高革道:“陈都司,赵都司家眷离去之时,一应家什器物带去许多,却也余下许多未曾带走,但这些器物多是半旧的,小人哪敢与陈都司使用,便都登记造册,归入库中了。圣上又特旨从内库中选出家用之物添补进宅子,一并赐予都司使用了。还有些不便的,却是小人们从外边购入的,不知都司可称心么?”
陈封恭恭敬敬答了一声:“臣谢陛下赏赐。”又道:“我是武将,没有那许多考究,能用的便也就是了,无妨的。”
高革道:“若有不尽之处,但请都司直言无妨,小人们再补办就是。另有一些物事,便如被褥铺盖之物,小人们恐都司内眷用不得外边的,便未敢鲁莽备办,请都司自家置办罢。”
陈封道:“劳惟木想得周全,这已是极周备了。那些物事,我搬来时自备便是。”
高革道:“还有一事,赵都司家眷余下之物,小人虽尽已入库,唯有一样,小人想着都司或有意留用,便自作主张,未登记造册。这便请都司过过目,若都司喜爱时,便留下自用,若都司不用时,小人再归入库中也不迟。”
陈封道:“哦?是何物?我看过再说。”
高革道:“都司请随小人至耳房。”众人出了正房,随高革进了东耳房里间。
这屋里摆放成书房模样,书架桌椅齐整,东墙上挂了山水图轴,还有一架百宝格,立于北墙前,将后方隔出一间小小阁子出来。
百宝格上摆满瓷器玉器,各种珍玩,陈封却无暇细看,只随着高革穿过百宝格。只见北墙上挂着一重厚厚帷幕,高革一把拉开帷幕,便见北墙也立着一架百宝格,格上摆放的却非珍玩,竟是各类短兵,刀剑鞭锏,铜锤铁挝,或挂或卧,或在鞘中,或横架上,不一而足。
陈封三人张口结舌,高革道:“这些兵器想必是赵都司平日里珍爱之物,他家眷不知爱惜,竟舍弃了不用。小人不懂这些,只想着都司是武将,或喜爱此物,便为都司留下了。”
陈封一眼便看到墙角挂着一把弯刀,那弯刀如新月一般,在这众多兵器之中格外显眼,却正是数年前自家送与赵俱的哥舒翰佩刀。
陈封上前两步,取下那弯刀,抽出鞘来。刀刃闪着寒光,一如当年。陈封心下感慨,却只说道:“惟木有心了。我确是喜爱这些兵器,不想赵都司竟也有这般嗜好。如今这些兵器到我手中,我定如赵都司一般爱惜,想来赵都司也会宽怀。惟木这片心,陈封领了,今日未曾备得,异日我定备一份薄礼相送,以谢惟木。”
高革笑道:“都司说哪里话来,小人奉命只为服侍都司,都司遂了心意,小人这差事便算是办成了,又何必言谢?”
几人又看多时,秦玉、陈肃也对那些兵器爱不释手,陈封道:“我还未搬进来,这些便还不算是我之物,待过几日我搬过来后,你二人有喜爱的,只管来选几件就是。”
秦玉、陈肃也不推辞,连声道谢。高革道:“不知都司打算何时搬过来,小人先预备着。”
陈封道:“你这里若是预备停当了,这三五日我便搬来。我回去后请一位先生,寻一个黄道吉日,便可搬迁了。”
高革道:“甚好,都司定下日子时,不妨遣人知会小人一声,将作监与工部都是要预备的。”
出了厢房,又看了两进后宅,几人已走得有些乏累了。陈封道:“这宅子这等大,只走了五进正房便已累得走不动了。东西两个跨院不看也罢,待日后搬进来了再看也不迟。将作监这差事办的极好,多亏得惟木了,我便不必再看了。”
高革道:“都司连日劳乏,不得歇息,自然疲累。然依小人之见,旁的不看还罢了,东西两个跨院的外书房,都司还该看一看的。这外书房必是日后都司常住之处,小人们也要着重布置的。现下却只是简单收拾了,只等都司选一处,小人们还要再修饰的。”
陈封笑道:“做事的未曾说累,我这看景儿的倒先累了。便依惟木,再看看外书房。”
几人从四进院角门进了东跨院,抬眼便见果然好大一片园子。北墙根处立着一座假山,山下一个水闸,一条泉水正汨汨流入园内。这条泉却正是从园外引入的活水。
泉水流出不远,汇聚成一个小小湖泊,湖内有九曲桥,穿过整个湖面,桥上隔不远便有或亭或台,与湖水相映。湖东边一座三间水榭,湖上睡莲浮萍,芙蓉出水,绕湖修竹婷婷,杨柳依依,雅致清幽,美不胜收。
间或在水边林后,建有座座院落,院子虽不甚大,却是雕梁画栋,朱阁绮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