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如此直白,赵大郎要听不出就是个傻子,他悄悄把手里的帕子藏紧了些,免得被家里人看到又一通笑话。
到了小塘村,离家就近的很。
蓉宝嘉宝在车内睡的四仰八叉,不是困,是累的,任谁在跑上一上午都吃不消。
赵五郎把手里的琪宝递给赵氏,又想去把嘉宝抱出来。
赵老四小声道:“五郎你自个先回家,别管她们,我叫你四婶拿床被子过来。”
杨氏去家里拿小被子,他就钻进车厢,把枕在嘉宝腿上的小人抱起放到另一边。
蓉宝被打搅美梦呓语两声,微微侧身又沉沉睡去,好在车坐够宽,不然这一下就滚到地下来了。
赵老四又好气又好笑,小声低语,“嘉宝真是受了你的罪,这要起来腿不疼才怪。一个时辰出来的人,又要管你吃喝,还要被你欺负。你这上辈子做了啥好事......”
声音放的极轻极小,雨水滴答声中,两个小孩在车里睡的香甜。
除了吃喝,众人还在县里买了不少东西,晴姐跟慧姐那一篮子络子卖来八十多文钱,买了些彩绳吃食,剩下二十几文给吴氏买了把好木梳,上面带着淡淡的香气。
那摊主吹的天花乱坠,说能安神活血、疏通经络、延年益寿。安神还有可能,但延年益寿一听就假的很,晴姐慧姐自然不信,但耐不住涉世未深,被那摊主一通忽悠,硬着头皮花钱买下。
木头是好木头,做工也不错,但肯定是不值这价的。
两人的一片孝心,赵老四自然不会泼冷水,反而帮她们在吴氏面前说好话,“娘,没白费你疼一场,一心惦记着给你买东西呢。”
子孙孝顺,大人自然是开心的,吴氏把手里的梳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好似手上拿的是金子一样,稀罕够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奶奶晓得你们好孩子,一片孝心。”
吴氏说着说着语到哽咽,眼圈红肿,显然已经哭过一回了,“奶奶眼睛眼瞎耳聋,但心不盲,什么都知道。”
众人心里发沉,都有一种不好预感。
“奶奶有吃有穿,什么都不缺,你们过的好,我就开心。”她一把搂过晴姐,“你那没良心的娘啊!我的儿,你们几个以后怎么办啊!”
吴氏从来想过把张氏休掉,她是三个孩子的娘,又跟赵老大多年夫妻,情深意厚,猛的抽身一走谁能舍得。
就连赵氏跟杨氏心里都有点难过,近十年的相处,哪能说放下就放下,张氏以前的表面功夫做的好,妯娌间也算和气。
赵四郎站在一旁脸色煞白,和离两个字像针尖一样的刺进大脑,明明昨日才将这句话说出口,今日就像挖心一样疼。
晴姐还不知道这事,她反搂着吴氏安慰,“有奶奶在,我怕什么?”
她心里十分确定,只要赵老头跟吴氏还在,大房的日子就难过不到哪去。
吴氏一听她这话,心里就更痛了,日子稀里糊涂的过下去,还是挑到明面上来说,难以抉择的很,也许当初她没来管这事,张氏跟赵老大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孩子,你娘虽然走了,但家里还有我,有你几个婶子,都疼你呢。”
晴姐的像是被人迎头敲了一锤,眼冒金星,嗡嗡作响,她都快感觉身子不是自己的了,哑着嗓子开口,“我娘走了?”
这么年轻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离世呢?怎么会呢。
这一刻无论是心寒还是怨恨全部消失殆尽,只余痛心和难受,身上好像被人硬生生挖去一块,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娘......”
杨氏轻叹一声,蹲下身子安慰道:“别哭,婶娘还在呢。”
晴姐的头微微一仰,撕天裂地的喊一声,“娘。”
满身颓唐的赵老大从屋子里出来,“四郎,你怎么跟你娘说话的呢?”
赵四郎直挺挺的往下跪。
赵老大满眼失望的看着这个备受张氏期待的儿子,“叫你亲娘和离,这是一个为人子可以说出来的话?你眼里有没有祖法,有没有爹娘?”
他就像当初的赵老头一样,手指着远外,“跪明白了再回来。”
“爹,四郎只是......”
赵大郎的话被暴怒的赵老大打断,“你是爹,还是我是爹?”
晴姐却听着两眼迷茫,她把这两字嚼了一遍,“和离?所以......并不是去世。”
她长松口气,眼前一片清明,丢掉的神智逐渐回笼,直面上赵老大,为赵四郎说话,“爹,你心里清楚,只要有娘在,你们中间总有一个要低头,您觉得那个低头的人是谁呢?”
张氏要是肯低头,就没有这些事了,赵老大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一向心存侥幸,觉得事一过去,一家人又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他额上青筋暴起,“那是你娘!你们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反了天了?”
晴姐跪到他身前,“女儿不孝,愧对爹教导。但女儿没错,母慈子才孝,娘从未将我跟大哥放在心上,一腔慈母之心全然顾念四郎。女儿心里有怨气,压抑多年。我跟娘母女缘分浅薄,她生养我一场,大恩不能不报,我以后自会拿钱给她养老,但我要我真心奉她为母,女儿做不到。”
她话说的大逆不道,但目光十分坦荡,神情坚毅,仿佛山崖上的巨石,能禁的住任何疾风骤雨。
赵老大沉默的看着她,失望、心寒从脚底涌上,这话任何人都可以说得,但晴姐说不得,为人子女,纵然父母有再多不对,也不该因此怨恨。
他的样貌已经不再年轻,背脊被田地里的担子压弯了腰,岁月在他脸上刻了无数刀,手掌黝黑粗糙,指甲缝里的常年累积 而成的黑泥,长在肉里,刻在皮上。
赵老大扬起手,猛的一巴掌落到晴姐脸上。
杨氏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都吓了一大跳,忙挡在前面拦着。
跪着的小姑娘脸偏到一边,但身躯跪的笔直,甚至还仰头看向他,那是一种无畏。
“爹,女儿不孝,可我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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