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荣也很犹豫。
刘贵出使邺城,其实就带来一个消息,“尔朱荣要与葛荣决战于滏口。”
尔朱荣的态度也很明确,他并不是邀请葛荣决战,而是单方面的通知对方,尔朱荣在一个月后,会亲自带领所部兵马出滏口陉,攻打冀州。
这就是尔朱荣的阳谋了,他通知葛荣自己会从这里来攻打对方,至于信不信,就是葛荣自己来决定了。
尔朱荣也可能是欺骗葛荣的,从并州攻打葛荣的势力范围有好几条路可以走,甚至滏口陉都不是最好的那个选择。
太行八陉中的井陉是最容易走的,可以容纳大车通行,是出并州的主要通道,滏口陉实际上比较绕路,山路也难行,唯一的好处就是滏口陉是距离邺城最近的路。
葛荣最后还是选择了召集诸将军议。
葛荣还点名让宇文洛生带上自己的弟弟宇文泰,这段时间宇文泰在葛荣军中也是声名鹊起,是公认的有勇有谋的人物。
军议的时候,葛荣先将刘贵带来的尔朱荣口信告诉众人,然后询问道:
“诸将以为,尔朱荣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
众将士议论纷纷,有人说是尔朱荣是谎言,是想要将己方调动到滏口陉出口,然后从其他道路出并州的。
也有说是尔朱荣说的是半真半假,尔朱荣确实要从滏口陉出并州,但是不是一个月后,而是会提前行动,然后打己方一个措手不及的。
到了最后,军议已经不是分析尔朱荣的口信了,而是各方都开始以自己的理由来互喷,甚至上升到人身攻击的阶段。
葛荣不由的大为头疼,可这也是他一手种下的苦果。
葛荣军内部,可以说是山头林立。
这其中一个当然是历史原因。
第二次六镇起义,人员组成要比第一次六镇起义复杂多了。
就是第一次六镇起义,内部也分了沃野派,武川派,怀朔派和东三镇派,第二次六镇起义的派系就更多了。
有葛荣的嫡系派系,这有当年葛荣在定州担任别驾的时候收拢的六镇遗民,以及葛荣在定州网罗的本土势力。
有鲜于修礼的旧部,其中一部分跟着鲜于阿胡去了恒州,但是也有一部分留下来被葛荣吞并。
有杜洛周、韩楼这些和葛荣一同起义的,这些派系半独立在北方地区。
邢杲这样的原本是河北世族,因为侨居被其他豪族盘剥后造反的。
由根据籍贯、身份、参加起义时间不同,再次划分出无数小派系。
军中有这么多派系,这也是葛荣故意为之。
他就是火并鲜于修礼上位的,对于内部的派系非常重视制衡,甚至会亲自下场挑动属下之间的对立。
比如当年葛荣对高欢就这样,在高欢立功后,葛荣就将高欢留在身边,不放他回去冀州,又试图拆散他的势力,扶植他势力中的其他小弟上位。
葛荣还会将两名属下互相调防,让他们互换地盘。
甚至葛荣会将一座城池赏给不同的两股势力,等到双方争斗起来再去调停。
这种互相不信任的结果,就是葛荣虽然号称百万大军(实际二十万左右),但内部成很多稀碎的派系,再也没有出现一个独立的二号集团。
宇文泰默默的看着众人,葛荣的目光落在他年轻的面庞上。
“宇文泰,你有什么看法?”
葛荣从刚才开始一直一言不发,却点了宇文泰这个年轻人,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宇文泰只能站出来说道:
“陛下,无论尔朱荣说的是真是假,滏口陉都是一定要防御的。”
葛荣连忙点头,宇文泰说的没错,自己和尔朱荣必有一战,滏口陉作为从并州出兵的重要关隘,又是能威胁邺城安全的通道,是绝对不可能不防的。
宇文泰又说道:
“我朝新立,定都于邺城,宫室百官都在邺城,所以邺城必须要守。”
葛荣也连连点头,宇文泰说的没错,自己刚刚定都邺城,而且为了控制属下,要求属下将家人都送到邺城来,所以邺城对于葛荣来说,是绝对的统治核心。
宇文泰也说的没错,现在自己不是流寇了,邺城无论如何也要守的。
宇文泰说完这两句后,就不再说话,退回了宇文洛生身边。
就是这两句话,让葛荣理清了思路,他对着众将士说道:
“朕准备回复刘贵,让他回去带话给尔朱荣,朕也要兴百万大军,和尔朱荣决战于滏口。”
众将士纷纷起身,向葛荣称“唯”。
等到返回邺城的府邸后,宇文泰来到密室中,对于兄长宇文洛生说道:
“兄长,还是要早做打算。”
“什么?”
宇文泰说道:“自古以来,御驾亲征,胜是小胜,败就是灭国之祸,前秦苻坚的教训不远啊!”
宇文洛生看向弟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的悲观,他说道:
“我军有百万众,六镇也都是上过战场的悍勇之士,还打不过尔朱荣这点人马?”
“只要灭了尔朱荣的军队,攻入并州,洛阳就已经纳入囊中,那就只剩下关中一隅之地了。”
“切莫说这些丧气话。”
宇文泰又劝道:
“兵法有云,未谋胜先算败,兄长也要为了战败做打算啊。”
“我听说那刘贵是怀朔高欢的旧友,高欢投奔尔朱荣后,就是刘贵多次在尔朱荣面前进言,尔朱荣才重用的高欢。”
“我们宇文家和高欢有旧,和刘贵联络一下,日后也多一条路,不好吗?”
宇文洛生却有些生气,他站起来说道:
“当年父兄南下的时候,不是陛下收留,也没有我们宇文家的今天。”
“如果我做出如此不忠不义的行为,那日后如何去见父兄?”
宇文泰听宇文洛生提到了父兄,又忍不住说道:
“当日父兄之死,也是鲜于修礼和陛下相争才造成的。”
宇文洛生说道:
“别说了!身死事小,失节事大,陛下以国士待我,我也以死报之!”
宇文泰长叹一声,又说道:
“兄长,我并非认为陛下必败,只是这大争之世,龙蛇并起,谁是真龙犹未可知,我们没必要将家族都押在这里啊!”
宇文洛生说道:
“若是你要投尔朱荣,你自去罢了!”
宇文泰也不好再劝,只好离开宇文洛生的密室。
宇文泰忍不住想道,如果是父亲宇文肱在这里,恐怕就不会在葛荣一根绳上吊死。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孩童从院子里出来,手里拿着短弓正在追着一只鸟。
“阿护!”
“叔父!”
这个孩童是宇文泰战死兄长宇文颢的儿子宇文护,现在才十四岁,正是最调皮捣蛋的时候。
其实宇文泰和宇文护虽然差了辈分,但实际上也只差了五岁。
乱世之中,孩童都比较早熟,更不用说六镇男儿了。
“阿护你知道陛下招待使者的礼宾馆吧?”
宇文护也被扣做人质留在邺城,平日里经常带着其他勋贵家的孩子在邺城瞎逛,是远近闻名的孩子王,对于邺城了如指掌。
他猛的点头,宇文泰说道:
“我有一封信,你去礼宾馆交给一位名叫刘贵的贵人,最多人求见的那位就是,你把信给他就行了。”
宇文护连连点头,很开心的接下了这个任务。
——
陈庆之攻克荥阳和函谷关的消息传到洛阳,再次引发了洛阳的大地震。
主持朝政的奚毅见到了落败归来的尔朱世隆,看到他丢盔弃甲的狼狈样,想要责骂却说不出话来。
当然,奚毅没办法责罚尔朱世隆,也是因为他在尔朱荣集团中的地位比较尴尬。
如果是元天穆在,恐怕直接就对着尔朱世隆执行国家和尔朱家法了。
尔朱荣对于元天穆非常尊重,也要求子侄兄弟如同对待他本人一样对待元天穆。
而元天穆的政治能力和个人修养,也让尔朱家的人都将他视作族中长辈,也甘愿被他责罚。
但是奚毅就不行了。
他虽然是尔朱荣的表弟,但是尔朱荣对他的态度也一般,让他留守洛阳,也是看中他在洛阳的人脉和关系。
所以尔朱世隆向奚毅请罪,心中未必就有认罪的想法。
而奚毅如果真的责罚了尔朱世隆,尔朱世隆这种桀骜的尔朱家子弟岂是能乖乖认罚的?到时候真的闹开来,丢脸的肯定是奚毅。
所以奚毅也只能象征性的嘴上责罚了尔朱世隆两句,接着他就只能匆忙进宫,向新皇帝元子攸报告这件事。
见到奚毅来了,元子攸非常的热情,自从河阴之变以来,群臣都畏惧尔朱荣的威势,不敢求见元子攸。
唯有奚毅经常求见皇帝,也对元子攸非常的亲善。
本来元子攸也有拉拢奚毅的心思,但是在河阴之变中也被尔朱荣给搞怕了,不敢轻易和奚毅接触。
谁知道奚毅开口就说出了一个让元子攸震惊的消息。
“陛下,虎牢关失守!”
但是元子攸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了这是一次机会,一次脱离尔朱荣彻底掌控的机会。
他立刻站起来说道:
“朕要离开洛阳!”